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可是有未婚妻的
張珏身重,又有點嗜睡,起得有點晚。她還是要每天掙扎著才能說服了自已,繼續擺攤。她匆匆洗漱,稍作打扮一番。正準備出門,看見梳妝台上有一個折成四四方方的紙。上面寫著:請拆開,裡面有內容。張珏火燎火燎的哪有閑工夫去看這玩意。她看也沒看往口袋裡一扔就出門了。
林士凡因為今天禮拜沒上班,一大早就出門了,溜了一圈又回來了。臨近中午的時候,人家咖啡店才剛開門,他就進來了。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下了下來。落地的玻璃窗一塵不染,小窗帘半卷著,泛著慵倦的淡紫。壁上掛著精美的高仿抽象畫,大理石桌子,藤木椅。它叫「雅流咖啡屋」,經營的是美式咖啡,優雅並不奢華。它沒有上島和星巴克那麼高上和專業,不過它的生存之道是大眾化。像杏林春、黃振龍,大街小巷,不拘格局。
他並非附庸風雅,空著肚子來喝這苦咖啡。他只是莫名地到了這裡,莫名地進來了。他莫名地想過來看看這個小女人,順便看看她看了他留的紙條有什麼反應,順便看看她的「工作」狀態。或許她只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女子,跟家裡賭著氣呢。這擺攤指不定就是心血來潮罷了,他想。
他一大早就出去溜達,先去了濱江體育公園,又去了華南mall那邊。但又總感覺渾身的不自在。竟然從華南那兒徒步回來了。經過市場的時候,遠遠能看到張珏清秀的背,他才記起來自已走了很多冤枉路。這時霧霾早己散去,太陽照得她小臉通紅通紅的。她穿了件格子衫褲,白色平板鞋,依然看起來十分清爽,明凈。他看她鋪了帆布地上,一件衣服一件衣服擺了出來,疊放整齊。她頭始終沒有抬起,甚至有顧客來了,她也沒有正面客人的詢問。她還放不開啊,他在想。他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出她是耍小脾氣或者說心血來潮來「體驗」這生活。這完全是勞動者的姿態啊!她細心地幫著挑選,耐心地討價還價。難道她真的是生活所迫嗎,但看她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十分節儉之人啊,一身的以純。看不透,他想。
他要了一杯黑咖啡。有點燙口,有點酸苦。他並非喜歡黑咖啡,對它情有獨鍾,什麼狂野與深邃,他也沒品味出來過。相對來說不怎麼喝咖啡的人會更喜歡拿鐵或摩卡多一點。後者溫順得多,也更為溫胃。他純粹是為了多待會,將那時間打發。
這時候,店裡幾乎沒什麼客人,只有兩小女生在,她們似乎是親密無間的閨蜜。脆鈴似的笑聲從她們那裡傳來。兩杯裊裊的拿鐵在她們跟前,她們捏著小勺子在乳白色的杯子里似有似無的攪動著。勺子跟杯壁相碰,發出的「叮叮」聲,悅耳動聽。細細的奶泡……對,細細的奶泡。
林士凡要了一杯拿鐵打包好,深呼吸了一下,出了門。
張珏彷彿感覺到有人向她走來,太陽雖然刺眼,她依然認出來來人。她心裡暗暗納悶,這個傢伙怎麼老喜歡躲在人家背後?他從咖啡屋走過來,背了一身的陽光,手裡還捧著一杯打包好的咖啡。走了一半,突然又折回去了。她冷哼了一聲,鬼鬼祟祟。
林士凡看見張珏望向他,先是一愣,然後忽然想起某書提過孕婦不宜喝咖啡。不行,得回去查查。他掉頭就走了,對面剛好有一家網吧。
切,張珏不屑道。
可沒過一會,她又看見他遠遠向她走來。
「喂,隔壁的,你這人怎麼回事,」她見他走近了,在她的背後站定,她抬頭問道:
「你是畫家?」
「……?」
「你是作家?」
「……?」
「那你幹嘛在觀察我,揣摩我!」
啊,原來說的這個呵,差點給說懵圈了。這女人防備心也太強了吧。不過也挺逗的。
他故意地俯身下來近距離地觀察她。他看見她瞪著大大的眼睛,鼻翼和唇上都沁出細細的汗珠,倔強下巴微微翹起,修長的脖子,精緻的鎖骨,甚至那半遮掩的半球柔和的線條……
抵不住那灼灼的目光,張珏還是敗下陣來,她是給羞赫打敗了。
「其實我是城市雕刻師,」她聽到他在耳邊輕聲說道:
「只有發現美,才能創作美。」
「滾一邊去,」她知道他是拿她消遣來的,便輕喝一聲:
「別防礙我做生意。」
呵呵。
「剛才其實我想給你買杯咖啡來的,後來查了一下,說咖啡因對孩子不利,我就自已喝掉了,那奶香,那濃郁的,嘖嘖。」
「滾,滾滾滾,有多遠滾多遠!」她就差沒有拳打腳踢了。
給她這一打鬧,心情頓時好了起來,近幾天來的烏雲也盡然散開。他喜歡這樣跟她交流,喜歡看她氣嘟嘟的樣子。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紙條給她塞了過去,轉身走了。
