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一切又回到原點
張珏帽子也不戴,頂著烈日氣勢洶洶來到老人活動中心。
剛才,她之所以如此的火氣熏天,完全是因為她掀開父親的枕頭,發現了父親隨手丟在那兒的鑰匙。她是怕父親的那一萬塊也跟著遭殃――的確是不翼而飛了,但她看見有一把新配的鑰匙――看見鑰匙,她什麼都明白了。
難怪門窗鎖得好好的,怎麼就進賊了?父親,是你的手法太拙劣,還是你太過著急連手尾都來不及收拾乾淨?
遠遠就看見父親蹲在一張凳子上,低首抱頭在想著什麼,一動也不動,像座陳年木雕。兒子小俊在附近獨自撿東西玩耍著。張珏沒有心情理睬兒子,徑直向父親走去。
張父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自已的手氣就這麼差,還沒贏上兩把就一直輸一直輸。還好把那要還人家的一千塊放在了另外一個口袋,要不然輸紅眼,一張一張早就摸完了。他醒悟過來,告誡自已這錢動不得了,絕對動不得。
他出到門口,想透透氣,清醒清醒頭腦。他蹲上一條長條凳,只想平靜平靜,可心裡大有不甘。他痛苦異常,閉上眼,心裡卻在天人交戰。理智和慾望此消彼長,承諾在迷茫的大海中浮浮沉沉,若隱若現,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最終行動不再受控制,雙眼渾濁,空洞而麻木。視線沒有焦距,一個身影出現在他轉身後的那一瞥之中。他失神,有點熟悉但沒有反應過來。他返回賭桌邊上,猶如離水魚兒見到水,水蛭聞到血腥,一改頹相,立刻精神起來。在里三層外三層,人疊人的賭桌邊上搬張凳子爬了上去,剛彎下腰,下了注。就等那骰子美妙的「哐當」之聲,和後面接下來的更加美妙的翻牌聲……一注兩百,他己放手一博,反正已無退路,不成佛便成魔!
「爸,你……」一切印證了自已的猜想,張珏氣得一句完整話也說不出口。可這個叫喊聲不僅打碎了她父親的心頭之幻,還差點叫他從凳子上面摔下來,幸有旁人扶他一把。
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一定是女兒發覺了什麼,才這麼一付暴走的模樣。來者不善!
張珏腦里一時間空白如洗,一直到走出那個掛著透明帘子的門。她把跑過來的兒子抱起,一句話沒有說,徑直離開。父親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直到回到家,父女沒有說一句話。
她當時在賭場沒有直接責問為難父親,是因為怕有失父親尊嚴。她知道父親是個極愛面子的人,當場揪住他的辮子不放,絕對會適得其反。但不是說就此忍氣呑聲,任由父親胡來。
「爸,為什麼?」關起門,張珏率先開口問道。
「什麼為什麼?」父親揣著明白裝糊塗。
「我說家裡是怎麼一回事?」張珏還是不想說得太難聽,然後把關係弄得太僵,畢竟他們父母關係難得像現在這樣融洽。她不想因為這事讓父女關係回到從前。她決定,只要父親承認,並將她的血汗錢給回她,她將不再去追究他的錯與非。
「什麼家裡?家裡不是好好的嗎,難道家裡進賊啦?」父親是打算抵死不承認。剛才在回來的路上他就想過這個問題,只要咬緊牙關不給予承認,女兒拿不到證據,就不能咬定是自已拿的。這樣的話自已還有迴旋的餘地。
「我說我抽屜里的錢在哪兒了?」
「怎麼啦,你錢不見了?哎喲,還真的進賊了。快看看,快看看不見了多少錢。」
張珏看父親探過頭來看著一直打開著的抽屜,假惺惺地關心,更是氣打不到一處來。她對父親冷冷地說:
「你怎麼知道家裡進賊了,你回來過?」我還沒說,你就知道進賊了?還真是不打自招。
「你錢不見了,還不是進賊?」
張珏沒作聲,只是用眼瞄了一下門鎖。她不能直接指責父親「偷」錢,但她希望父親能夠站出來承認這一切。
「那也不能說明什麼啊。」父親耍起無賴。
「爸,你怎麼……好,人家菩薩心腸。」張珏氣結。
「難不成你在懷疑我?喂,你怎麼能懷疑我,我可是你爸啊!我要錢用不會向你開口要啊,我用得著那樣嘛?」父親看女兒的目光不善。想想也是,當時自已怎麼就把門給鎖死了呢,會有這麼好心的小偷,偷完東西還把門給你鎖好?真是疏忽了。不行,必須強硬一點。
「哪樣?」張珏反問道。她心裡的悲痛遠遠大於憤怒。她也好想給父親一個台階下,可父親的態度再一次傷害到了她。她忽然掀開父親的枕頭,一枚小小的鑰匙靜靜地躺在那兒。明明是小指大的金屬片,卻猶如天上的皓月一樣明晃。
「爸,這把鑰匙你能解釋下嗎,能給我解釋下嗎?」張珏是悲怒交加,她不由地提高了語氣。
