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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捨身飼虎

  那四個小鬼看見明覺頓時圍攏了過去。明覺猶如未覺,兀自站在那成了骷髏的鬼母面前。垂著雙眸,面容沉寂。好像在思考什麼。


  那四個小鬼緩緩向他靠近。


  玄荊不由提心:「明覺,小心。」話音未落,那四個小鬼忽然從地上彈跳起來,向著小和尚張開了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玄荊下意識就要衝出去,忽見小和尚身上冒出一層金色的光芒。


  四個小鬼被那光芒一照,頓時跌落在地上,手腳撲騰著,翻滾慘叫。渾身冒出青黑色的煙霧。


  玄荊一顆心放下來。就在他以為那四個小鬼會被明覺身上的佛光撲滅的時候。明覺身上的金光忽然寂滅了。同時蹲下身,向著那些小鬼伸出手去。


  那四個小鬼一起往後瑟縮,顯然是對明覺十分忌憚。但是,明覺白白凈凈的手伸在眼前。那血肉的香氣,對於餓鬼來說,簡直無法抵擋。終於有一個小鬼,試探著向前爬了一步。伸著小鼻子在明覺的手上嗅了一下又急忙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見明覺沒有什麼動作。大著膽子上前,一口咬住了明覺的手指。


  明覺濃黑的眉毛微微一皺,顯然被咬的很疼。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收回手,反而向剩下三個小鬼投去鼓勵的目光。剩下三個小鬼一看,能吃。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爭先恐後的衝過去,照著明覺的手就咬了下去。


  「明覺瘋了。」玄荊見狀,站直身體就要走出去。


  子虛道:「佛祖捨身飼虎,割肉喂鷹。你去了,能幹什麼呢?」


  玄荊頓住:「那就看著小和尚被那幾個小鬼吃掉?」


  子虛望著門外,默默不語。許久道:「他不會被吃掉的。他就是個麻煩精,要是被吃掉了,倒是好了。」


  玄荊一直不怎麼贊同子虛說明覺是麻煩精的說法。要論麻煩,明明杜若更麻煩。他在的時候。沒有妖魔鬼怪看見他不想吃了他的。好不容易恢復了以前的記憶。好嘛,風四季有弄出一場麻煩,讓他又一下子回到了以前。


  不過乍沒了杜若在眼前晃,還真有些不適應。


  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和尚正被那四個小鬼咬住不放,死命的吸血。隨著小和尚的血液流進那四個小鬼的肚子。那四個小鬼的身體漸漸膨脹,褪去渾身的青灰色,露出粉白的皮膚。身體也跟著長大,漸漸長成六七歲的孩童模樣。


  小和尚這才手腕一抖,將手從那四個小鬼嘴裡抽回來。


  四個小鬼望著明覺,意猶未盡的舔著嘴唇。明覺從頸項上摘下降魔錢,向著那四個小鬼命令道:「進去。」


  四個小鬼紛紛後退,拚命搖頭。


  明覺嗓子里發出『嘶』的一聲低吼,光溜溜的大腦袋兩側忽然冒出兩隻毛耳朵。斗篷底下伸出一條雪白的尾巴。尾巴尖一掃,頓時驚起一片塵屑。喝道:「自己進去。要是不聽話,我就吃了你們。」


  其中一個小鬼十分不情願的叫道:「哥哥……」


  明覺瞪眼望去。他立刻垂了頭,嘟著嘴。將身體化成一股青煙鑽進降魔錢里去了。另外三個一看,也只好鑽了進去。


  明覺收了那四個小鬼,將降魔錢重新掛到脖子上。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了鬼母的嘍啰上。這件披風能護住主人的神魂不散。鬼母本就是鬼,所謂肉身不過是後天修鍊出的化身。只要神魂不滅,自然就能慢慢恢復。


  明覺的披風一蓋在她的身上。鬼母那隻剩下骷髏的身子立刻就開始重生皮肉。漸漸的恢復了原來婦人的容貌。


  「明覺。」鬼母看著小和尚,虛弱的翕合著雙唇,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字。吃力的抬起手,想要去撫摸明覺的面龐。明覺伸手,握住她的手。眼睛里不知何時積蓄起了盈盈淚光。


