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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錢美娘

  狐三娘更是喜極而泣,感情她兒子這些天不吃不喝的面壁思過,是要成長啊。不過,這成長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幾天時間就從一個四五歲的奶娃娃,長成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唯有子虛隱約有些擔憂。明覺長得太快並不是什麼好事。長得越快,妖性越大。失控的風險越高。


  「下雪了。」不知是茵茵還是陸紅果說了一聲。子虛回頭向客棧外望去,果然灰濛濛的天空中飛舞起零零碎碎的雪花。


  廳堂中的幾人,唯有杜若不曾見過這樣的景色。走出去伸出手來。接了幾片雪花,珍寶一樣捧著湊到眼前。可惜,還沒容他看清楚,那雪花就融化了。


  一瞬間,杜若有些難過。


  他本長得修長清俊,容顏不俗。一個人獨自站在漫天飛舞著細碎雪花的天空下,忽然就生出一股遺世獨立的索然味道來。


  茵茵的花痴泛濫:「杜若不說話的時候,還是蠻有看頭的。」


  陸紅果急忙捂住她的嘴,向她使個噤聲的眼色。生怕驚動了那個在雪中憂傷的人兒。但她忽略了旁邊還有一個狐三娘。


  「乖乖,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仙氣的妖?」她一直知道杜若純凈的不像妖,可從來沒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光是一副皮囊,就能讓人移不開眼眸的妖,絕無僅有。


  玄荊的目光則是全部聚集在子虛的臉上。他一直想知道,杜若在子虛心中為什麼不一般。所以,不會放過任何一絲蛛絲馬跡。


  子虛的目光迷離,似乎是看著門外的杜若,又似乎透過杜若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玄荊下意識的放遠神識。風雪中一個倉惶的身影進入腦海。玄荊用神識一掃,失望的發現,那只是個凡人。非要說那凡人有什麼不一般,就是那人身上帶著妖氣。


  那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看衣著家境應該不錯。面色青白,形容消瘦。背著一個小小的青緞包袱,腳步十分匆忙。


  那人的到來,自然而然的將眾人的目光從杜若身上轉移過去。面對這麼多人的注視,那人有些怯懦起來,問道:「這裡是客棧嗎?」


  杜若認真的點頭:「當然。」


  那人道:「我要住店。」


  杜若伸手相讓:「裡面請。」


  那人猶疑的望著堵在門口的幾人。玄荊轉身離開。狐三娘扯出一個笑容:「我后廚還有事。」也走了。


  茵茵和陸紅果相識一望,各自散開。


  那人這才抬腳進了客棧的廳堂。外面雖然雪花紛飛,廳堂里卻溫暖如春。那人冰冷的身子,乍進到這溫暖的地方,頓時打了個哆嗦。說道:「這天,好冷。」


  杜若點頭:「誰說不是。」


  子虛聞言,看了他一眼。杜若越來越有生人氣息了。連敷衍的話都會說了。天知道,狐三娘不提醒他,他連天冷了該落葉都不知道。


  那人撿個座兒坐了,問道:「你們這兒有什麼吃的?」


  杜若學乖了,反問:「您想吃什麼?」


  那人想了想:「出門在外的,就簡單些。一個芙蓉雞片、一個醬燒牛肉、一個珍珠口蘑,再來一個雪菜皮蛋粥。」說完了看杜若站著不動,恍然道:「你們這樣的小店,這個時節大約沒有口蘑吧?那就換成珍珠白菜。」


  杜若搖頭:「那倒不是。我是在想,這麼多菜,您吃得完嗎?」


  那人一愣:「很多嗎?」


  杜若實話實說:「對於您來說,很多。」當然,要是換成小和尚,這些還不夠塞牙縫的。


  那人面上現出糾結之色,似乎想要減去一兩個菜肴,又拿捏不定。最後嘆道:「誰知過了近日,還有沒有明日。罷了罷了。」讓杜若就照著這個上。說話間還拿了一錠銀子出來。


  杜若頭一次見銀子,並不知道銀子的價值。拿去給玄荊。玄荊掃了那銀子一眼,向那人道:「你打算在這裡住幾天?」


  那人道:「要是住得好,不妨多幾天。」


  玄荊把銀子掃進櫃檯里:「等你走時,多退少補。」


  那人並沒有異議。


  杜若端了菜出來,那人又要了一壺酒。


  這時,外面又來了一輛牛車。趕車的是一位老漢。車上坐著一個布衣荊釵的年輕婦人,大約二十四五歲,懷裡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牛車沒有車篷,天氣又冷。母女二人偎在一床舊被子里。


  杜若將三人迎進來。言談中才知道,這三人是父女祖孫關係。去往石山縣投親的。比起先前那男人,這三人顯然窘迫的多。只要了兩個饅頭,給了小女孩一個,剩下一個,兩個大人分了,一人一半吃了。


