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那個書生又來了
女孩兒是看不見杜若的本體的,她只覺得杜若在眼前一晃,就憑空消失了。她知道杜若生氣了,卻不知道他走到了哪裡?在客棧內外找了一圈也沒找到。
問玄荊,玄荊隨手指了指窗外。大榕樹是長在那裡的,可關鍵是那女孩兒根本看不到。女孩兒飄去問狐三娘。狐三娘雖然比她來的早一些,其實比她強不到哪裡去。甚至還不如她。至少她能自由自在的在不歸路上來回走。狐三娘就不能。
狐三娘知道杜若是棵榕樹精,可她哪裡見過杜若的本體?要知道,但凡草木成精,化身再厲害,本體也是個硬傷。比如玄荊,當年他修為之高,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可本體一毀還不照樣差點兒灰飛煙滅。所以,這些草木妖精十分注重保護自己的本體。如非情不得已,絕對不會把本體暴露出來。
女孩兒連著找了好幾天,也沒找到杜若。杜若還不明白自己這是在生氣呢。子虛不理他,讓他覺得肺腑間鼓脹脹的難受,以至於都不想看見子虛了。所以他跑回本體睡覺去了。一開始睡不著,後來不知什麼時候真的睡著了。
他是棵老樹成精,這一睡可就不知道什麼年月才醒。所以,那女孩兒飄來飄去的到處找他,呼喚他,他全沒聽見。
女孩兒這幾天,不知道把不歸路來來回回走了多少遍。對著空氣講了多少大道理。可全白搭。她要知道杜若其實早把生氣的事忘了,舒舒服服的在樹榦里睡大覺,估計能氣得再死一次。
忽然,大路上走來一個修長的身影。女孩兒正找的泄氣,一眼看見那人,頓時又高興起來:「杜若,你這幾天跑到哪裡去了?害我好找。」說話間就飄了過去。
那人看見身體呈半透明狀,飄然而來的女孩兒,頓時臉色白了一白,下意識的往後退。
女孩兒以為杜若還在生氣,說道:「你別生氣了。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這些天你不在,我都沒什麼心情。已經欠了好幾個故事了。你就當可憐可憐我,不要生我的氣了。」
那人臉色清白變幻,許久似乎是鼓足了勇氣:「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女孩兒聞言,瞪大眼睛將來人從上到下看了又看:「你不就是杜若美男嗎?」
那人道:「小生不叫杜若,小生姓鄭,名客,字恆生。」
「什麼鬼?」女孩兒望著那人:「才幾天不見,你連名字都換了?」
那人又不露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咕噥道:「你才是鬼吧?」
不意那女孩兒聽力很好:「我就是個鬼啊。你是什麼?」
那人道:「我是人。」
「人?」女孩繞著那人轉了一圈,自言自語:「還真是個人。」她知道杜若是個妖精,那眼前這個顯然就不是杜若。指著那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那人大約察覺出,眼前這個女鬼其實無害,膽氣也壯了些,說道:「小生鄭客,鄭恆生。」
女孩兒是個自來熟,聞言問道:「鄭客,你一個凡人不在凡間好好待著,來這裡幹什麼?」
鄭客道:「求仙。」
女孩兒追問:「求仙幹什麼?」
鄭客也不隱瞞:「治病。」
「誰病了?你嗎?」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是這個樣子。
「我母親。」
「哦。」少女知道了原因,也就不再追問。但是,旋即他就對鄭客的容貌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鄭客,你有沒有遺失的孿生兄弟?」
鄭客搖頭。
少女又問:「那同胞兄弟呢?堂兄弟呢?表兄弟呢?」
鄭客還是搖頭。
少女有些失望,黯然飄走。
鄭客向著客棧方向而來。看見子虛,拱手行禮:「店家有禮了。」
子虛一愣:「怎麼又是你?」要知道,這裡可是不歸路。一個凡人,偶爾誤入也還說得過去,沒道理一而再的來到這裡。而且,他的樣子,顯然是有備而來。
鄭客道:「實不相瞞,小生此來,專為母親尋醫求葯。」
