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原來他叫林士凡
萬江不僅河涌眾多,人口也相當的密集。自從東莞的汽車總站落成之後,外來人口更是洶湧而至。除了比較正規的農貿市場外,還自行形成了很多的小的市場或路邊小集市。石頭是個地名,現在也是這小市場的名字。它周圍全是出租房和工廠,還有一些本地人的老宅。不過這些老宅基本上沒有本地人住了,要麼租了出去,要麼改造成了商鋪,倉庫或微型工廠。也有一些年久失修的,成了各類廣告和牛皮癬的天堂。
張珏的住處跟石頭市場步行得十來分鐘。一路的商鋪,也是十分的緊湊,繁華。一天傍晚,張珏收了檔,把衣服和鋪地上的帆布往大袋裡一塞,胡亂地綁在一個小拉車,拖著往家裡趕。對,是趕。她身心疲憊,情緒低落,只想回到家,門一關,床上一躺,好好的哭一場。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後面傳來:「嗨,老闆娘,生意怎麼樣?」
張珏原本就情緒欠佳,幾天擺攤下來把她的脾氣差點磨光了。不僅遭人看不起,還行業欺生,遭同行的冷眼,甚至驅趕。她性子倔,找個角落,硬撐了下來。她聽到叫她老闆娘,她羞憤難當,火氣蹭蹭就上來了:
「喂,我說隔壁的,你就不會多走幾步,繞到別人跟前說話?這樣很沒有禮貌,你不知道嗎?」
林士凡一看她臉色,遭了,說錯話了。這是哪門子的老闆娘?這不是打人家臉?他剛下班,穿了一身正裝,西服打領帶。又坐了好一會的公交車,悶得像只紅蝦。見到鄰居女孩,打個招呼,表示下關心,誰知適得其反。他的汗冒了出來。他鬆了松領帶,搶過張珏的小拉車,把業務包塞到張珏手上。他說:
「我罰自已不說話三分鐘。」
張珏看著在自已手中重死的拉車,在他手上輕鬆愜意,還故意邁著大步走前面,跟自己拉開距離,心裡好一陣氣惱。但又看到他寬寬的肩膀,白襯衫印出的點點的汗跡,心裡似乎又平息了一些。張珏好幾回想向前奪回小拉車,他聽到腳步聲,加緊兩步就跑開了。過後他想回頭想跟她說說話,她把頭一側,一臉的不屑。
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回到了出租房樓下。
林士凡的母親張愛令在三樓走廊遠遠地看到他們倆,她俯身朝林士凡喊道:「一會到我這來趟,我有話跟你說。」
林士凡長長應了一聲扛著蛇皮袋就上樓去了。張珏在樓下跟房東打了個招呼,感覺房東看她手上提著個男士業務皮包的眼神很彆扭。這回下班了,人多,樓下打牌的,補胎的,二樓洗頭的掠衣服的,一溜人全看向她。臉根子正紅著,她氣鼓鼓地想,那傢伙成心在看我笑話呢。舉著有點沉手的皮包,擋住臉,她慌忙跟在後面上了樓去。她不曾看到林士凡就在三樓上四樓樓梯的拐角處等著她。她一頭撞了上去,又被反彈的力道弄了一個趄趔。她感覺後腳一空,整個身子飄了起來,腦子裡也一片空白。然後一隻手抓住了她,她身子盪了一圈,又回來了。她驚魂甫定,一看到又是林士凡,就對著他大吼大叫起來:
「故意的是吧,呃,這樣好玩是吧。」但一隻腳還懸在半空,手還拽在人家手中,動彈不得。
「你不知你剛才多猥瑣,」林士凡揉著胸口說:
「我媽又吃不了你。」
「你媽?那包租婆是你媽?天啊!」她感覺不可思議。難怪剛才看到我一副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模樣。「你媽剛才差點用眼神殺了我,你知道吧!」她說突然尖叫了一聲,她壓低聲音說:「還不放開我!」
「要不我放手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急急的叫了一聲:「你敢!」林士凡猛地一拽,她毫無防備,一頭又撞了上來。撞得她鼻子發酸,眼淚直流。林士凡揉著胸口,自言自語地說:「這小腦袋什麼做的嘛,這麼硬。」