  老漢向櫃檯處走去,詢問客房的價格。


  玄荊一向沒有身為掌柜的,應對客人的耐心,漫不經心道:「上房三百錢,中房二百錢,下房一百錢。」


  一旁的陸紅果聽了,叫道:「你和我說的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玄荊眉峰一挑:「我是掌柜的,我說了算。」


  陸紅果笑道:「對於你來說,一文錢和一百文有什麼區別?」


  陸紅果語塞,誰讓她一文錢都沒有呢。


  老漢這才明白,這裡當家的不是櫃檯后這個面相冷厲的漢子,而是門口坐著的那個年輕姑娘。於是轉而向子虛求告:「店家,實不相瞞,我們的盤纏在路上用盡了。能不能通融通融,讓我們爺兒仨在廳堂里過一夜?」


  子虛道:「我和鄭客認識。你們只管客房裡住去,改日我自和鄭客匯帳。」


  老漢沉吟道:「恐怕不好。我們來的時候就沒和他說,再在外面賒賬……還是不要了。」


  子虛笑道:「無妨,無妨。」


  這時,那年輕的婦人開口問道:「姑娘怎麼知道我們是投奔鄭客去的?」


  子虛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們是投奔鄭客去的,還知道你是他媳婦,這位老伯是他岳父。你懷裡抱著的,是你和他的女兒。」


  婦人臉上顯出驚喜:「這麼說,他經常和你提起我們母女嗎?」


  子虛搖頭:「這倒沒有。我會看相,自己看出來的。」


  婦人臉上的驚喜凝固,露出一絲愁苦。垂了首不再說話。她懷裡的小女孩兒含著手指,眼巴巴的望著旁邊那男人桌上的菜肴,口涎直流。


  婦人把她的手指從嘴裡取出,用手掌把她嘴邊的涎水擦去,掰了饅頭喂他:「乖,吃饅頭。」


  小女孩兒木訥的吃著,眼睛還是盯著那些菜肴。


  子虛看了那孩子一眼:「這孩子?」話音未落,婦人的眼角已經濕潤,頭垂得更低。


  老漢嘆了一口氣:「這孩子,有些……嗨……」


  杜若有些好奇:「有些什麼?」旁邊茵茵踹了他一下,他不解的看向茵茵。茵茵向他擠眉弄眼,可惜杜若不懂。


  「是個傻子啦。」陸紅果看在眼裡,都替二人著急。話一出口,立刻覺察不出不妥。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婦人已經忍不住哭泣。陸紅果訕訕道歉:「這位大嫂,我不是有意的。」


  婦人強忍悲聲:「我不怪你。」


  玄荊蹙眉瞪了自己這個莽撞的徒弟一眼,起身從櫃檯後走到了那婦人面前。伸手道:「把這孩子給我看看?」


  婦人緊張的把孩子抱的更緊:「不敢有勞先生。」


  老漢在一旁道:「誰還能吃了這孩子不成,給這位先生看看怕啥的?」


  婦人這才猶疑著將女兒遞給玄荊。玄荊看了看那女孩兒,眉目端正,鼻樑秀挺。


  女孩兒也看著玄荊,伸手去扯他的眉毛。玄荊往後一閃,女孩兒樂得呵呵直笑。一點兒痴傻的樣子都沒有。


  玄荊把女孩兒還給那婦人,輕輕搖了搖頭。


  老漢有些失望,但還是忍不住問道:「先生,這孩子,還有治嗎?」


  玄荊道:「這孩子沒事,只是失去了大半的魂魄。等魂魄聚全了,自己就好了。」


  老漢一聽,有希望,追問道:「那啥時候能聚全呢?」


  玄荊搖頭:「不好說。」話雖如此,眼睛卻看著子虛。


  老漢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走到子虛面前,不由分說就往下跪:「這位姑娘,救救我家妞妞吧。」


  子虛伸手扶住他,笑道:「緣分到了,不用一個人出手。她自然就好了。」


  老漢愁苦道:「您是不知道,她娘為了她,可是吃了不少苦。」


  這老漢姓錢。生平僅有眼前這一個女兒。小名喚作美娘。十六歲嫁給隔壁村的窮書生鄭客。一連好幾年不開懷。為此很是遭受婆母的厭棄。好不容易懷了身孕,誰知生下來是個女孩兒。女孩兒也就罷了。長到兩三歲上,才發現孩子竟然是個傻子。這一下,鄭客的母親徹底怒了。非要將她休棄了。


  錢美娘在院子里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婆母鬆口。但從此被貶為偏房。鄭客考上了功名,到了石山縣做官。臨行時,留下錢美娘母女看家。


  錢美娘已經對丈夫和婆母死心,原本想著就此守著女兒終老。誰知秋天裡鬧了一場妖禍。村裡人死的死,逃的逃。沒奈何,才收拾了不多的家私,和父親錢老漢一起,前來投奔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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