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相煎何太急
轉眼進入第二年,公元前368年。
陰謀策劃多年的蜀王杜尚突然向巴國防守薄弱的閬水(嘉陵江)上游發起進攻,佔了苴地。
巴主卵子尖尖上都是氣,但巴國經過多年戰事,尤其上年才又兩場苦戰,就像得了大病,文官大多主張忍耐為先,從長計議。
巴主怒道:「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寡人看你們要計議到幾時!」口吐一口血,昏了過去,生起病來。
武將當然主張武力奪回,可是兩大掌門人都在病中,誰也不敢提出立即再戰,因為沒有誰能保證一定取勝,若再失利,豈不是催掌門人的命。
取得勝利的蜀王封其弟杜葭萌於苴地,建立苴國,因此也稱葭萌國,都城在土費城(今四川廣元市昭化區昭化鎮)。
這是巴國在失去夷水鹽泉之後不到十年,失去的最大一塊土地。
巴國僅有鄭錚、相尚等少數大臣明白,這不是巴國失去的最後一塊土地,更多的貴族則或許明白,但並不影響繼續醉生夢死。
丹涪水一帶的瞫伯、郁侯、共君,對苴地的失去更是不需要去過分關心。對他們來說,只要楚國人不來,一切都如從前。
有書曰:「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外敵退了,又起牆內之爭,巴人也有這個毛病。
入夏,一個韓國之墨陽人不知哪股筋搭錯了頭、花了多少時日到了瞫氏部族與通氏部族之交的雞尾山,發現惡金礦石,就是鐵礦石,時人稱青銅為美金,稱品質尚差的鐵為惡金。
春秋戰國時,冶銅水平很高,但鐵這種金屬,已被發現有用處,最早是隕鐵,其後是塊煉鐵,鑄鍛水平尚低,多用於農具,中原地區使用得更多,吳、楚等國已有鐵兵器出現,比如著名的幹將、莫邪劍,據說就是因含有鋼。
因此,鐵礦也是難得的寶礦。
巴人雖然青銅技術很高,但尚未掌握較高的冶鐵技術,在丹涪水這一帶,對鐵這種金屬的前景認識還猶為不足,他們認為還是青銅管用,韓國人到虎安山見瞫伯,滿心以為有重賞,不料瞫伯興趣不大。
韓國人最後對瞫伯道:「不要小看那些帶紅的赭粉塊,稱為鐵,將來堪比金(青銅),甚至有過之而無有不及,此是上天造福瞫氏的巨大寶藏。你們有所不知,楚國人的寶劍,有的就是加鑄有鐵,因此鋒利無比。
「更何況,惡金粉帶紅色,與丹砂一樣是靈異之物,是祭祀、辟邪之寶物,邑長何如此輕視之?」
虎安山人聽了這席話,方才大悟,也才明白從外面搞來的寶物般的先進農具,原來是這個東西做的,無不歡喜。瞫伯請韓國人住進客舍。
虎安宮糧草總管苴懷暗對瞫伯道:「韓國人所言,我看不虛,若真是再能製成寶劍,誰敢小視!那石頭定然是個好東西,不然他也不敢大老遠跑來要重賞。
「可是,雞尾山上沒有人煙,卻正處在我部與通氏部族交界之處,兩部向來不以為意,但若是通氏知了這個天大的秘密,必然也要來搶,不如讓韓國人將秘密帶去稟報先人,隨後向雞尾山移去少量奴隸、罪人,無心無意之間將雞尾山全山佔為我部所有,時日一長,就全成了我們的寶藏了。」
瞫玉本是不擅計算之人,聞此言大有道理,道:「通氏不過是一個小部族,他的主子還只是南平子(領地在今重慶南川、綦江一帶,巴國子爵部族)。
「當年,南平子勾結鱉國(今貴州境內)作亂,我兄瞫濤就是戰死於那場戰事。南平子戰敗自殺,其部族已然衰落,他的各子部族四分五裂,占他的地,有何不可?必要時將通氏也收歸於我瞫氏。」
於是 瞫玉令將韓國人秘密活祭瞫氏先人。可憐的韓國人,一席話斷送了自己性命。
豈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傳到通氏首領耳中,通氏雖弱,事關巨額財富,拚死相爭,引發通、瞫兩個部族爭奪雞尾山鐵礦,發生爭鬥,死傷二十餘人。
枳都六公子巴平安得報,命人前來調停,把這塊本是無主的土地劃分邊界,共享鐵礦,方才平靜。
由於各種原因,當時並未開發鐵礦,在他們看來,一片無主的土地,重要的是落實所有權,在沒有技術製作出當前最需要的兵器之前,開發不開發,不值得討論。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不過兩個余月,已是秋起,又起一場更大的爭端。
這月,瞫氏部萬風寨的獵戶在追趕野物時發現一個深山之中的易守難攻的大洞子,並在其中尋找到幾件陶器,上面都有 一幅梅花鹿形的線刻圖案。獵人取了回來,交給萬風寨主果五源。
看到陶器精美,特別是上面的梅花鹿圖案,果五源聯想起以前虎安宮的虢永夫子過路時都要到萬風寨來食宿,聽他講過郁水巫臷國的寶物和有一件臷寶的事,傳說臷寶上面就有梅花鹿圖案,於是立即向虎安宮報告。
瞫玉請虢昌等人來鑒定,虢昌認為這幾件陶器是郁水鹽部族的遺物應當沒有異議,同時認為郁水鹽泉被白虎巴人佔領前,臷民國人不可能將大量寶物運過浪激而又寬闊的丹涪水隱藏到北岸的一個洞子里,並且中間還隔了一個當時並不屬於臷民國的度氏部族,且那裡數十里遠近沒有人煙,猜測是當年臷民國的一部分難民逃難時留下的。
可是,面對傳說中誘人的寶物,多數人則認為與虢昌分析的恰恰相反,臷民人正是要找一個人人都想不到的地方隱藏寶物,於是瞫玉令苴懷帶人去尋寶。
不料,這個消息被郁侯的人打聽到,報告了郁侯。
郁侯做夢都在想得到那批寶物,多少代人從來沒有停止過在轄地內尋找,這時醒悟到真還有可能是隱藏在臷民國的地界之外了,立即讓人潛入事發地點偵察,才發現虎安山人正在尋寶的那處地方根本就不屬於虎安山,而是在郁侯所轄的度氏部族。
郁侯聽到回報,大怒道:「虎安山瞫氏簡直是惡母所生,不可結交,我看他是敬錯了神!其先主瞫武子搶走盤瓠湖鹽場,還不知足,目今又來搶我郁水的寶物,豈有此理!他有能耐,去把鹽陽鹽泉從楚國人手中搶回來,我就服了他!