張珏氣得七竅生煙,她斜了他一眼,惡狠狠地說:「給我等著……」她拖著袋子就往上拉,一個台階一個台階地上。之前都是先分成兩三個小袋,再一個小袋一個小袋的往上搬,現在……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林士凡摸摸鼻子,原本還想上前再幫她一把的,看她氣嘟嘟的樣子,十分可愛。又差不了幾個台階了,就罷了手。他自嘲道:狗咬呂洞濱不識好人心。他自顧往樓下去了。
林士凡長得頗為高大,雖不是特別健碩,貴在勻稱。張愛令雖然偏愛小兒子,但就體格來說,她還是滿意大兒子的,認為這才是她老張家的人,跟你老林家搭不上半毛關係。
張愛令見到兒子下來了,劈頭蓋臉就數落兒子一番:「林士凡,你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你就別再招惹人家姑娘了。」她嗓門本身就大,又不顧忌別人聽到――最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張珏剛拖著「死沉死沉」的貨物回到宿舍門口,就聽見了房東的大嗓門。那個可惡的傢伙原來叫林士凡,一個土掉渣的名字。還有了女朋友,哼,一看那模樣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不過,人家有沒有女朋友,就是有未婚妻,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我何必要去生那個氣呢。現在後悔死了,當時怎麼就偏偏央求他去幫忙進貨呢,就是路人甲,路人乙也好過叫他了。懶得跟誰再有交集。可想是這樣想著,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堵得謊。後來也慢慢品出了他媽媽的話意,話外之音。哼,越說越來勁了是吧!她的倔勁起來了,你不是要我聽嗎,我就坐這聽,就是說得再不堪,能往身上戳出個窟窿不成?她把掉一邊的業務皮包撿起來,往垃圾桶里一擲。拉了蛇皮袋往門口坐了上去,也不開門。她想的更長還一點:我就偏要把這孩子生下來,我就偏把這生意做下去。惹毛我真把你兒子勾了。她又聽張愛令壓低了很多的聲音:
「你知道人家姑娘什麼來路,為什麼落魄至此……」
「媽,我就看人家有困難,幫了一下忙,至於你說成那樣嗎,」林士凡壓低聲音說道。
「指不定人家就在上面聽著呢,叫人家姑娘家的情何以堪!」他沒聽到爆雷似的關門聲,就知道張珏沒有進屋去,他知道她一定能聽見他們的交談。早知道這樣,他就拉也要拉母親下一樓再說。下次見面她一定不會再給什麼好臉色自己了。那姑娘不會再做傻事吧,他心裡突了一下,忽然想到。他一直以為那天徘徊在走廊上和東江邊上的她有那個傾向。
「年底馬上回去跟婷婷登記了,就用我跟你爸那套房先結,回頭再給你們供一套,你說你老拖著算什麼回事,我看根本就不是婷婷不想結。」
「媽,我跟婷婷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她不是說正忙著考什麼幼師資格證嗎。好了,不跟你說了,我業務包還在上面呢。」林士凡看見母親擺開了陣勢,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找了個借口開溜了。
黑色的業務包果然安靜的躺在垃圾桶里。不出所料,他苦笑。
過後的幾天他都有點心神不寧,上班的時候還不時走神,就是帶客戶看樣品房腦袋裡都回放著那天的事情。禮拜了,他不用上班。大王洲,有同事約他去那釣魚。他說不去了,水那麼濁,釣了魚也不帶魚腥味,帶柴油味,不去。人家說你不是也常去了嗎。他說得查點資料,不去了。人家說查什麼資料,辦公室里查不得啦。他說能在辦公室里查孕婦能不能吃帶柴油味的魚嗎。這不是瞎幾把扯蛋嗎。人家說咋的突然扭捏的像個娘們,不像你風格啊。他說,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