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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5章 句氏美人

  夜深人靜處,相思上頭時。此情此景,荼天驥想起一件心事,事情發生在一年前。


  ——上年春,正是春茶收采季節,荼氏部族舉行慶茶盛會,稱為茶祭。其間,大宴各方賓客不說,這年又特地請了幾處有名的耍把式者來助興,其中以枳都蛇藝人最為有名。


  當天上午,枳都藝人與蛇共舞,一個男子在大院中間扯起場子,**上身,渾身如雪,步伐微陂,雙面耳垂各穿一條小毒蛇,右耳穿青蛇,左耳穿赤蛇,還有一條長蟒搭過頸子圈在身上。舞蛇者的先人是一個小部族的首領兼巫師,後來部族被吞併,舞蛇的家傳本事便成了後人謀生的手段,因此這蛇藝人沿襲的實為巫師的行止。


  四周圍了上百人。荼天驥正率一隊武士四下里巡邏以保安全,見這情境,不覺駐足。


  奇迹出現了,那舞蛇人雙手舉起纏在身上的大蛇,轉了幾個圈,然後將蛇一條平放在地上,扯住蛇尾,拉直為一條直線,那蛇一動不動。


  有人輕叫道:「死了!」舞蛇人又提起蛇頭,將蛇變成一個蛇頭蛇尾相連的圓圈,然後又變成不同的幾何形狀。那蛇始終一動不動。


  又有人輕叫:「真死了!」


  他旁邊一人道:「休亂叫,這是鎖蛇術。就像上次看到的定雞術。」


  突然,對角處發出一聲尖叫:「舞蛇人,能不能讓我們捉的蛇也像你的蛇一樣一動不動,我便服了你!否則,你各人看如何收場!」


  荼天驥循聲望去,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親弟弟荼十九,他身邊是幾個稚氣未脫的男孩兒,正要喝住他,人群騷動起來,有人鼓躁。


  舞蛇人輕輕一笑,道:「請祖宗來!」


  荼十九道:「早聽說你要來,已準備好了!」


  聽他這一說,人群向荼十九那邊張望,見他身後的兩個小子抬出一個半人高的陶罐, 荼十九對走近去的舞蛇人道:「幾條毒蛇在裡面。」


  表演者在哪裡,觀眾便傾向哪裡,眾人聽他這一說,呼啦啦圍了過去,把那條不知真死還是裝死的大蛇晾在人群之外。


  熱情的觀眾看到那舞蛇者口中念念有詞,將陶罐抱了起來,輕輕搖了搖,然後放在地上,輕輕打開陶罐蓋子,緩緩將右手伸進罐中。觀眾大氣不敢出。


  舞蛇人的手慢慢從陶罐里抽回來,一條岩頭癍被他用食指勾了出來。有人噓噓讚歎。


  茶祭是荼氏最大的禮儀活動,荼天驥身負保衛重任,顧不得去看熱鬧,原地未動,掃視觀眾,隨他一起的幾名武士見他不動,也不敢動。


  正要離去,只見一名少女,脫離了人群,走近大蛇,但見她:


  年約二八,高挑身材,鴨蛋臉形,蛇腰修腿,顧盼生光,一張刀子嘴,包藏豆腐心,身穿素衣,打扮清新,不施粉黛,自然而然,婷婷玉立,美貌天成。恰是:

  亭亭白玉膚,輕骨散幽葩,

  素女不紅裝,奇艷出誰家?

  那女子走近大蛇,說了句什麼,那蛇慢慢伸起頭來,那女子同它說起話來。


  荼天驥吃了一驚,隨後暗中發笑:「難道她也會法術?跟一條蟒能說什麼呢?」卻見她容貌身材、動人姿態,砰然心動,看得怔住了。


  正在想這女子從未見過,是哪裡來的一連串問題,荼十三跑來說道:「十一弟,走!」原來荼氏有個習慣,近親的同一輩男子按大排行,天驥正好排在十一。聽有人喊,天驥心有不舍,離開了正與蛇說話的少女。


