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東江之戀
9月份的時候,秋雨終於下了起來。連綿細雨連續下了好幾天。張珏整天對著窗外出神,又不想出去,能怎麼辦。前幾天那傢伙還老跑過來借這借那,今兒怎就一點聲息都沒有了呢。她想到他老抱怨自已的美事達醬油淡,餐餐跑來借她的海天金標,又或者天天過來挖一勺她的桂林辣椒醬,他說你這中邦的辣椒醬在哪買的,怎麼我跑了幾個大超市都沒找到。在你媽小賣部買的呢――但她什麼也沒說。她知道他是故意找個借口過來諾訕的,她還是很享受這過程,她喜歡這種感覺,自然,毫無束縛感。這會他差不多回來了吧,他下班買菜回家總是很準時,很準時地湊上他那張臭臉從玻璃窗那往她屋子裡張望。
天已黑了下來,雨天天黑的得迅猛,同樣黑的鋪天蓋地。每次她聽到有有別於雨聲和風聲的聲音就把門打開一個縫,伸半個小腦袋張望,這時不說風和雨,就是潮水般的黑也能一瞬間將她淹沒。她退而求次,她把臉貼在窗戶上,把水流流過玻璃的痕迹當作唯一的消遣。這種落寞,夜逢秋雨,銷魂蝕骨。這是一種想親近又不敢親近,明明思念又不敢思念的感情,最是無處安放。
林士凡是半夜才回來的,還渾身是傷。雖然也做了專業的處理,看起來仍然觸目驚心。冒著夜雨,樣子很狼狽。夜了,都關門鎖戶了,熄了燈。他隔壁的燈是亮著的,燈光泛著柔和的黃色。小女人睡覺從來不關燈!經過張珏窗口時,他內心的躁動莫名地安靜了下來。他習慣了從她的窗外往裡瞧,這個不設防的小女人小捲簾永遠只拉一半。他看到依在窗戶旁的她,睡著了。只穿了一件圓桶形的無袖睡衣,從上往下一套就可以穿上的那種。門是虛掩著的,一個方凳子堵著,已經被風推開了一道縫,風往裡面灌。睡得真死,他連敲帶捶那玻璃窗都沒能將她弄醒。他推門而進,原本想把她抱到床上去的,又覺得不妥。他端詳了她一會,給她拿了條氈子蓋上,怕風或翻身弄掉,又拿個夾子夾住,圍攏在脖子上。又端詳了她一會,才躡腳走了。
昨夜,他有來過
除了一身雨,還有別的
昨夜,他不知道有沒有來過
除了受那風寒,什麼也沒等到
再等吧
倘若今天他還來
今夜,他又來了
偏等等的人走了,他才來
……
她躲一邊看他來了的
偏等她人走了,他才來
昨夜,他一定有來過
除了一身雨,還有別的
他一定還是愛無措
倘若明天他還來
「為什麼要等明天
不管了,先愛了,再熬吧!」
第二天醒來,滿滿的酸痛,還有邁不開腳的頭重腳輕告訴她昨夜受了風寒。依稀做了一場夢,很長的等,像輪迴,綿綿長長。等啊等,那是一種可怕的煎熬,一直伴隨到她醒來,才嘎然斷了。同時,她也看到身上的被子,圍著脖子的兩個角有個夾子夾了起來。她驚喜,他昨夜有來過。
萬江醫院在美麗的濱江體育公園對面,僅一路之隔。張珏受了點風寒,又沒睡好,頭痛得利害。她不敢亂吃藥,到醫院裡開比較穩妥,順便產檢一下。她開藥剛出來就碰到了林士凡。
林士凡正想穿過馬路到對面的公園裡坐坐。醫院裡人多,空氣濁。不過他這時正打著點滴,走路也是一瘸一瘸的。模樣也不敢恭維,頭包著紗布,鼻青臉腫,手也掛在脖子上。她跟他打了個招呼,他似乎沒有聽見,繼續往前走,走上花壇間的小道。
張珏繞了個小花壇,小跑到他前面。她看他眼不斜視的做派,就覺得好笑,心想:你就作。
「哎喲,這不是林先生嗎,真不巧在這兒見到你。」她一本正經地說:
「喲,撞到那兒的桌子角了,變成這模樣?」看到他受傷了,驚訝之餘原本想關心問候一下的,可這傢伙竟然無視我。
「女士,給傷者讓路跟給孕婦讓座是同一個道理,你不知道嗎?」見過撞桌子角撞成這樣的嗎?
