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驅魔（六）
咔嚓的電響如一道道白光，在雪夜裡像一把把利劍，撕開著這黑暗的世界。
大冬天裡居然有雷鳴電閃，不同尋常，望著這詭異的景象，詩安心中詫異至極，他扶住醉暈暈的貝卡麗，正一步步向盧卡斯那棟破舊的房子前行。
雪花飄落，一一消失在夜色之中，點綴著路上的行人。一隻貓在前方愉悅地奔跑，眯眯的呼喊，貝卡麗輕輕靠在詩安的肩膀，目光炯炯，面容紅暈，傾聽著男子心臟有力地跳動。
這條路是如此的漫長，彷彿永無止境；這條路是如此的短暫，彷彿一步之遙。風雪呼呼的吹，夜色越來越暗淡，此時的貝卡麗閉起了眼，多麼希望時間能夠靜止，停留在這一剎那。
可惜願望是美好的幻影，像夢一樣總有蘇醒的時刻。
貝卡麗感到熟悉的肩膀離開了，詩安離開了她，她緩緩睜開了眼，注視起周圍的情景，她們回到了破舊的小院，她與詩安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但這是黑夜，是漫天飛雪的黑夜，黑夜的中央好似坐落了一位沉思的老者，是盧卡斯神父，單薄的黑色衣服，被積雪覆蓋。
「神父，你怎麼會坐在那裡？」
詩安輕身走了過去，低聲的問道，盧卡斯彷彿沒有聽見，一動不動。
「我帶你進屋。」
望著詩安扶著盧卡斯一步步走進屋，望著盧卡斯綠油油的眼眸，對視中，貝卡麗心猛的跳了一下，眼眸緊縮，一股冷氣襲上心頭。
扶著盧卡斯躺倒在床上，詩安幫忙擦乾了他身上的落雪，本打算離開時，盧卡斯從床上突然起身。
「我不想躺在床上。」
盧卡斯突然說道。
「你在外面做什麼？」
詩安感到盧卡斯的行為反常，神情變得嚴肅認真，反問了一句。
「我問你在外面做什麼？」
盧卡斯神情恍惚，一手摸著額頭，回憶著，解釋著。
「我不清楚，我發現我一直走著，然後我覺得……我覺得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
詩安注意到，盧卡斯的手在不停的顫抖，不敢正眼注視著他。
「我無法祈禱，感受不到神恩，而祈禱是我們唯一的救贖。」
盧卡斯抬起了頭，注視著窗前的一副聖母畫像，突然，他轉頭對視著詩安，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詩安臉色平靜和嚴肅。
「詩安，我需要你的幫助，把我關起來。」
「好的，神父。」
詩安鎖住了房門，按照盧卡斯的意願把他關了起來。他聽見門後傳來祈禱的聲音，他手裡偷偷攥著一枚銀色十字架。
真不希望是我猜想的一樣。
「啊！！！」
是貝卡麗的聲音，詩安趕忙奔上了樓，來到了馬奇逝去的房間。貝卡麗站在裡面，驚恐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貝卡麗。」
「詩安，你來了。」
「嗯。」
她撲倒在了詩安的身上，手指指了指四周。詩安的目光掃過整個房間，青蛙遍布都是，綠色深黑的花紋，紅色的眼珠子，它們扒在書籍上，它們藏在隔角里，它們肆無忌憚的在聖母的塑像上『咕咕』直叫。
「詩安。」
「不要怕。」
詩安拍著貝卡麗的背，安慰道。
『轟』一道雷鳴閃過，照亮了房間，白的嚇人，巨大的聲響傳遍開來，在詩安和貝卡麗身後站著一位人影。
貝卡麗被這突如其來的的一幕嚇壞了，她急忙從詩安身上跳下，一連後退了幾步，神情恍惚。
是盧卡斯神父，是這個老人站在他們的身後，他笑著，猙獰的笑著，面部有幾條黑紋，像《聖經》上描繪的深淵裡的惡魔。
這是貝卡麗的映像，她急忙抽出法杖，指著，對視著，心中是莫名的恐懼。
