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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我叫合歡

  這之老狐狸,左思右想,終是按捺不住,想要試著走出須彌之虛,去紅塵中找她那個負心薄倖的男人。結果就是越走越遠。這次倒是沒走到輪迴路口回不來,但是面對須彌之虛中縱橫交錯的道路,徹底迷路了。


  玄荊去到後院,找了一圈也沒找到狐三娘的影子。想要不管小和尚,相處久了,到底狠不下心來。所以,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前廳。一眼看見子虛還半靠在櫃檯上嗑瓜子。走過去將盛著瓜子的碧玉盤拿起,塞回了袖子里。


  子虛拍拍手,有些無聊道:「不讓吃算了。」


  玄荊向門外望去,正看見鬼母掙扎著撲到小和尚身上,用自己的身體緊緊護住了被啃的面目全非的小和尚。


  小和尚已經無力將她推開,只能眼看著她和自己一起被那些小鬼啃噬。人到了絕望之時,反而會平靜下來。到了這時,人的本能就會最大程度的體現。小和尚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始默念經文。


  他身上的皮肉,漸漸的恢復如初。渾身泛起淡淡的金光。這金光和先前的護體佛光不同。很是柔和。將鬼母和那些爬在他們身上拚命啃噬的小鬼盡數籠罩其中。


  鬼母身上的傷口也開始痊癒。那些小鬼停下啃噬的嘴巴。紛紛從兩人身上爬下。身上的青灰色一點點兒褪去,變成一個個小嬰兒的模樣。大如青瓜,小如拳頭。一個個或坐,或卧。全都睜著一雙懵懂的黑眼睛望著小和尚。


  在這金光籠罩之下,鬼母身上的鬼氣化成絲絲縷縷的黑色煙霧四散而去。變成一個和藹的中年婦人模樣。眉清目秀,面容慈祥。她向地上那些小嬰兒張開衣襟,那些小嬰兒紛紛跳到了她的衣襟里去。有幾個甚至爬到了她的肩膀上。望著閉目念經的小和尚,歡快的叫著:「哥哥,哥哥。」


  小和尚睜開眼睛,看見她們的樣子,又是意外,又是欣喜。他以為是子虛幫了自己,轉頭沖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子虛卻輕輕搖頭:「我可什麼也沒做。」


  小和尚頭上的毛耳朵和身後的尾巴緩緩收縮了回去。站起身來的時候,儼然一個寶相莊嚴的小和尚。他像子虛合十行禮:「阿虛。」語氣中滿是祈求。


  子虛明白,他一而再所求的,不過是一杯寂滅之水。鬼母想要脫卻餓鬼的厄運,除非重新輪迴。飲了寂滅之水,可以免受業火焚燒。


  她笑著指了指門外的絨花樹。


  盛放寂滅之水的葫蘆懸在絨花樹上,淅淅瀝瀝的水珠好像細小的飛泉,滋潤著絨花樹榦枯的枝椏。然後順著枝椏的尖稍落下,形成一條細密的水簾織成的幕布。然後落在地上,彙集成一條細小的溪流。


  明覺順著子虛的手,一眼就看見了懸在樹冠上方的葫蘆。高興的走過去,伸手從小溪里捧起一捧清亮的溪水。小心翼翼的捧到了鬼母的面前。


  鬼母看著兒子捧來的溪水,由衷一笑。低頭飲盡。


  小和尚又捧了溪水回來,給鬼母衣兜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嬰兒喝。那些嬰兒爭先恐後的接飲。


  「您保重。」望著鬼母,莫名有些不舍。


  鬼母的記憶在消散,她有些記不起眼前這個小和尚是誰了。她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越來越輕。然後眼前一片恍惚。


  小和尚目送鬼母的化成一團雲霧,消失在夜幕之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玄荊掐指細算,算完了愕然的望著子虛:「這怎麼可能?」


  子虛反問:「怎麼就不可能?」


  玄荊道:「子母元君是掌管三界生育的仙子,怎麼會墮到餓鬼道,成了鬼母?」


  子虛道:「子母元君貪戀紅塵,私自下凡。仙凡相戀,本就已經犯了天條大忌。她又不肯安心做個凡人。擅用術法,蠱惑人心。將后宅變成一個修羅場。挑起骨肉相殘。殘害無辜嬰兒。造下惡業,罄竹難書。不入餓鬼道,天理何在?」