  鬼母的目中也淚花閃閃:「我兒,你去哪了?教為娘好找。」


  明覺只是緊緊握著鬼母的手,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他並不記得前世的事,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難過。他毫不猶豫的擼起袖子,露出並不健壯的手臂,伸到鬼母的唇邊。


  鬼母哭道:「兒啊,你這是要剜為娘的心吶。我怎麼能吃自己親生兒子的血肉呢?」


  明覺也跟著落淚。


  玄荊看得清楚,不由詫異。望向子虛:「明覺怎麼又冒出一個娘來?」


  子虛道:「那是他前身的生母。」


  玄荊直覺替明覺頭大。這個明覺的身世還真是麻煩。前世的生母是餓鬼道的鬼母。也就是說,他前世是餓鬼來著。不知道遇到什麼大機緣,這才入了佛門。並且修為頗高。要不然,尋常和尚是到不了三十三天外的自在天的。


  這一輩子,他又好死不死投個半妖之胎。還沒出生呢,就跟著他娘陷進不歸路。生不能生,死不能死。這得什麼樣的孽緣才能趕上這麼倒霉的巧合。


  子虛看玄荊臉上神色變幻,忍不住開口替小和尚解釋:「你想錯了。明覺不是因惡入輪迴,而是因善入輪迴。餓鬼道是六道輪迴中最殘酷的去處。那裡寸草不生。到了那裡的人又多是生前罪孽深重。更不會有人祭奠。終日饑渴難耐,只能互相殘殺。舊孽未贖,又添新罪。到什麼時候能有出頭之日?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小和尚悲天憫人,心甘情願入餓鬼道,拯救那受苦大眾。


  他心懷善念,總是投生在餓鬼道,也是身懷大賢之士。故而能重修正果,飛升天外。」


  玄荊不知何否,在他的心裡根本沒有所謂善惡,只有強弱:「那小和尚投妖胎,也是自己找的了?」


  子虛一本正經:「那到不見得。明覺感三界戾氣,發宏願重入紅塵,大約也沒想過會投個妖胎。大約是狐三娘的精誠、純善感動了上蒼,這才因緣際會,得小和尚為子。」


  玄荊似笑非笑:「這麼說,人不如妖了?」


  子虛知道,他那個喜歡說話占上峰的毛病又來了。也不和他計較:「眾生平等。」


  玄荊卻不肯罷休:「那為什麼人可以自由來去不歸路,妖不可以。」說到底,不光狐三娘糾結這個事,做為前妖王的他心裡也有些糾結的。憑什麼那些凡人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他就得被拘禁在這裡兩萬年之久?

  子虛有些不想理他了:「眾生乃萬界之源。莫要小看凡人。凡人生而為人,死而為鬼,化而成仙,修而成神。出世為佛,入世為道。秉天地正氣,平萬物陰陽。人界定則三界清,人界興則三界寧。」


  玄荊不以為然:「謬論。」


  卻見小和尚向這邊走來。頭上兩隻毛耳朵,身後拖著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因為喂那四個小鬼,嗜血過多。臉色異常蒼白。被絳紅色的霞衣映襯的身上皮膚好像透明的一般。配上沒有長成的少年單薄的身材,噙著淚花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都軟了。


  他站在子虛面前,就那麼仰著頭看著子虛。目中露出祈求之意,卻一句話也不說。


  子虛臉色平靜的回望著他,也不說話。


  玄荊在一旁,不覺有些沉不住氣。向明覺道:「你想怎樣?痛快的說句話。」


  明覺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得,眼淚忍不住就順著蒼白這臉頰往下淌。卻還是不說話。


  「明覺,我兒。」鬼母虛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明覺回頭望著她。


  鬼母向他吃力的招手:「我兒回來,到為娘身邊來。」


  明覺輕輕搖了搖頭,眼淚卻流的更凶。


  鬼母見狀,伏地長哭,絕望至極:「我的兒啊,你怎麼能不要為娘了呢?」


  正哭著,忽然眉頭一皺,痛苦的倒抽一口涼氣。斗篷下,她的肚子漸漸聳起。明明剛剛生下一群鬼子,這時卻又像是要分娩的樣子。


  小和尚哭得更厲害,終是忍不住回頭抓住子虛的衣袖:「阿虛,幫幫她。求你。」小和尚妖性起時,雖然油滑,但是開口求人,這是頭一次。可見他前世和這鬼母,定然母子情深。


  子虛卻冷冷望著門外痛苦掙扎的鬼母,絲毫不為所動。


  小和尚見子虛不肯出手,撒開她的衣袖又跑回鬼母的身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看著這個因為痛苦,五官都糾結在一起的婦人。