詩安嘆息了一聲，轉過了身，注視著盧卡斯，不，或許他不應該叫盧卡斯。
「請問盧卡斯神父去哪了嗎？」
貝卡麗有點莫名其妙，但她看見眼前的盧卡斯笑的更歡了。
「他當然是走了，在雪夜裡走了。」
詩安的眼前彷彿看到了一位老人不停的走啊走，不停的祈禱，孤獨地走著。這一刻，貝卡麗也彷彿明白了，法杖上魔力波動閃現，她眼眸睜得碩大，忘記了剛才的恐懼，心裡只有憤怒的怒火。
「你這惡魔！」
盧卡斯綠油油的眼底里，看著閃亮的魔力波動，興奮的等待。『砰』詩安打斷了貝卡麗的魔咒，遭到了她的怒視。
「這殺不死他。」
詩安出奇的平靜，盧卡斯露出了讚賞之情。
「你真的很聰明。」
他轉頭對貝卡麗鄙夷道。
「你應該聽他的，兩個小小的赤鐵級法師是殺不死我的，即便你能把這具肉身摧毀，也殺不死我。我會附身到你的身上，或者他的身上。」
他綠油油的目光在詩安和貝卡麗的身上相互掃視，貝卡麗不寒而慄，看向詩安，發現他沉默的低著頭，她更加的難過，感到一種無能為力的失落。
盧卡斯猙獰的笑道。
「還想殺我嗎？年輕的法師們。」
「當然。」
『轟』又是一道雷鳴閃過，照亮了整個房間，白煞的光芒點亮了詩安平靜的面龐，貝卡麗愣住了，盧卡斯驚住了。
「殺你，這是唯一的辦法」
詩安頓了頓，抬起手中的銀色十字架。
「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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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去了我心中的珍寶，卻與你相逢在一起，像愛情海海底里的兩粒珍珠相望相依，這是命運的安排，即便短暫只有一瞬，我也無怨無悔，我與你共同迎接惡魔的死亡。
貝卡麗含情脈脈的望著詩安，望著他穿戴整齊的牧師制服，望著他脖頸上帶著的金色花紋禮帶。他是如此的莊嚴認真，他是如此的肅然英俊，哪怕只是一張平凡的面容，她卻百看不厭。
「你陷入了愛河……美麗的貝卡麗小姐。」
一句話打斷了貝卡麗的幻想，把她拉回了現實，她扭過頭憤怒的瞪了一眼椅子上束縛的惡魔。
盧卡斯報以邪惡的笑容，他的手腳被鐵鎖捆綁在了椅子上，動彈不得。
「貝卡麗我為你的愛情而傷心，你的愛是真摯的、無私的、美好的，可惜也是破碎的、不堪的，因為你愛的人，眼眸里卻沒有愛情。」
「我不在乎，我現在就想你死！」
貝卡麗冷若冰霜，盧卡斯斜著頭笑道。
「像你那痛苦的馬奇叔叔一樣折磨至死嗎？」
「惡魔都是這樣花言巧語的嗎？」
制止了暴怒的貝卡麗，詩安拿著《聖經》望著盧卡斯，平靜的說道。
「真是厲害，你們總能找到人心裡的弱點，或者說看透人心。」
詩安嘆服了一句后，微微一笑翻開《聖經》，不再理會齜牙咧嘴的盧卡斯，示意貝卡麗點起燭火，驅魔儀式馬上開始。
「同樣，詩安，我一直都敬服你。」
「為什麼？」
「只有欺詐者才了解欺詐者。」
「哦，那你更應該死了。」
詩安模擬著以前觀望的驅魔儀式，首先先給貝卡麗送上了祝福，而後吩咐了她一起祈禱。貝卡麗點了點頭同意，怒視著椅子上的盧卡斯，這個惡魔還在對著她嘲笑不已。
「以聖父、聖子之名保佑你的僕人……」
盧卡斯嘴角微翹，不肖一顧。
「阿門！」
「保佑他不被惡魔損傷……仁慈的主，仁慈的主……」
盧卡斯被鐵鎖捆綁的手在掙扎。
「沒有信仰的法師！主聽不到你們的祈禱！」
「仁慈的主，請寬恕他之前的罪責……拯救這個人……」
盧卡斯的眼睛變得黑洞洞的，只有一點綠光，他大聲的對祈禱的兩名法師咆哮。
