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開顱
「你帶杜家七小姐去安全的地方等著。」蕭肅把杜若交給一名體型微胖的守衛,自己則跟著其他人往教場那裡去。
到達教場時,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帳篷前聚了很多人。
蕭肅聽見一個男人大聲喊道:「都給我滾回崗位去!看什麼看?」
帳篷被圍觀的守軍們堵得水泄不通,蕭肅站在最外面,沒人注意到九王爺來了,自然也沒人給他讓路。
他叉著腰想了想,最後決定由自己傳報:「九王爺駕到。」
這招非常見效,蕭肅話音剛落,人群便自動向左右兩邊分開,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
人群里走出一個男人,他來到蕭肅面前,用懷疑的目光審視蕭肅:「九王爺?」
來者比蕭肅還要高一點,體格也更加魁梧。
蕭肅拿出自己的龍形玉佩。
這是先帝賜予每一位皇子用於證明身份的信物,每件都略有不同。只有蕭肅這枚最不一樣,是黑玉所制,而其他幾位兄弟都是最好的羊脂白玉。
男人見了玉佩,馬上單膝跪下:「末將朱元尚,參見九王爺。」
周圍的人也跟著跪下行禮。
「身在塞外邊關,將軍無需多禮」蕭肅抽動鼻子,他確定有股屍體腐臭的氣味從帳篷里飄了出來。「帳中發生何事了?」
「九王爺,別聽我那些不懂事的手下瞎咋呼,我的軍營里很太平,什麼事也沒發生。」
「是嗎?」蕭肅朝帳篷里看去,可朱元尚挪了一步,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這個舉動反而讓他更確認帳篷里藏了什麼。
「今晚杜府的宴席可熱鬧了,九王爺不去好好喝上一杯,跑到我這個破軍營可是有事?」
蕭肅不想跟鎮北將軍鬧得不愉快,儘管此時朱元尚對他有所隱瞞令他很不滿,但他仍就耐著性子說:「小王素來不愛應酬。今晚夜空晴朗,小王突然就想看看要塞雄偉的城牆。外面天寒,將軍不請我進帳篷暖和一下嗎?」
「這是物資帳篷,裡面挺髒的,也沒有取暖爐子。九王爺還是隨末將去鎮遠城樓吧。
那裡不但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城牆,也更舒適,末將願意為王爺獻出珍藏多年的好酒。」
朱元尚邊說邊用一種在蕭肅看來接近脅迫的姿勢,準備將蕭肅帶離此處。
這個舉動徹底惹怒了蕭肅,他最討厭別人超過他的安全距離,在未經他允許的情況下,進入他的個人領域裡。
這個所謂的個人領域基本上就是他身體半徑一米之內。
「讓開!小王想去哪裡也是你能阻攔的?」說著,蕭肅推開朱元尚,徑直走進帳篷。
他前腳剛踏進帳篷,身後便再次傳來吵鬧聲。他覺得簡直不可理喻,是不是軍營都是這樣,有事沒事就愛扯著嗓子喊?
只聽有人呵斥道:「你是誰?軍營重地豈能容你隨便進入?」
而後是朱元尚的聲音:「住手!你們要幹嘛?她是杜家七小姐。都給老子閃開!」
蕭肅沒想到杜若竟跟了過來,忙轉身出去。
帳外站著的可不就是裹得像包子一樣的杜若。
「我不是讓你等著嗎?」蕭肅吼完杜若,又轉向那名守衛,語氣不善地斥責道,「小王命你將七小姐帶到安全的地方,這裡就是你認為的安全的地方嗎?」
那名守衛無辜地癟癟嘴,向朱元尚投去求助的目光。
「跟他沒關係,是我不想等著,趁他不注意時跑過來的。」
「他是守衛,就你這樣的小矮子,他要想攔著,你能跑過來嗎?」
「小人…小人不敢阻攔王爺您的人。」守衛委屈地說。
蕭肅聽守衛說杜若是他的人,心情大好,雖然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但火氣就是沒有了,他擺擺手:「算了,就當你是無心之失吧。」
杜若往帳篷里探頭探腦地張望,一邊看還一邊給周圍的人科普:「我聽見有人說詐屍了?都別慌,所謂詐屍不過是一種神經還具備傳導能力,遇到外界刺激,發生微弱的放電現象。」
說著杜若就要往帳篷里走。這次不光是朱元尚阻攔了,連蕭肅都擋在她面前。
朱元尚也不隱瞞,他瞪了蕭肅一眼,直接了當地說:「帳篷裡面停放著一具屍體,請七小姐不要進去。」
蕭肅想那朱元尚一定是剛才讓自己惹惱了,現在對杜若一個女孩子說這樣嚇人的話,是把氣往杜若身上撒嗎?