「這次,又搶到我的地盤上來了!再不忍這口惡氣!當年大災,我送他多少石糧草,他都忘了!早知如此,不如餓死虎安山一山的白眼狼!果然是小人行止,終身難改! 」
其弟巴富道:「須先禮後兵。」遂派行人到虎安山草原交涉。
郁侯部行人到了虎安宮,說了大通言語,瞫伯冷笑一聲,理直氣壯道:「那處地方,本屬我部,何必緊趕慢趕來說這些廢話。且郁侯手中握伏牛山那股大鹽水,還要來爭什麼財富!
「他是好處得慣了,看不得別人得丁點好處,巴不得巴國所有的寶物都在他的手心之中,丹涪水所有的美人都供他一人享用!天子寶座還輪流在坐,天下哪有這樣的事!」
以前,這處深山老林是一塊隙地,就是中立之地,像所有無大用的東西一樣,沒有人爭時,誰都不去管,一有人爭,全都去爭,偏偏瞫武子說這處山林是屬於虎安山的,當年的郁侯也就突然想起是自己的了,兩部族爭執不下,后經巴主出面,派人調停劃界方止,但瞫氏並不心服。
因是荒野之地,這塊土地一直再未有實質性爭議,最多在瞌睡睡醒時打打口水仗,此時發現了寶物的疑似之處,瞫氏哪裡肯把到吞到喉嚨管的肉吐出來。
瞫鳶是個火絨子腦殼,點火便著,不屑於眾人還有耐心同澎府行人論理,叫道:「還費什麼口舌!屁放完了,要打便打!」
澎府行人昂首回敬道:「好說歹說,油鹽不進,只有兵戎相見!」
瞫伯大怒:「你以為黑穴的硬是後母所養!你有七算,我無八算?你有吹火筒,我無打狗棒?我看你長了一對人耳朵,就不是用來聽人話的。來人,割了耳朵!」
話音未落於地,武士衝進殿內,將澎府行人扭住。
相善、若春沛急勸,相善道:「此人無禮,逐出草原便是,不需為一頭蠢豬大動肝火。」
瞫伯道:「既是兩位求情,留他一隻耳朵,好聽點人話!」
一武士手中劍光一閃,澎府行人的右耳就像鳥兒一樣從他頂上的草叢邊飛了出來,沒等飛遠,從虎安伯身後衝過來的一隻雄鷹準確無誤地抓住了那隻獵物,又以讓人無法想象的速度轉移到尖尖的喙上,帶著還在滴血的小鳥飛回原處——這筆業務它太熟悉了,估計遺傳了瞫棹時期其祖先好人耳的基因。或許,這隻鷹很快就變成會能聽人話的大鳥,或者像箕山(黃山)的鸚鵡一樣,會說人話。
澎府行人淡定地摸了一下,確認自己的耳朵確確實實已經少了一隻,把鮮血抹在額上,神情莊重起誓:「我用最惡毒的咒語詛咒虎安山鷹神!」念了一句眾人沒聽明白的咒語。
對他們來說,割耳還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沒有把再長不回去的耳朵還給他,就像太監被老鼠偷吃了再不能充血的根一樣痛在膏肓,他認為註定死後會成為獨耳鬼。
獨耳行人血流滿面,倒像是勝利者一樣在眾人的詫異中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出虎安宮,回至郁水,哭報郁侯。
郁侯像自己的耳朵被割了一樣憤怒,怒髮衝冠,令次子巴蓬為將,點起舟師,出了郁水,開進丹涪水。
此時巴國八公子巴遠安奉命駐守石城,聞知消息,急來勸阻。
郁侯部將巴凱正色道:「你身為公子,又是石城主將,任憑虎安山胡來,便是失職!要是二公子在此,絕不會生出這種事!你不主持公道也罷,反而來勸我們不出兵,莫非是得了他的好處?」
巴遠安又氣又恨,吼了一句「胡言!」再說不出話來。
郁侯也道:「臣並不需八公子動用石城一人一舟,只需本部人馬,殺他個人仰舟翻!」
巴遠安年青,鎮不住郁侯,又被巴凱無端搶白一頓,十分不爽,心想人若瘋了,清醒的人難以制止,辭別郁侯,急令人到枳都報告兩位兄長。
瞫伯探知消息,針尖對麥芒,傳令朴延滄領三河口正在集訓的舟師進丹涪水準備迎戰,瞫鳶領一部山師助戰,瞫夢龍前去督戰。又令傳樊小虎、荼天驥等有名武士領本部武士助戰,皆聽朴延滄調譴。
眼見得,一場內戰,勢必難免。正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