第五章 鎖魂瓶
天地混沌，四面荒蕪。
小蟲睜開眼睛，整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下了土黃這一種顏色。
一條因乾的發白的小路，像一條白帶一般，鋪在了這混沌的世界上。而小蟲正漫無目的的行走在這條小土路上。
這路好像連接著天邊，後方望不到頭，前方也看不到邊。
突然狂風肆虐，飛沙走石。迎面而來的颶風中隱現出一張人臉。人臉上寫滿了滄桑，不知來自於一個多麼遠古的時代。人臉逼近小蟲，開始變得猙獰。它咆哮了起來，憤怒中又夾雜著一絲憂傷。
一束頭髮從人臉後方滑出，它似乎可以無限延長，直向小蟲逼來。
小蟲正要躲避，卻發現雙腿早已陷入黃沙，動彈不得。頭髮緩緩地纏在了小蟲的脖子上，這種感覺讓他窒息。頭髮越纏越緊，小蟲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
突然，這世界像被沾染了彩墨，一下子變了顏色：煙波浩渺的湖泊，青翠欲滴的蘆葦，還有成群結隊的水鳥，瞬間呈現在小蟲的面前。於此同時，他脖子上的那縷頭髮也消失了，腳下過膝的黃沙不見了。
湖邊，一個穿著古裝的男子正在垂釣。男子聚精會神，盯著水漂一動也不動。不知從什麼時候，他的背後出現了一個身著華裝的貴婦。貴婦笑語盈盈，躡手躡腳的靠近男子。突然伸出玉手捂住了男子的眼睛。那男人正要發作，掙脫之後卻發現這人面桃花，於是兩人開始你追我趕了起來。最終男子追上了貴婦，抱著貴婦轉起了圈圈。這貴婦也是笑得是風情萬種。
小蟲竟也開始不自覺的開心起來。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悲烈的馬嘶。
接著畫面中的山川河湖，以及這兩人竟一瞬間像被撞碎的玻璃一般化為千萬碎片，碎片隨風飄散，最終消失在天際。
隨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戰火紛飛，馬鳴風蕭蕭的世界：荒涼的戈壁灘上刀劍散落，殘缺的屍體到處堆積，千瘡百孔的戰旗燃燒著熊熊火焰，士兵抬著擔架在其中匆匆行走。一個血染戰袍的男子正坐在一根朽木上聚精會神的看著一封書信。這書信字裡行間都透著娟秀，落款——雙鸞。
男子看了許久，似乎已經把書信從頭到尾讀了很多遍，末了他小心翼翼的將書信封好，塞進自己已經浸滿獻血的襟懷。
突然，一支流矢飛來，直直的插進了男子胸膛。小蟲從他的眼神讀出了不甘和留戀。少卿，男子徐徐倒了下去。小蟲此時才看清了他的面龐，竟是湖泊邊垂釣的男子。
看到此處，小蟲竟不由自主的奔向倒地的男子。他想過去將男子扶起，卻不料伸手一抓竟全是空氣。
戰場不見了，男子不見了，隨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處作坊。身著華裝的貴婦將兩貫銅錢遞給作坊師傅。作方師傅從箱子里給貴婦拿出了一面嶄新的鏡子。
小蟲心頭為之一顫，這鏡子似曾相識：鏡面呈葵花狀，鏡背鑄雙鸞，其間還有一首鏡銘。小蟲一字一句地讀道：「曉時對鏡思華年，猶憶少時魚水歡。為人電光石火間，為鸞鏡中戲千年。我欲化作鏡中鸞，雙宿永恆在世間。」
隨後，作坊消失。呈現在小蟲眼前的是一處大院。院中一群道士模樣的人正排成幾排坐在地上念念有詞。而院中房間大敞四開。房中貴婦將三尺白綾搭在房梁系了個死結。隨後搬來凳子，自己踩上去將腦袋伸進白綾結成的圈兒。小蟲看清了她的容貌，她就是在湖泊邊和男子嬉戲的女人。
一聲雞叫，將小蟲拉回了現實。他揉了揉眼睛，才發現天窗上空早已露出了魚肚白。
「大姐，我本來理解能力就不好，你給我講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什麼用？」小蟲對著鏡子嘟嚕著：「我是個古董商人，我要拿古董換好價錢，所以我不喜歡你藏在裡面，人鬼有別，你藏在裡面對收藏者不利，那送鏡的男子差點都沒死在你的手裡，雖然這鏡子是你的東西，我也不能直接就趕你出去，但人死了，就該去投胎，來世托生個有錢的人家也活的滋潤，可你一年又一年的賴在鏡子里也沒有什麼意思啊！」
古鏡無言。
難道鏡主人為了得到和丈夫永恆的廝守，讓道士用異術永遠的把他們封存再了裡面？小蟲想：也許鏡子里不只有一隻鬼魂，而是一對，他們千年廝守，不願意去投胎。