  「啊呀。」玄荊低呼一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鬼母子嗣眾多,餓鬼道幾乎所有的餓鬼都是她的孩子。無論什麼時候見她,她都挺著大肚子。但從來沒人見過她生產。誰能想到,這麼短的世間,她就又要臨盆了。就算是鬼,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那些鬼子一經落地,立刻就在母親身邊開始相互廝殺。


  鬼母接連兩次分娩,早已精疲力竭。只能眼看著自己剛剛降生的孩子們互相殘殺。除了哀哀痛哭,別無他法。世間最殘酷的事,莫過於此。這鬼母卻接連遭受了兩遭。要是個人,非瘋了不可。


  那些小鬼,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從斗篷下鑽出來,在道路上打成一團。有幾個看見躺在地上的鬼母,就像突然看見的無上美味,立刻向鬼母爬去。不難想象,接下來其餘的小鬼也會撲向鬼母,再次上演親子吞噬娘親血肉慘劇。


  明覺見狀,急得大叫:「別咬她,她是你們的娘。」


  但那些小鬼根本不聽。


  明覺唰啦一下扒開自己身上的霞衣,往地上盤膝一坐,叫道:「你們要是餓,都來咬我。」


  那些小鬼一看見明覺那身白晃晃的皮肉,就跟螞蟻看見了蜜糖。一窩蜂全沖著明覺去了。瞬間爬滿明覺的渾身上下。玄荊看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說道:「不行,我得去幫小和尚。要不然,咱們眼看著他被那些餓鬼要死,沒法向三娘交待。」


  子虛忽然道:「你知道紅果怎麼瞞過你跑出去的嗎?」


  玄荊轉頭:「子虛,你什麼意思?」玄荊雖然口口聲聲不認那個徒弟,可實際上還是很在意的。畢竟是他一輩子唯一一次收徒。可惜陸紅果這小姑娘和玄荊天生犯沖,這師徒倆就沒有和睦的時候。最後,陸紅果還撇下他這個師父,跟著青龍一個外人跑了。這件事,包括陸紅果這個名字,現在就是玄荊的逆鱗。誰碰跟誰急。


  子虛向門外使個眼色。


  玄荊又不是傻子。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是明覺搞的鬼唄。要是換了別的時候,玄荊肯定是打折明覺雙腿的心思都有。但現在,明覺渾身上下爬滿老鼠似得餓鬼,眼看性命不保。他要是這個時候再踏上一腳,連那些六親不認的餓鬼崽子都不如。他玄荊怎麼說也是正兒八經的守山大神。怎麼能做出那樣的事呢?


  但旋即他就想到了另一重,怒視著子虛:「你早就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子虛無辜道:「我提醒過你的。讓你管好自己的事。」


  玄荊要是能打過子虛,現在掐死她的心都有。那算什麼提醒?而且,那時候他並不大相信子虛的判斷。聽到子虛的話也沒深想。但凡子虛再說的明白些,也不至於出現後面的事。


  子虛指了指門外:「你再這樣瞪著我,明覺就真死了。」


  玄荊一看,還真是。小和尚的頭皮都被啃下來了,露著白森森的頭蓋骨。但想起自己唯一的徒兒,因為這小和尚的緣故,被青龍拐跑了。他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怒道:「死了活該。」


  子虛不依不饒:「那你就不怕沒法和狐三娘交待?」


  玄荊滿肚子氣沒出撒,一腳踢翻旁邊的桌椅,黑著臉道:「外面這麼大的動靜,狐三娘又不是聾子。她自己的兒子,自己都不管。我操什麼閑心?」說完,氣沖沖向後院兒去了。


  子虛明白,他多半是去找狐三娘了。話說這狐三娘也真是謹小慎微過頭了。外面這鬼哭狼嚎的,難為她真沉得住氣不出來。


  子虛並不知道,狐三娘根本就不在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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