「深淵沒有仁慈，地獄沒有仁慈，我帶走了牧師，剩下的就只有你倆了！」
『呼』燭燈上的燭火熄滅了，盧卡斯無情的嘲笑，聲音刺耳，詩安和貝卡麗臉色陰沉，第一次儀式失敗了。
詩安拍了拍貝卡麗肩膀，對失魂落魄的她勸告道。
「你不想這麼做，我能理解……」
「不！」
貝卡麗身心裡有股怒火，她推開詩安的手，重新點亮了燭火。
「這是我要看見的，見證他的死亡。」
儀式繼續開始。
詩安向盧卡斯身上灑下聖水，手指按住他的額頭，作了一個祈禱動作。
「以化身的神秘，主的磨難、死亡、復活、升天……我命令你與某種方式，給出你的名字……」
詩安念著聖文，有絲猶豫，這是他經歷的第一次，盧卡斯的嘲笑定格在他的腦海里。
詩安拿出銀色十字架，放在盧卡斯的眼前。
「你的名字，惡魔，告訴我你的名字！」
盧卡斯毫無反應，底下頭后又抬起，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旁邊焦躁不安的貝卡麗身上，目光掃視。
「我的愛，我的花，我的美麗，都碎了！」
詩安發現貝卡麗有點不對，她的身子在顫抖，眼眸在搖晃，是恐懼的神色。
「貝卡麗，我親愛的侄女，你的叔叔很冷、很冷，在地獄里呼喚你……呵！呵！呵！」
這一刻，詩安彷彿聽到了一股魔音，在房間里回蕩，惡魔正用著不知名的力量襲擊著貝卡麗，手中銀色十字架正無力的彎曲。
他退後了半步，握住了貝卡麗顫抖不安的手，按住她手腕上的翡翠連珠。
「貝卡麗，貝卡麗！望著我，快望著我！」
搖晃了一下，貝卡麗慌張的看著詩安，雙眼無神，雪白的髮絲雜亂，美麗的容顏上是冷汗密布。
「貝卡麗，不要聽，想想為什麼而來，你為什麼要在這裡」
「我？」
「你是為了復仇，是這惡魔殺死了你的叔叔，但你不是孤獨一人，還有我，所以我們一起向他復仇！」
聽到詩安大聲的咆哮，『復仇』、『孤獨』、『一起』貝卡麗回過神來，目光集中，彷彿清醒了，詩安鬆了口氣。
「你這混蛋法師，討厭的欺詐者！」
眼見自己失敗了，『嘣』的一聲，盧卡斯掙脫了鐵鎖，從椅子上蹦起，撞飛了詩安，手掐住了貝卡麗細長的脖頸，要把她窒息而死。
大力下，貝卡麗臉色蒼白。
「你這淫蕩的女人，你這聖潔的外表下虛偽的心，記得嗎？記得嗎？是你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卻把責任推給了那個男人！為什麼要哭泣，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真像啊！」
貝卡麗慘白的面容下，淚珠湧出，是驚恐、悲傷。
「啊！不！」
在強大的刺激下，她昏倒了。
「不要煩她！」
詩安在背後給了盧卡斯一擊，木椅碎成了渣。
「你想幹什麼，欺詐者！」
盧卡斯也剎時放下了快窒息的貝卡麗，轉身撲向了詩安，雙手夾住了脖子，他的力氣大的出奇，一點都不像一個老人該有的。
「你也一樣欺詐者，我會不知道你的秘密嗎？你這沒有感情，沒有信仰的罪人。你根本不關心這些人的死活，滿腦子裡都是欺騙、利用和偽裝，只為那可笑的答案。」
盧卡斯猙獰的笑著，手上的力道正不停的增大，他喜歡看到凡人痛苦的死亡，剛才的儀式都快把他逼瘋了。
詩安臉色也變得蒼白一片，眼瞳泛白。
「感受到了嗎？欺詐者，告訴你一個秘密，法師是成不了牧師的，因為主憎惡著你們，憎恨你們無情無義。」
盧卡斯痴痴的笑，他都快感到一個生命的結束。
「謝謝你！」
「嗯？」
盧卡斯神情凝固。
詩安有氣無力的回復道，他手中的銀色十字架光芒乍起，盧卡斯大叫了一聲，鬆開了手，疼痛的退了半步。
「謝謝你，我相信你告訴的這個秘密，我也告訴你，主確實憎惡我們，但他們更想殺了你。」