張珏的父親也是被一時晃到眼,他停頓在那兒,久久沒有動作也沒有聲音。他知道事已至此瞞是瞞不過去了。「證據」就擱在那兒,已經沒有爭辯的必要。但承認歸承認,絕不能在女兒面前低頭。這是一家之主應有的尊嚴,絲毫容不得你踐踏。所以他理直氣壯地說:
「好好好,我承認是我拿的。只是我拿了又如何,你憑什麼對我興師問罪。我是你爸,你掙錢我花天經地義。」
張珏氣得全身發抖。
「天經地義?爸,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做父親的將女兒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也是天經地義?你要錢使用,我能給你的我給你就是。可你都幹了些什麼?偷偷拿錢了不說,還拿去賭!爸,你知道這錢我攢了多久才攢的這麼些嗎?四個月!我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才攢了這麼些錢……」她想到自已日晒雨淋吃盡了苦頭,受盡別人的白眼好不容易才有的這麼點積蓄,半天時間就給父親揮霍而空。又想起自已垂涎那輛電瓶車已久,最終沒能下定決心去買的那個徘徊。還有今天早上城管的突襲,叫她好自為之的馬臉,東躲西躲還是躲不掉被沒收命運的……
她把臉朝窗外,看著那時時刻刻在變化著,又像永遠不變的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濕濕的眼眶再也噙不住淚水。它們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掉。滿膛的委屈無從說起。咬碎了,只能往自個肚子里咽。
「我辛辛苦苦養你這麼大,你什麼時候孝敬過我啊?這點孝敬錢不為過吧!好了,這兩三千塊錢就算是孝敬錢,我也不跟你計較了。還有,你別像審犯人一樣對你爸說話知道嗎?」
父親反羞成怒決定反咬女兒一口,扣個大不孝的罪名給她。然後把他落魄至此的責任推給她:
「你如果像別的人家,早早嫁個好老公,或有份好的工作。我犯得著上這囚籠似的地方受這份罪?還有我要不是為了給你帶小孩,我能輸掉這麼多錢嗎?你弟弟蓋不起新房,你得負一半的責任!」
張珏所到父親竟將所有「罪行」推給自已,突然有一種哀莫過於心死的感覺。之前還顧及父親的感受一直沒有什麼過激的語言。現在,她算是明白了,父親的生性如此,當初的想法不過是自已的一廂情願罷了。近一個月的相安無事,是父親手頭有錢心嘴甜,一切都好說好商量。現在錢輸光了,一切又打回原形。既然看清楚了事情的不可為和父親對自已由始至終的薄情寡義,父親已在她身上狠狠踩了一腳,就不能再任由父親隨意踐踏。不惜讓父女關係重回冰點甚至決裂也要保持好自己。為了兒子,她不僅不能倒,還要活得尊嚴。
她轉過身來,整個人已變冷。冰冷的眼神,而有冰冷的語氣:
「爸,別什麼黑鍋都讓我背,張旭的房子建得成建不成跟我沒有半毛關係。還有,別跟我談什麼嫁人,工作。當時要不是你把我的學費輸掉,我至於淪落到天天擺這地攤,受那白眼嗎?跟我談責任,那誰人為我負過責任?現在來嫌我窮嫌我賤,爸,你不覺得可笑嗎?」
「反了你,敢這樣跟你老子說話?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以後你好自為之,哪一天你有求於我,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張珏的父親也是氣急了,這話聽在張珏的耳中,跟將父女關係斷決有什麼區別?
父親從口袋裡掏了掏,最終沒有將那最後剩的八百塊錢掏出來。這裡絕對是呆不下去了:「我今天就回去,送不送由你。」他開始收拾行李。
張珏看父親執意要回去,一個晚上也不願多呆。靜靜地看著父親將衣服往行李袋裡塞,心裡是百感交加,一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她在揣摩父親「送不送由你」這句話的意思。不知是父親真的連盤纏的錢都輸光了,還是不敢獨自一個人面對一個偌大的車站?她想了想,還是將錢包里最後的兩張一百元抽出遞給父親。這是她今早所賣的貨款。至此,她可謂是一無所有,一窮二白了。
她將父親送到車站,幫他買了票,一句話也沒有說,扭頭就走了。送父親來車站,可以說是有一股氣支撐著她。回到家氣泄了,她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