子虛笑道:「可是奇怪。你尋醫求葯,不往名山大川里去,怎麼跑到我這荒村野店裡來?」
鄭客拱手道:「小生不敢有所欺瞞。此來確實有高人指點。」
子虛垂眸一算,心中瞭然:「原來是他。」抬眸望向鄭客:「既然那人開了口,我總不好拂他的面子。」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白瓷瓶:「這裡面有一滴清露,可以醫治你母親的沉痾,只是我需得事先告訴你,這清露有毒。旁人沾上就會性命不保。」
鄭客雙手接過,猶豫道:「那我母親吃了,豈不是中毒了?」
子虛道:「豈不聞陰陽相生,陰陽相剋?」
鄭客面上露出慚愧之色:「是小生無狀了。」
「杜若。」子虛習慣性的喚杜若,上了不歸路,沒人引領是走不回去的。只是,她一開口才想起杜若跑回去睡覺去了。這裡除了自己和杜若,其餘人是沒有引人回頭的能力的。子虛只好自己站了起來,向鄭客道:「我送你回去。」
鄭客千恩萬謝。子虛淡淡道:「指點你來此的不是我,你手裡的葯也不是我的。所以,你不用謝我。」
自從決定停留在此,她幾乎沒怎麼走出去這家客棧太遠的距離。此時走在路上。一邊是生機盎然,綠郁青翠的芥山,一邊是白色的遼遠大地上,亭亭如蓋,碧綠可愛的杜若。此情此景,遠不是過去在昏黃、蒼白的天地間,形單影隻的她孑然行走能比的。
子虛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感覺心曠神怡。心道:「以後,還是多出來走走的好。」
所謂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不歸路在須彌之虛的邊緣,路得長短只在子虛的腳下。她要想走下去,那就永遠沒有盡頭。反之,別說是這條路,就算是目不及頂的磅礴芥山,連同那浩淼的須彌之虛,只不過是她手心裡小小粒芥子罷了。
關鍵是,子虛現在動了遊興,走走停停不覺走出很遠。她是不覺得累,那書生鄭客肉體凡胎可就有些受不了。說道:「姑娘,咱們歇歇再走如何?」
子虛這才想起,身後還跟著個凡人呢。不由有幾分慚愧,想了想道:「怎麼說你也陪我走了一路。我總要有所表示。」
鄭客聽了,連忙搖頭:「不敢,不敢。小生感謝姑娘賜葯之恩還來不及。何況還勞煩姑娘相送。」
子虛鄭重道:「我先前是要送你的,只是後來動了遊行,累你跟著走了這麼多道路。確實是我的過錯。一粥一飯,一行一止皆有因果。我不入紅塵多年,不想因此受累。便欠你不得。」說著,右手虛晃一下,手中多了三片白色的羽毛:「我觀你近日有水火之厄,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
鄭客伸出雙手,恭恭敬敬接過:「如此,小生就卻之不恭了。」
子虛伸手一指:「這裡離你家不遠。快快回去吧,免得家人惦念。」
鄭客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樹木掩映中隱約看見自己家所在的村莊。站在這裡,偶爾還能聽到一二聲犬吠。他心中大感神奇。自己為尋這客棧,可是不知道翻了多少高山,走過多少溝澗。如今雖然累些,可是一展平途就到了村外。
不過,他不敢多問。拱手辭別了子虛,向著家的方向走去。走出去約摸一二十丈,忍不住回頭觀望。只見那身材單薄的女子還站在那條鋪滿金色細沙的大路上,平靜的望著他。
鄭客沖她揮揮手。
女子笑了笑,轉身往回走。那條大路隨著她輕盈的步伐,一點點縮了回去。直到消失在鄭客的視線里。連同那山,那人,那客棧,都隱去無蹤,好像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
鄭客捏了捏手中的三片羽毛,又摸了摸懷裡的瓷瓶,心裡還是有些恍惚。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醒。
子虛回到客棧,還沒進門就聽到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我來訪你,你卻出去散步。害我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