他穿過了馬路,她在後面跟著。看他掛了綁帶的手還舉著藥瓶子,向前想幫他舉一下。還沒說出口,就聽到他說:
「那你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昨晚睡覺給被子壓出了毛病?」
他歪著頭端詳著她,看她的臉迅速地紅了,嬌羞低頭間。
她是有點措手不及,因為她確實聯想到了昨晚,一定是他幫自己披上被子。臉不爭氣地紅了,不由地低下了頭。但她慢慢又感覺他的目光灼灼了起來。片刻柔情之後,輕嘆了一聲,他走了。
她還是一路跟隨著來到濱江公園。沿東江而建的濱江公園雨後格外迷人,像一條彩色的帶子拴在東江南岸,狹長但豐滿。江風拂面,沁人心脾。
「你咋夜怎麼不叫醒我?害我受一夜的風寒。」她看到他又走遠了,跺腳大喊道。
他站住看她期期艾艾又上來了,便說道:
「怎麼,這個叫與不叫是我的自由,不是義務,再說了,不是打幾個噴嚏,流幾截鼻水,你能欣賞到這麼美的江景嗎?」
潮濕的小路,綠的草坪水珠圓潤,一小撮的夾竹桃跟毗鄰的山竹子一樣,搖曳著修長的影。亭亭的櫸樹與梧桐,還有花期很長的紫荊。亞熱帶的花草,不能以北方的目光去看,即使臨近冬季,也能出其不意地給人驚喜。撥一撥雲雨,便又是一個春。灰白的江堤護欄上,有沉思者,眺遠而望;有沾一沾雨露就走的過客;少不了有竊竊私語的情侶,他們在護欄邊上走走停停,或一個踮腳或一個探頭,笑聲很濃。
宅在家裡的她是有點萎靡,也不至於吧。
「看在你昨晚等我等我那麼夜的份上,我告訴你為什麼,我怕當時會嚇到你。剛從鬼門關遛了一圈回來,模樣估計好不到哪裡去。」
他一直拿她說事,突然一句似是而非的直白讓她大窘。她急忙轉個話題:
「夾竹桃雖是美麗,卻又含毒,我們得跟它們拉開點距離。」
「我們是不是也得拉開一段距離,雖說人與人的安全距離是一米二,但我們的距離應該在兩米左右。」
「去你的兩米,」她原本站在他後面差一步的距離,邁了一步,與他並肩,還一把奪過他手上的衣叉。「看你又是病號,又是豬頭的份上,我勉為其難地幫你拿著。」
林士凡既不反對,也不感激,由著她舉著藥水跟在側旁。實際上他也正糾結著。儘管他心裡默默地對自已說,你是有女朋友的,她也是有了歸宿的人,你跟她根本是兩路人,終究一別的,也明知道她懷了孩子,那也將是你心裡最大的一道坎。可再見她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再一次怦然心動。他聽到她在側旁,不說話,小步調地跟著。步調輕柔,餘光里,也是一臉的柔和,像綻開的含羞草,刺芒盡斂。無疑這時候她是放下防備的。他們一起走下台階,這低緩的台階常有情人跳。他竟為她不在自己的身邊跳下跳上而感到遺憾。進而又為她是孕婦而感到懊惱。他突然覺得胸口堵了塊石頭,呼吸難以繼上,手腳也涼颼颼的。
很快張珏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他臉色變得煞白,全身發抖。她說:
「你看,有些人就是喜歡活受罪,受不了風,偏往江邊去。」她瞄了他一眼,見他罕見的不反駁她,就接著說:
「找一避風的地方坐會吧,看把你這小身板累的。順便把你的英雄事迹說說,勇搏歹徒還是英雄救美?」
「這?這完全是無妄之災,算了,一瓶藥水的時間不夠,回頭再跟你說。」他不再糾纏,執意回去了。
回頭再說,這話很多時候都被理解為敷衍之辭,他心裡隱隱也希望她就是這樣解讀。她果然上當了:
「啾,懶得關心你。」她說。
懶得關心,也是關心。他拖住這話的尾巴,聽出了它的弦外之音。
「你昨晚不是為了等我吧,我會感動的……」
「那被擔心的感覺怎樣,是不是暖烘烘的?」
他突然地,大膽地,用猛烈的目光盯著她,咬牙切齒地對她說:
「女人,真想不顧一切地跟你愛一場。老被你這樣撩也不是個事兒。」
「嘻嘻嘻」她先里一愣,爾後掩嘴笑了起來。
「愛?愛不要輕易說出口,很辛苦的,年輕仔。」
「不過,」她狡黠地拉著長調說:「你若敢,不妨放馬過來!」她仰面,笑得櫻花燦爛。
她走了,留他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