張珏看到他「心滿意足」地走了,還一路哼著小調,恨得牙痒痒。那紙條看也沒看就又塞到口袋裡了。
似笑非笑的那張討厭臉一直在眼前晃呀晃,一直晃到收檔回去。她沖了個涼,泡上衣服,再敷了張補水面膜,斜在高背椅上等飯熟,竟不知覺睡著了。儘管那張臭臉還一路跟來,進入到夢裡,但並不影響這一睡眠的質量。以為只是打了一下盹,誰知醒來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都九點半了。唉呀,完了,我的飯,我的水蛋。飯,還是飯,不過不再是稀飯,是乾飯,鍋巴飯,一股的焦糊味。電磁爐上蒸的水蛋,不僅鍋里的水早幹了,盅里的半盅水蛋也早失去了它的色澤,眼看不能吃了。算了,吃個s縣吧,凈雲呑。
天黑遇到鬼。
又遇見他了。看樣子,還是個餓死鬼。他要了一碗雲吞面,旁邊還有一籠蒸餃,也不顧燙,正狼吞虎咽,左右開弓。他看到她在門外,就向她招手,他大嗓門一叫,這。
張珏看見了他,本想縮回去,打個盒飯算了,但又想憑什麼我要走。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了?」
林士凡見張珏「找」到這,感到很驚訝,他還以為她不來了呢。
張珏心想懶得理你。張望了一下,整個狹小的店面竟然沒有一張桌子是空的――除了他對面沒有人坐,一碗剛吃了一半的生菜面還沒收走。一定是那付猙獰的吃相嚇著人家了,她惡狠狠的想。
「說,你是不是睡了一覺才出來的?」
「痴線(廣州話神經病的意思)……老闆娘,收下這裡。」
「我還以為你不出來了呢,既然來了,就隨便吃點唄……老闆娘來碗凈雲吞。」他自作主張給了點了個,他看她眼神不善,便接著說:
「下次帶你吃好吃的!」
她又是生氣,又是好笑,乾脆坐那不說話。而他今天顯得話鋒很健,他又接著說:
「今天洪記人也特別多,剛開始我坐門口那桌,六點多七點不到的樣子,然後我一路退,一直後退到靠廚房的那張桌子,過了九點,最後一張桌子終於失守了,那老闆娘還挺著個肚子,跟你差不多,跟我很熟,我不好意思一直賴著,防礙人家生意。早知你會來,我還賴那。」
「賴皮狗……」她裝做沒在聽他說話,實際上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聽了進去,她還是忍不住掩嘴笑了。
「看在你笑的這麼甜的份上,我當沒聽到。」他盯著她的眼睛說。他發現她今天的精神狀態很好,神采熠熠。
「不過,把你後面的話打住。」――別影響食慾,他知道她還想說什麼。
張珏沉默了一會,這傢伙搭訕就搭訕唄,還信口胡扯什麼在等我,看我不收拾你。於是她狡黠地說:
「你這算是約我嗎,約一個大肚婆,你就不怕別人的蜚言蜚語嗎?」
「哈,打住打住,你知道的,我可是有未婚妻的,我很純潔的,」他夾起最後的兩個蒸餃,很莎士比亞地說:
「啊,潔白的餃子,我的清譽要毀在這個女人的手上了。」
張珏看他一付虔誠的模樣,嗬嗬笑了起來:
「你們男人就是有賊心沒賊膽。」
林士凡沒有跟她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他寫紙條約她,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那天他母親的話有點傷人,他怕她聽了誤會。於是,他正色對她說:
「我媽那天的話希望你別往心裡去。」
「一個母親保護自已的兒子,有什麼過錯呢?」
「不錯嘛,這麼快就有這麼高的覺悟了。」
……
這頓s縣吃得無比漫長,但對張珏來說,這很重要。當她聽到他親口承認有女朋友甚至未婚妻之後,便釋然了。她愛上了這種感覺。哦,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對,就是信紙泡水裡的感覺,永遠不用擔心有不適當的東西出現在你的生命里,空白是最後的結局。
她終於不再排斥有他在身邊,他們走在熱鬧的街市上,他們穿過小而古老的拱橋,他們在村委會外的草坪里坐,他們不再攻詰對方,望星空,秋風起了一點涼。她緊了緊衣領,他笑著說你終於食人間煙火,知冷暖了。他說我們回去吧。她很意外,他說了「我們」,自然,沒有歧義。於是他們就走著,他們踏上村委會外的健身路徑,他們穿過小而古老的拱橋,他們走在熱鬧的街巿上。她問他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何隻身逃離到這裡,我的遭遇,我的過去,還有孩子的父親……你難道一點都好奇嗎?
他倒著走,湊了上來低頭在她耳邊說,我又不想跟你有任何交集,我在想或許你住上三五天,最多十天半個月,或明天就走,那樣多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