想到這裡小蟲用紅線繫上一枚會昌開元吊在鏡子的上方。用這種做法可以測試物體之內到底寄存的多少靈物。若是銅錢靜止則證明物體內沒有靈物，若是銅錢逆時針旋轉，或者順時針旋轉則代表裡面有單一的靈物，若是銅錢忽而順時針旋轉，忽而逆時針旋轉，則代物體內有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靈物。這種方法雖然土，但是非常好用。我國古代道士就經常用這種方法測試靈物數量。當然古代道士用的並不是會昌開元銅錢，而是圓孔山鬼大花錢，這個是后話，以後會細細解讀，暫且不表。
銅錢慢悠悠的開始旋轉，逆時針，逆時針，還是逆時針！
小蟲吃了一驚，原來這鏡子里只有一個女人啊。那她獨自在裡面呆了一千年，不是被人禁錮就是腦子有病。可是從這女鬼的託夢來看，她也不像是腦子有病的人啊，更沒有被人禁錮的跡象。還有夢境最後，道士打坐，貴婦上吊就說明了什麼呢？
一連串的問題困擾著小蟲。
天亮之後，小蟲匆匆吃罷早飯，收拾好行裝，這一次他要親自前往章丘蓮花山宋墓一瞧究竟。
蓮花山對小蟲來說很熟悉，畢竟他在濟南混了那麼多年。只是這蓮花山有宋墓還是頭一次聽說。
佇立在山腳下往上仰望，小蟲發現這山頭如一朵天然石蓮。山麓三面環水，根據《山法大全》來看，這裡頭頂睡蓮，腳踩河川，卻實非常適合開挖墓室。
憑藉著一些積累的知識，小蟲很快就找到了這座宋墓。墓室甬道口的兩尊武士石像全都沒了腦袋，不知是年久風化，還是被哪朝哪代的摸金人給偷了去。甬道門也早已被撬開，空洞洞墓室直接暴露在小蟲的視線中。
看到這一幕小蟲不免有些失望，他覺得這一次有可能要無功而返了。
打開手電筒進入甬道之中，只見裡面的空間豁然開朗，甬道璧山繪著華麗的壁畫。和普通甬道壁畫格局一樣，壁畫分為上下兩欄，上欄描述墓主人生平，下欄繪主人出遊歸來。
小蟲拿著手電筒照著壁畫開始研究了起來，這是一個男女合葬墓，壁畫上的墓主形象竟和昨夜夢中男女的形象有著八分相似。其生平事迹也和夢中大差不差——垂釣，嬉戲，戰爭······只不過壁畫將小蟲夢境中那些零碎的片段都串聯了起來。
通過壁畫可知，墓主人生於富貴人家，長大后嫁給了一位牙將。北宋元符年間，宋夏交戰，墓主的丈夫也隨軍出征，但是最終戰死沙場。在得知這一消息后，墓主人悲痛欲絕，遂產生了輕生的想法。於是才有了三尺白綾懸樑的那一幕。但是墓主人死前並不甘心，她走訪各大道觀，最終求得一種「封魂」的異術。這種異術能將自己和丈夫的靈魂全都縫在鏡子中，以求千年廝守。
壁畫講到這裡戛然而止。
小蟲拿著手電筒繼續向前行走，一路上還不忘頻頻撿起墓室遺落的北宋銅錢。雖然這些銅一枚只能賣個一兩元錢，但是小蟲也不忍心放過這些滄海遺珠。也許他真的很需要錢。
不多時小蟲就來到了后室，這是存放墓主人棺槨的地方。棺槨早已被人撬的七零八落，棺材大敞四開的暴露在墓室中。小蟲將手電筒伸了進去，裡面的場景讓他大吃一驚。
棺材里既沒有朽骨也沒有粽子，而是兩個刻著奇怪文字的骨灰瓶，並且瓶子周身畫滿了網狀的格子，網格塗滿了硃砂。但是其中一個瓶子大概受到了盜墓者粗魯的對待，已經破裂。
小蟲忍不住叫出了聲音：「鎖魂瓶！」
不錯，這種瓶子是用來鎖人三魂七魄的，魂魄一旦被鎖住便不能去投胎。
看到這一切，接下來的故事才浮現在了小蟲的腦海：
墓主人丈夫死後，她不忍心就這麼失去親人，於是找來身懷異術的道人，讓他們將自己的魂魄和丈夫的魂魄融進銅鏡之中。但是又擔心時間長了丈夫變的鬼魂會厭煩在鏡子中的生活，怕他偷偷溜走投胎。所以又另道士在自己死後，將他們二人的骨灰裝進鎖魂瓶。鎖魂瓶可以將人的魂魄鎖住，使人永遠無法投胎。其實這樣是一種破釜沉舟的做法。
但是其中一個瓶子破了。小蟲早已料到破裂的瓶子就是裝墓主人丈夫骨灰的瓶子。鎖魂瓶破裂之後，墓主人的丈夫最終離她而去了，所以如今雙鸞鏡中就剩下了墓主一人了。
想到這裡，小蟲心中莫名泛起一絲淡淡的傷感。卻又不知是為那鏡中的女鬼，還是為這造化的無常。
臨走的時候小蟲砸碎了那個完好的瓶子。
回到店中天色已晚，小蟲對著古鏡說了好多：
強扭的瓜也不甜啊，什麼事你也要想開點。你怨氣越積越大，對誰都不好。你那瓶子我已經砸了。是走是留你自己決定。反正我也不強求，大不了收鏡子的這五百塊錢砸在裡面。哎，給你說這五百塊錢你也不懂。打個比方，這五百塊錢就相當於你們那時候的一兩銀子！反正我是希望你想開點，忘記生前的是是非非。現在是盛世，你大可以投個好胎重新開始。就這麼滴吧，說多了也沒用，我該睡覺了。
這一夜小蟲並沒有夢見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他只看見一個身著華裝的貴婦對著他鞠了一躬就由近而遠的消失了。
第二天醒來天已經大亮。小蟲拿起鏡子怪異的深藍已經變成了溫潤的銅綠色。
小蟲咧嘴笑了起來：「這鏡子又能賣個好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