  幾名武士一邊走,荼十三道:「兄弟們,四哥發現一個仇人。」


  天驥道:「什麼仇人?」


  「樊氏的一個人。」


  天驥興奮道:「在哪裡?」


  「在看舞毒蛇。去把他捉來修整一頓!」


  荼天驥道:「先去與七哥會合再說。」


  與另一隊武士會齊,荼七聽了情況,道:「自從樊氏害死了祖父,我兩家打死不往來,樊氏的人怎會到這裡來,是不是認錯了?」


  荼四道:「我在戰場上見過他,雖然今日他換了居家衣衫,仇人一過我眼,也一定不會認錯,他是樊參的侄兒,樊芪之子。」


  荼七道:「可是,今日是荼祭,來的都是客,若是出了亂子,大伯父定了不饒。要拿他,也不能當眾去拿。」


  天驥道:「他各人不懂事,肥豬跑進殺豬場,送上門來,不必客氣。不過,七哥說得對,不能當眾去拿。須想個法兒子。還有,我估計不止他一個人,要小心行事,不能驚動多人。」


  荼四道:「這好辦,今日是荼祭首日,安起心去請他喝茶,虎安宮貴客苴懷要晚間才到,小茶室留起未用,騙到小茶室里,正好動手,然後用麻袋裝了,扔到江里去。」


  天驥喜道:「這主意巴適!」


  荼七道:「弄死要不得,讓他多多嘗點苦頭就行了。」


  荼四道:「有何要不得?當初樊參那雜种放冷箭就要得?要整就整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死無對證,省得半死不活留個把柄。就讓他去稟報祖父和家父一聲,小的們時刻沒忘這個大仇!」


  荼天驥興奮地叫一聲「好!」


  荼十三道:「就這樣辦。」


  荼四道:「十三,你把其他人帶走。只留五人。七弟,你樹樹上的鵲兒都哄得下來,去引他進淵蔸。」荼十三應聲領人去了。


  這幾兄弟商議好,各去行事。


  荼四引荼七去人圈邊上認了那個倒霉鬼,自去安排去了。


  荼七見還在舞蛇,樊氏的那小子在原地專心看,上前笑道:「這位兄弟,我看你相貌不凡,必是家有千金,請借一步說話」。邊說邊把那人拉離了人群數步。「到我們這裡來,莫不是想弄點好茶?」


  那人看眼前這人身長僅六尺左右,道:「多謝,我不是來換茶葉的。」


  「販不販茶,小事一柱,聽說過天尺神茶嗎?」荼七將他又拉遠了數步。


  那人道:「當然聽過。」


  「來者都是客,請到小茶室品品如何,若是覺得好,順手帶點。」


  那人笑道:「都曉得天尺神茶是專供虎安宮、江洲宮的,你哪會有?何況,聽說二十年沒採過神茶了。」


  荼七笑道:「你莫看我長得歪瓜裂棗的,在荼氏也算個人物。不瞞老兄說,天尺神茶我確實沒有,不過,天尺茶園的極品是一定有的。不怕老兄笑話,我不過想撈點外水而已。」


  「這我倒是相信。」


  「空話少說,不如這樣,請老兄先到小茶室品一品,若是覺得好,選一包,若是不好,當我放個屁。」


  那人笑道:「說實話,站這小半日,也渴了。你等等,我還有幾個兄弟,喊來一起品。」


  荼七暗驚,道:「還有幾個兄弟?」


  那人道:「也不多,四五個。」


  荼七正想對策,那人轉身進了人圈,只幾口氣的功夫又回來道:「他們還要看熱鬧。」


  荼七暗暗歡喜,在前引路,二人轉進里院,進了裝飾精緻的小茶室,剛一進屋,便有人將客人掃放倒地,反剪捆了個扎紮實實,未及喊出一句整話,嘴巴便被堵上,心知上當,後悔卻晚。有人上來狠狠踢了幾腳。


  幾人正要下狠手,一個武士跑來叫道:「看蛇的人散了。」


  荼四道:「人散了,就會有人來找,一時不便動手了,先讓他睡個冷冷清清地板踏。」關了門,出去繼續巡邏,假裝無事一般。


  約莫過了近一個時辰,天驥一隊人正在寨后巡視,打算人散了再去收拾小茶室里的人,一名武士急著著跑來,叫道:「四哥、七哥、十一哥,寨主有請!」


  三人心中盤算:「莫不是事情敗露了」。


  三人硬起頭皮回寨。一進正廳門口,見荼謹黑沉起臉站在廳中,左邊一老者是荼謹叔父荼觀,另一人是荼謹長子荼天雲,寨中人喊大哥。


  令荼天驥最吃驚的是荼謹右邊的一個女子,正是那個與蟒蛇說話的,不敢多看多想,進去道:「伯父有何吩咐?」


  荼謹「哼」了一聲,道:「人在哪裡?」


  荼七故作鎮靜,笑道:「什麼人?」


  「荼謹道:「還問什麼人?句氏寨的人!」


  荼四做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道:「沒見有句氏寨的人。」


  那女子冷笑道:「那就說樊氏的人!」


  三人一聽這話,知道露陷了,荼七笑道:「真沒有見過樊氏的人,只在巡查時捉了一個盜兒。」


  那女子杏眼睜圓,似怒非怒道:「盜兒?我倒想看看好人白故的到了荼氏怎麼就一下子變成了盜兒!」


  荼謹道:「不用編了。我一聽說有樊氏人失蹤,派人四下尋找,都無人影,突然想起今日所有地方都在用,只有小茶室是待貴客的地方沒用,一去看,果然在裡面捆了個人,鼻青臉腫,不成人樣。」