  明覺撿起地上的披風,重新披在自己身上。將那一身妖嬈的緋色霞衣遮蓋嚴實。這才邁著一雙赤足走了回來。


  「你娘不見了。」玄荊涼涼的看著這個個頭兒只到自己胸口的狐狸崽子。對於小和尚幫助陸紅果瞞天過海的事耿耿於懷,但要是就此找后賬,又覺得面子上下不來。故而拿話來刺激他。而且,狐三娘是真的不見了。


  明覺顯然不相信,也斜著眼看了他一下。跟個高傲的孔雀似得,邁著四方步回後院兒去了。玄荊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子是要造反怎麼地?」


  子虛在一旁道:「自己不用心,還要怪別人。但凡你對紅果用些心思,也不至於讓明覺鑽了空子。」


  「別跟我提那丫頭。」玄荊甩袖,也回後院兒去了。


  風四季透過窗子,將屋內的情景看的明白。見狀幸災樂禍的哈哈大笑:「阿虛,想不到你也有被人甩一臉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子虛不是今天才被玄荊嗆。她是經常被玄荊嗆。


  只要不觸及她的底線,子虛就是個沒脾氣的面人。原本謹小慎微的狐三娘,現在和她東拉西扯起來都毫無顧忌。


  說起狐三娘,這會兒還在須彌之虛中打轉兒呢。


  子虛走到絨花樹邊緣,隔著那條細小的溪流望著風四季:「你還是關心自己的事吧。你吞噬光明寶珠,違背自然規律強行成長,合該受此拘禁。你那玄門的興復又靠何人?」


  風四季冷哼一聲:「我最看不慣你這副假仁假義的樣子。自以為掌管著天條律法,卻不管天下蒼生疾苦。」


  子虛道:「世事輪迴,自有因果。」


  「打住。」風四季打斷她的話:「這話我是不信的。我一向不管什麼前世今生,只看眼前。所謂因果,要是非等輪迴百世、千世才能見個分曉,哪又要它何用?」


  子虛默默的盤膝坐在了地上,望著眼前龐大的絨花樹。風四季的話竟然有一種令她怦然心動的感覺。


  風四季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別人追求大道永恆,而他向只爭朝夕。有意思的是,那些追求永恆的人,早已塵歸塵,土歸土。而他一直都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違背自然規律的。


  但是,真要這麼去想。紅塵內外又有什麼是合理的呢?子虛自己都迷茫了。她甚至懷疑起來,自己的存在到底應不應該。別人千辛萬苦追尋的永生大道,憑什麼自己生來就擁有?別人的對錯,為什麼要自己來決斷?

  子虛緩緩閉上雙目,在紛沓而至的疑問中陷入冥想。


  過去千萬年的歲月,在她腦海中漸漸浮現。


  那時候天地初開,三界始分。她於虛無中出生。住在雪山之巔,最崇高的神廟之中。不知喜怒,不知哀樂。所行所慮,唯有法典二字。


  直到遇到紅衣。


  紅衣是萬年寒冰的冰魄凝結而生。但是天真率直,熱情的像一團火。她每天跑到她的座下,和她說話。漸漸的,子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傾聽小姑娘的話語。


  雪山是寂寞的,除了自己和紅衣沒有別人。這大概也是小姑娘每天來和自己說話的原因。


  她每一次對小姑娘的回應,那怕是微微的眨一下眼,都能令小姑娘欣喜若狂。


  隨著時間的推移,子虛習慣了看小姑娘的笑,不願意看見小姑娘皺眉的樣子。為了那天真明媚的笑容。她從神座上走了下來。那些紅衣在雪上之巔追逐嬉戲的日子,是那麼的愉快而愜意。


  如果不是祖容的闖入,子虛覺得,她大概會和紅衣永遠那麼開心的生活。


  祖容……


  子虛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身影。


  濃黑的眉毛,直鼻方唇,是個長相端正的孩子。不過眉宇間的戾氣太重,殺孽太深。


  他來自另一個虛空——崑崙之虛。之所以造下無邊殺孽,是因為他的父親愛上了一個凡間的女子,使用不光彩的手段,將那個女子佔為己有。因此而觸犯了天條。被子虛降入無間地獄受罰。


