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眾生一相
石守信送了東西正要離開。子虛叫住他。從袖子抽出一張素紙,幾下疊成一隻小舟。送給他道:「這個算是回禮。你好好保存,務使沾水。如遇緊急事情,把它往地上一拋,坐上去之後,心之所念,即刻可至。」
石守信訝然:「世上竟有這樣神奇的寶貝?」將信將疑,把那紙舟收進袖筒里。這才告辭而去。
他來的時候,先去的離客棧不過十里路的村子。給那位經常讓他借宿的村民送了禮物,在那裡歇了一夜,這才來的子虛這裡。怕天黑前趕不回石山縣,所以才不敢多留。
直到他走遠,玄荊才如夢方醒:「快過年了。」可憐他被囚禁了兩萬多年歲月,早忘了世間春秋,更記不起人世間還有節日。
「過年?」這個詞對於杜若來說,就是故事裡一個特定的日子。這個日子,狐三娘說過,茵茵的故事了也說過。有了這個節日,才有年歲之分。
玄荊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根本不問子虛的意思。很多時候,他更像這裡的主人,而子虛只是一個落寞的過客。
「三娘,快過年了。讓玄清去置辦些年貨回來。」其實,他更想自己去集市上走走。不是以妖王的身份,也不是以山神的身份。而是以普通凡人的身份。
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三界以眾生界為中心。因為,無論你成神還是成魔,無論你為鬼還是為妖,你所思所念,心之所往的,無非眾生一相罷了。
可惜他明白的有些晚,只能困在這人人追逐嚮往的永恆之地。想想其實有些可笑。當初他也曾狂熱的追崇這個地方。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可真正到了這裡才發現。所謂長生,不過是一個牢籠。
狐三娘做好了早飯,獨孤幽正好從樓上下來。他今天沒戴冕冠,黑髮用一根緞帶束在頭頂。穿著一襲明黃色的箭袖短衣。眉眼低垂,很是溫和的樣子。不過狐三娘這個世俗出身的妖精,一眼就看出他的衣服只是內里的中衣。能穿這個顏色的,不是皇親,就是國戚。
獨孤幽來的時候,狐三娘不在前面,所以並不知道他其實是一位人家帝王。
獨孤幽走到樓梯口才發現人家要吃飯,腳步頓時僵住,下來也不是,回去也不是。倒是玄荊,破天荒遇見一個看得順眼的人,主動招呼道:「來的正好。開飯了。」
獨孤幽笑了笑,也就走過來,自己撿個座兒坐了。跟他來的兩個童男童女自然而然的分列在他的兩旁。玄荊看了一眼:「你總帶著這些東西幹什麼?也不嫌累贅。」
獨孤幽道:「這是別人送我的貼身侍兒。」
玄荊搖頭:「你如今這個樣子,要的什麼侍兒?」
幾人圍坐在一起吃飯。風四季坐在子虛懷裡,伸著藕節似得小胖手臂胡亂抓。小和尚看見了,悄悄拿了個辣椒遞了過去。風四季知道什麼?拿起辣椒,興高采烈就往嘴裡塞,一下了辣的『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小和尚正得意,冷不防子虛叫了他一聲。他張口正要答話,嘴巴里飛進一樣東西。說不出是什麼味道,總之一股腥辣直衝腦門,嗆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杜若看著他的樣子目瞪口呆:「明覺,你怎麼了?怎麼忽然哭起來了?」
狐三娘趕緊拿手帕給兒子擦臉。小和尚一下子把母親的手揮開,眼淚汪汪望著子虛,憤怒道:「子虛,你太過分了。我不過是逗風四季玩玩。」
子虛本就愛笑,看他滑稽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可不關我的事。」
明覺這才發現玄荊憋笑憋得臉都紫了。可明著報復,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玄荊的對手。當下氣鼓鼓的坐下,用筷子狠戳著米飯。
子虛看了玄荊一眼,輕輕搖頭。玄荊因為子虛的一句話,莽莽撞撞收了陸紅果為徒這件事,至今耿耿於懷,如今並不十分把子虛的反應放在心上,總覺得她有些故弄玄虛。和明覺一樣,就是想整自己。
有句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說的就是玄荊。可見即便是抽去妖骨,成了神仙,但凡是頂著張人皮就不能免俗。
明覺戳了半天米飯,才發現別人都吃飽了。對於吃貨來說,桌上的飯少搶進嘴裡一口,那都是不能容忍的大事。明覺大叫一聲:「這都是我的。」風捲殘雲,片刻功夫就將桌上剩下很是可觀的飯菜掃進了肚子里。驚得獨孤幽舉著筷子都忘了放下了。這麼能吃的孩子,就算是當一輩子皇帝也沒見過。
明覺才不管別人吃不吃得飽,掃蕩完了桌上的飯菜,把筷子一扔,氣呼呼向子虛道:「阿虛,你和玄荊是一夥兒的。等我長大了,不會放過你的。」
冷不防狐三娘在後面拍了他一下:「這孩子,怎麼和阿虛姑娘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明覺沖母親翻個白眼兒:「你知道什麼。」氣呼呼往後面去了。
他說這樣的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大家都當是孩子話,誰也不當真。吃完飯,各干各的去了。
獨孤幽呆坐在一瞬間就空曠起來的廳堂中,有些不知所措。讓一個人間帝王客串說書先生就已經夠刷新人家底線了,現在面對空蕩蕩的廳堂,連個聽眾都沒有,你讓人家怎麼講?
子虛遞給他一個金色鏤空的面具:「借給你,走的時候記得還給我。」
獨孤幽接過面具,真是無比感激。好歹有個什麼東西擋著,不至於太過尷尬。
坐在櫃檯后的玄荊看見了,涼涼道:「阿虛,你袖子里到底有多少好東西?」
子虛抖了抖袖子:「一無所有。」
玄荊輕嗤一聲,轉而向獨孤幽道:「你想好講什麼了嗎?」
獨孤幽道:「講《一代女帝》吧。」
「女帝?」玄荊道:「你沒有搞錯?真的是女帝?」
獨孤幽點頭:「真的是女帝。」接著道:「話說適逢亂世,出了一位有道明君。」
杜若停下手中的抹布:「這個和三娘、茵茵講得都不一樣。」
玄荊反駁:「還沒開始講,你怎知不一樣?」
杜若一本正經道:「這個不是用從前開頭的。」
玄荊語塞,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