  天驥三人知完全敗露了,低頭不語。


  荼謹道:「我一聽說是樊氏的人,就曉得是你們幾個做的。」


  天驥抬頭道:「樊氏的人就該打!」


  荼謹喝道:「放肆!這寨子還輪不到你們作主!我與樊氏有殺父之仇,我自會報!更何況,巴人復仇,是有規矩的,要明目張胆,不能暗中搞鬼!今日是茶祭第一日,是我荼氏最重大的儀式,來的不論親人仇人、熟人生人,都是客,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你三人難道還需多說!來人,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棍!」


  門外武士聽到喝聲,跑將上來。


  「慢!」那女子見中間一人十分高大威猛,手長掌大,左臉有一道傷痕,已料知是誰,心中一楞,便突然道。


  荼謹側身對那女子道:「你是想親自動手?」


  那女子冷笑道:「打他幾人,疼了我的手,髒了我的手!荼天驥,以前聽傳說你是個英雄,還真想一睹英雄,今日一見,枉自長了一表人才,學了一身好武藝,卻原來是不明事理的東西!你如此心胸狹窄,成得了什麼大事!部族之爭,是家仇,巴楚之爭才是國讎,如今楚人隨時要來,作為巴國勇士,哪個輕哪個重,臘魚燉湯,不需要鹽(言)!你卻是拿著雞毛當劍耍,不知輕重!你枉為一代武士丁公的弟子!你武功再高,也不會成為一個人人仰慕的英雄!你除了是一支利劍,什麼玩意都不是!我句菊花瞧不起你這種人!」這女子還不解氣,又罵荼四、荼七,罵得三人不敢抬頭。


  天驥羞得面紅耳赤,巴不得地上有個縫兒鑽進去。


  又聽她道:「荼寨主,我們告辭!」


  荼謹陪笑道:「這事全是我們不對,我一定好好教訓他幾個。務必請稍等等,等把你表哥的葯上完了,用過飯再送你們走 不遲。」


  句菊花道:「不必了!你這寶寨容不下好人!」


  荼謹再次陪笑道: 「那好,我親自送你們出寨。改日讓人專程去句氏陪罪。並請代向句寨主問好!」


  菊花未等他說完,摔門而去,荼謹父子輕輕扶起荼觀跟去。


  荼天驥、荼四、荼七如木柱一樣發楞。


  天驥緩過神來,道:「這女子是句菊花?」


  荼七道:「應該是,你沒聽她說嗎?早聽說水巴山有個句菊花,不僅長得乖,還賢慧能幹,想不到撞在她手裡了。」


  荼四道:「一定是,我見過。句思祖是樊參的大舅子,也難怪不得她同樊氏的人在一起。」


  原來,句菊花前些日到樊氏部族去看她正生病的姑姑,閑談中說到水巴山上一個外鄉來的怪人的藥物是治姑姑病最好的,回來之時,她姑父樊參讓二弟樊芪之子樊霖並幾名武士同去句氏取。路過荼氏,菊花道:「這幾日荼氏在茶祭,不如去看看熱鬧。」樊霖道:「我們與他有仇,從不來往,每次過路都低起腦殼走,怕出事。當年,伯父與伯母成婚,荼氏打算半道劫婚,幸得伯父早已料到,求虎安宮派舟師一支護送,再兼荼氏並不想結怨句氏,方才放棄。伯父幾十年都不敢輕易經過荼氏渡口,還是小心為妥。」菊花道:「聽說人多得很,我們臉上又沒做記號,他認得?」於是進了荼氏寨,不想真惹了麻煩。聽說樊霖失了蹤,同行沒了主意,菊花道:「心慌什麼,一個大活人,我不信就走丟了不成,肯定是有人裝神弄鬼。」一人道:「他說有人請喝茶。」菊花道:「這明擺擺就是下的套了。我去找荼謹要人!」


  荼天驥自認是個英雄,自尊心極強,從未被人如此掃削過,包括嚴師也從未說過如此重的話,當日句菊花一通戲罵,顏面全失,好些天打不起精神,常常想起菊花那美麗的模樣和刺耳的訓話,久而久之,倒像得了一種心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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