  等他從無間地獄出來,那女子早已入了輪迴。他的父親執念難消,試圖橫穿界障,去往三千世界,尋找心愛的女子。被子虛打入六道輪迴之中,遭業火焚燒。


  祖容認為是子虛害了自己的父母,心懷仇恨。為了增進修為,不擇手段。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得登雪山之巔,去神殿中找子虛報仇。


  子虛是無所謂仇恨的。祖容在她眼裡,和芸芸眾生沒什麼區別。但是,紅衣卻喜歡上了他。


  紅衣不再天天黏在子虛的身邊,而是更多的時候和祖容在一起。子虛心裡第一次有了波動,有些微微的難受。就像原本被填的滿滿心忽然空出一塊。


  她又回到自己的神座上,可心境卻回不到當初無悲無喜,無欲無求的境界。她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的穿過崇山峻岭,去追尋那一抹在山巔上和祖容追逐嬉戲的紅色身影。那個紅色身影就是紅衣。


  那個從出生就喜歡黏在自己身邊的小姑娘,那個一個一個阿虛姐姐,用笑聲填滿空蕩蕩神殿的小姑娘。


  而今,她的笑容,她的歡樂都給了那個叫祖容的孩子。


  子虛並不知道人類的心思可以百轉千回,更不知道仇恨可以讓一個人做出什樣的事。


  當祖容終於大道得成,來到雪山之巔后,才發現面對無情無性,無欲無求的子虛,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報復的快趕。於是,他轉而把一腔仇怨轉嫁到紅衣身上。誰讓紅衣是子虛唯一親近的人。


  只有讓紅衣痛苦,才能讓子虛痛苦。


  報復一個人,殺死她遠比讓她痛苦來的大快人心。


  這種報復,祖容成功了一半。因為紅衣含著淚的求告,確實讓子虛心痛了。她從沒到過,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有一天會為了一個陌生的孩子來求自己。


  子虛答應了紅衣,幻化出一個男子當作自己的心上人,用來騙祖容。卻不知是祖容騙了紅衣在先。他故意騙取紅衣的一片芳心,在得到手之後,告訴她自己喜歡的其實是她姐姐子虛。


  這一招真是陰毒的可以。可惜紅衣痴心不改,看不清男人的虛偽。傻傻的跑來求自己的姐姐放手。


  杜若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子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幻化出一個什麼樣的男子。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杜若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了。


  懵懂的眼神,就像幼時的紅衣。


  不過整個人的神態卻不像紅衣那樣火熱。杜若是清冷的,白衣勝雪,好像子虛看了千萬年的雪山之巔的冰雪。子虛記得,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時,他的手是冰涼的。


  明明是一個幻化的虛影,卻有冰涼的溫度。這令子虛有些須的驚訝。下一刻,杜若就咧嘴給了她一個微笑。很清淺的微笑。


  子虛卻深深陷進了那個微笑之中。陷入自己幻化出的虛影之中不能自拔。


  從此之後,杜若就成了她心頭一抹揮之不去的影子。雖然他不會說話,懵懂乖順的絲毫沒有任何性格。但子虛很高興牽著他的手,一起看雪山之巔的風景。


  想到杜若,子虛心頭一動。睜開了眼睛。


  天色已經亮了。初夏的一片草木蔥蘢中,絨花樹光禿禿的枝椏分外的突兀。


  寂滅之水淅淅瀝瀝的順著他的枝椏往下淌,讓人的心頭也跟著濕漉漉的。


  子虛雙手掐訣,念念有詞。滋潤著絨花樹枝條的寂滅之水忽然閃出隱隱的白芒,在初升太陽的映照下,閃爍這璀璨的光芒。好像給絨花樹披上了一層水晶的外衣。


  在這片光芒之中。絨花樹開始抽芽發枝,無數淡黃色米粒大小的花苞從新生的枝葉間鑽了出來。漸漸膨大,突然間全部伸展開來。巨大的樹冠上頓時鋪上一層粉紅。清甜的香味瀰漫開來。


  子虛伸手一招,懸在樹冠上的葫蘆劃了一道弧影回到了她的手中。


  依舊一身玄衣的杜若出現在子虛的面前。不知為何,子虛的眼眶忽然有些發酸。


  誰知杜若望著她看了一會兒,認真道:「我叫合歡,你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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