他並沒有當場發作,心想姓朱的,咱們走著瞧。他正色的對杜若說:「你老實等著,我進去看一眼什麼情況就出來。」
「你們不讓我進去,無非是擔心我被屍體嚇到。
放心吧,我雖然沒有立志成為一名法醫,但是解剖對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何況帳篷里不過放著一具屍體。」
話沒說完,杜若便仗著個矮,從蕭肅和朱元尚中間鑽過去,跑進帳篷。
蕭肅氣得牙痒痒,但他無奈地發現只要面對的是杜若,他就沒辦法,既然杜若已經進去了,他能做的就是馬上跟過去,萬一她要暈倒了,還能及時扶著點。
可是當蕭肅和朱元尚跟進帳篷時,杜若正在做的事情把他們兩個都驚呆了。
她撿起地上的一顆頭顱放回檯子上。
她回過身對蕭肅說:「搭把手,把軀幹部分搬上來。」
「這是怎麼回事?」蕭肅看著散落在地上的屍體的殘骸問朱元尚。「屍體為何被砍成了幾塊?」
「它詐屍了。末將不懂何為放電現象,只知道當時這具屍體的破壞力十分驚人,如果不肢解它,便無法阻止它。」
朱元尚的描述超出了蕭肅的理解範圍。
人已經死了,哪裡來的破壞力?可當他看到周圍被毀壞的物品,就知道朱元尚所說非虛。
那樣的破壞程度不是人為可以做到的,但屍體按理說更不可能,除非妖魔作祟。
蕭肅暫時想不出更多的言語,想提問卻不知從何問起,他默默地走過去將屍體殘骸一件件拾起來,放到檯子上。
杜若手腳麻利的讓他吃驚,不一會兒,她就把頭和軀幹其餘部分全部拼好了。接著她開始檢查這些殘骸,帳篷里燈光不太亮,她幾乎是趴在屍體上,在那些傷口處摸來摸去。
蕭肅實在看不過去了,這具殘屍毀壞的程度超出他的想象,令人作嘔,可杜若卻表現得全然不在意。他轉過去對朱元尚吩咐道:「叫人多點幾盞燈,沒看見七小姐都貼在屍體上了?」
朱元尚「嗯」了聲,出了帳篷去取燈。
「你到底看什麼呢?」蕭肅走到杜若身旁把她拉起來。
「奇怪……」
「哪裡奇怪?」
「這人的器官都被摘除了,你看這些創口和切割位置,手法太專業,像學過解剖的人做的。」
「什麼?」
「這個世界有會外科手術的人嗎?」
「什麼外科手術?就像你給杜若琴做的那個?」
「對,有別人掌握這門技術嗎?」
「沒有。開膛破肚是十分忌諱的事情。」
「那這是怎麼回事?」杜若移向屍體的頭部,「你在看這裡,像是經歷過開顱手術癒合后的痕迹。」
蕭肅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杜若的話他能明白一部分,關於手術他也有些了解了,但是還是沒辦法完全理解她在說什麼。
這時,朱元尚回來了,手裡還拿著兩盞燈:「剛才就是火油落在屍體上才詐屍的,雖然它應該動彈不得了,但末將還是不想將燈放得太近,望王爺體諒。」
「現在已經亮多了。」蕭肅看著站直身體的杜若,心想太好了,她終於肯離屍塊遠點了,結果卻看見杜若把龍牙拔出刀鞘。不好的預感瞬間襲上了他的心頭,「你又要幹嘛?」
「我需要驗證自己的假設。」
朱元尚沒聽見剛才他們之間的對話,不解地問:「什麼假設?」
「假設這人生前做過開顱手術。我想搞明白打開他頭顱的人都幹了什麼。」
蕭肅看著朱元尚一臉困惑的表情,心裡覺得好笑,終於不止他一人傻站在這裡了。
杜若解開斗篷遞給蕭肅,接著又脫了銀狐大氅,讓朱元尚拿著。
蕭肅看看自己,又看看朱元尚。
杜若把礙事的衣服交給他們后,連句交代都沒有,就讓他倆傻站著,氣得他想朝杜若的屁股狠狠地踹一腳:「你把我倆當小廝嗎?站在這裡的是九王爺和鎮北大將軍。」
「我知道,我知道。噓…」杜若用平日制止她家泰迪叫喚的手勢示意蕭肅閉嘴。
蕭肅看不懂杜若的手勢,不過未來當他明白這個手勢是用在訓狗上時,特別後悔沒有真的踹她。
此刻,杜若確實讓他不再開口了,靠得當然不是一個手勢,而是她用龍牙割開屍體頭蓋骨的行為。
蕭肅知道並非只有他感到震驚,因為他清楚地聽見堂堂鎮北大將軍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完全理解朱元尚的反應。
眼前這位身材矮小,才十四歲的少女,竟然面不改色的用刀割開一具屍體的腦袋,是一件比看見詐屍還令人感到吃驚的事。
杜若一點點取下屍體的頭蓋骨時,蕭肅不禁皺起眉頭。他在腦海里搜索了一遍,然後確定此情此景是他人生里經歷過最讓他感到不適的事情了。
朱元尚在短暫的驚訝過後,倒是很快就適應過來了。蕭肅見他專註地看著杜若的動作,甚至還往前又走近了兩步,站在杜若身後。
蕭肅忽然意識到他離杜若是不是太近了?
「將軍。」他叫了一聲。
朱元尚可能因為太投入,所以沒聽見蕭肅在叫他,蕭肅見他沒有回應自己,乾脆直接走過去,把他擠開。
儘管蕭肅的做法已經十分粗魯了,但朱元尚仍舊沒有反應。
什麼事情這麼吸引他的注意?蕭肅不解地順著朱元尚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杜若正小心翼翼地掀起一部分大腦組織。那塊無法形容的灰色軟肉上,還掛著一種粘粘的液體。
蕭肅瞪圓了眼睛,他第一次看見頭皮之下的樣子。他下意識抬手摸向自己的頭頂,心想,這裡就長這個樣子?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所見到的一切。
過了半晌,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覺得杜若正在擺弄的那部分如此眼熟了。
核桃。他想,恐怕今後他再也不會吃核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