這一刻，詩安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盧卡斯痛苦中咆哮，眼眸放大，他想到了什麼，抬起頭看見氣喘吁吁的詩安，對視著慈祥的目光，可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瞎了。
他的背後為什麼會有光，為什麼有對天使的翅膀。
「他們怎麼會聽見你的祈禱，不！不！不！」
銀色十字架貼在盧卡斯的面上，聖文浮現。
「我接受著他，接受著主，相信聖父、天堂的存在，見到與見不到的事實！」
盧卡斯緩慢的展開雙臂，做好榮光的審判。
「我驅逐你，驅逐你這骯髒的惡魔……以主的名義離開！」
詩安莊嚴的念頌聖文，一字比一字有力。
「以聖母瑪利亞之名，馬上離開……」
盧卡斯慌張的顫抖。
「我命令你，我相信主的力量……把你從主的信徒里驅逐，命令你從最高的天國，投到最深的地獄！」
『撲』盧卡斯雙膝跪地，詩安手中的銀色十字架光芒綻放。
「聽著，恐懼吧！信仰的敵人……」
外面的雷鳴怒吼，接連不斷，像把把刀劈向了房間，白晝的世界。
詩安沉聲道。
「說出你的名字！」
盧卡斯閉上了雙目。
「以主的名義，說出你的名字！」
趴在地上的貝卡麗漸漸的蘇醒。
「以聖靈的名義，我命令你說出你的名字！」
十字架上銀色的光發揮到了極致，盧卡斯仰天睜眼，電閃雷鳴！
「巴比斯！」
「巴比斯！」
「巴比斯！」
吶喊震動了整個房間，房門震碎，塑像震倒，雷鳴聲交錯。
「我認得你，巴比斯！我命令你，現在去死！」
詩安喊完，盧卡斯臉上的黑色條紋漸漸淡去，恢復了人的白皙，一股股黑氣從他的身上飄向了空中，凝聚成一顆黑色珠子跌落在黑暗的角落。
「回來吧！神父！」
詩安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此刻他感到好累，好辛苦，眼睛快睜不開了，跌倒在了貝卡麗的懷裡。
房間變得寂靜，外面再也無雷鳴電閃，結束了，一切結束了，驅魔儀式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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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了窗戶，微微的溜了進來，斜照在貝卡麗熟睡的俏臉上，他靠在椅子上蓋著一件牧師的制服，她睡得多香甜啊！
「早上好！盧卡斯神父。」
詩安走到了庭院里，看見精神抖擻的老人，正面對著朝陽，為一群身旁的小貓餵食。
盧卡斯點了點頭，問好。
「怎麼了，要走了。」
「是的。」
詩安望了望這破舊的房子，在陽光下，一點也不顯破舊。
「詩安，你真的不想成為一名牧師？你很有天賦，我會向教堂申請……」
「我只希望自己找到在世上的位置。」
詩安遞出了銀色十字軍，盧卡斯笑著搖了搖頭，推了回來。
「抱歉，沒能幫到你…….不想等她起來嗎？」
詩安笑了笑，深深望了眼樓上的窗戶，一隻小貓搖著尾巴，注視著他。
「在學院里有的是時間。」
「好吧！」
盧卡斯會心一笑，蒼老而又慈祥。
「總之，以後多念幾句祈禱，萬福瑪利亞，也不煩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詩安和盧卡斯握了握手，走出了庭院，走出了小巷，走出了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