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紅塵客棧
水滾油熱,素手輕撥,一簍子洗凈的白凈竹蓀下了鍋,熱煙「騰」的生起來,岑溪兒把鍋蓋蓋上,又去一旁的瓦罐里看了看還在燉著的環頸雉。
哧哧冒著的熱氣有些燙手,她看完把手縮回來,捏了捏耳垂。
「燙著了吧?」
岑溪兒在做飯,許落就在灶台邊站著。關心了一句見沒反應,許落只好繼續解釋道:「表妹自小被寵壞了,一向胡言亂語,溪兒你別放在心上。總之以後也難得見面的。」
「親戚們還在呢,現在不說。」
岑溪兒是識大體的,不肯再夫家人面前露了情緒,也仍舊細心準備著午飯,一絲不苟。她轉到火灶那邊,往裡又添了兩塊柴火。
「他們都在外面呢,咱們先說好了,我好安心。再不行,我去揍她一頓?」許落繼續哄道。
「那她一會兒得把咱家鍋碗全砸了。」岑溪兒終於還是表露出了一些十九歲姑娘該有的小心眼和小情緒,猶豫了一會兒,抬頭看著許落,委屈道:「她為什麼說相公會飛?」
這個怎麼解釋?怎麼圓?許落想不出來,只好說:「這個我也不知道,許是她信口開河胡亂說的。」
「相公當溪兒傻的嗎?」岑溪兒低頭咬了咬呀,噙住眼淚,「她其實就是說,相公本是枝頭鳳,該配的是凰……所以遲早要丟下這個草窩和我,飛走的。」
「相公不曾對我說過,但我今日其實看出來了,相公過往的家世,想必是好得極厲害的。而今日姨娘她們來,分明心疼不舍,不願相公再在這裡呆下去了。」
「她們是不是準備要帶相公回去?高門大戶,溪兒自知不配進,也不敢進……」
許落已經愣住了,他一點都解釋不了的一句話,想不到在岑溪兒這裡,卻有著如此完整的一套解讀。這樣雖說溪兒暫時心裡委屈了些,但總好過一切事實被揭開。
「我家娘子在這,我哪都不會去。」許落放鬆下來哄道。
「才不信你」,岑溪兒委屈上來,小脾氣也有點兒上來了,「你那小表妹對我的敵意那般明顯,到底是為什麼?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嗎?」
「……」
…………
「雲婧這孩子,在山上時感覺也就任性胡鬧了些,卻還不至於傷人、害人什麼的,怎麼這回,對小落這凡人/妻子的敵意這麼重?難道真就因為見不得小落對別人好……」
許落在陪岑溪兒,雲素在教訓雲婧,顧徐之和顏無瑕兩頭都去不得,逛了一圈后倚在岑溪兒養兔子的竹圈旁說話。這圈裡的兔子岑溪兒和小織夏只養著,卻不捨得殺來吃,一直繁衍,如今已經將近二十隻了。
顏無瑕一邊把兔草丟進圈中,看著大大小小一群兔子擠成一團搶食,玩得興緻勃勃,一邊道:
「因為空冥山上的那個許落,太耀眼,太多人惦記了,偏偏他又對這些事從沒想法。所以,雲婧因為蓮隱峰的關係,與許落關係最近,漸漸的,就把許落當成是她的了……以此為榮,也充滿警惕。她連我跟許落走近些都對我有敵意,何況今日看到有人做了許落的妻子,與他親近,被他關愛?」
「這份獨佔的心思放在常人身上尚且可怕,而今放在雲婧這樣一個背景深厚,傲氣,自視極高,又打小被嬌縱壞了的人身上,就更難以疏解了。在雲婧眼中,就是弟妹把許落搶走了,你說她能憋得住嗎?」
顧徐之凝神想了想,微笑道:「難得師妹認真說話,原來這般有道理。」
然後顏無瑕跳起來,興奮喊道:「哇哇哇,大師兄你看,那兩隻兔子在做什麼?快看快看……好厲害。騎上去了,哇,厲害……」
顧徐之看了一眼,圈內兩隻兔子正在「孕育下一代」……非禮勿視,還有,師妹真是認真不過一息啊!
「我現在倒是有些擔心了,雲婧之前在山上胡鬧,幾乎從不曾承擔過後果,付出過代價……這樣的人行事起來,最容易失了分寸,不計後果。」
…………
另一邊,說錯了話的雲婧,正梗著脖子在跟雲素犟嘴:「我就不許師哥對別人好,怎麼了?我就要說,怎麼了?大不了回去被掌教打死……」
「你……」雲素揚起來一隻手。
雲婧湊上來,「打吧,打死我。反正我沒爹……」
雲素眼神一黯,偏過頭去,同時緩緩把手放下了。
「那個螻蟻憑什麼?她哪點配得上師哥這樣好?」雲婧趁機拱進雲素懷裡,拿出屢試不爽的招數,假作要掉眼淚道,「師哥的家明明就是蓮隱峰,可他現在,有別的家了。」
雲素揉了揉女兒的頭髮,「婧兒你錯了,這其實不是你師哥的家,若一定要找一個說法,我想,它或應該叫做『紅塵客棧』。」
雲婧有些困惑的抬起頭:「紅塵客棧?」
雲素點頭:「對,你師哥入世悟道,在紅塵里走這一遭,暫時落腳的地方,就是紅塵客棧。他終究是會走的,會斬斷這一切,忘記這一切……這就是仙凡之隔,永遠也破不開的天塹。」「
「不論如今的這個地方,或某個人,在你師哥心中佔據怎樣的地位,一旦放到漫漫修行路上去看,其實都只是再短暫不過的一瞬息而已。」
「覓登臨,長生道,絕塵路……這就是你師哥註定的人生。也許有一天,他還需要扛起整個空冥。而這個地方,這裡的人,千百年後你再問他,他也許都無法再記起一絲一毫。」
雲素本想著藉此勸女兒努力修行,但是雲婧顯然沒聽進心裡,仍是道:「可是師哥現在對她真的很好。」
「說來殘忍,但是大道無情,太上忘情」,雲素頓了頓才道,「你師哥如今對她越好,投入越深,來日斬情化神,成功的可能就越大,對道的體會,也就越深。」
「明白了嗎?」雲素柔聲道,「所以,婧兒你記住,千萬不可胡說,否則說破了,亂了你師哥的心境,他就只能提前斬情問道。到時掌教師伯勢必責罰於你。」
不得不說,身為母親,雲素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了。
她不怕什麼責罰,因為她從來沒有承擔過後果。她聽不進去大道,因為大道離她還很遠。她只記住了一句:「說破了,你師哥就只能提前斬情問道。」
那樣我師哥就能馬上回來了?她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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