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夢靨（3）
千秋出現抑制反應是在三天之後，雖說白細胞沒有降到正常範圍的下限，不過醫生有預見性地提前開了免疫針，每天打一針。免疫針是打屁股上的小針，每次打的時候，她都要痛得哇哇叫，清和也是沒辦法，只能每次幫護士按著千秋，防止她亂動。
「啊，混蛋，怎麼這麼痛啊！」打完針之後，千秋趴在被子上忍不住用拳頭砸了枕頭一下。
「好了，過一會就不痛了，給你糖吃。」清和坐在床邊，輕怕了她那光光的腦袋，剝了一顆牛奶糖塞到她的嘴裡面。
「啊，真甜……」吃了糖之後，千秋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些，對於後續的治療，她還是有些擔心的，因為最近這幾天喉嚨總是覺得異常乾燥，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薛琳洋之前的那個癥狀。
「羚羊說她最近除了咽喉嚴重發炎，還失去了味覺，我突然有些擔心起來了，要是永遠都體驗不到食物的酸甜苦辣，那我該怎麼辦才好啊？」趙千秋呈大字型平躺在醫院的病房上，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看著清和，只是木木地盯著天花板。末了，瞥了一眼清和的方向，偷看他此時的表情。（因為關係變得親密了起來，趙千秋開始叫薛琳洋『羚羊』這個綽號，不仔細聽是辨別不出來的。）
「那個啊，我問過醫生了，那些都只是暫時的，味蕾同樣感受到了光線，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傷，修養一段時間之後，那些味道統統都會回來的。」清和很安靜，最近他甚至都沒心思打開自己的電腦在上面繪製圖譜，他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千秋，深怕她一不小心就摔了碰了。
「好無聊啊，不知道萬宇他們在家有沒有乖乖聽話……」這些天，清和經常會自己去市場挑一些菜，然後請附近的商家幫忙燉好，再拿到病房中跟千秋一起吃，最近她吃得比以前更少了，不過偶爾她會強迫自己把碗裡面的吃光。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場沒有硝煙的仗是持久仗，她可不能在剛吹響號角的時候就英勇就義，至少得熬一段時間才行。
「我這可能是矯情吧……」千秋有時候會這麼想著，要是沒人管她死活，她也不可能有那麼多時間想動想西。她從來不知道原來活著竟然是這麼奢侈的事情，既然老天沒讓她死成，那麼她應該感恩戴德地活下去才行。
「萬里跟我說，要是他們乖一些，姑姑會在這個周末帶他們幾個到醫院來探病，還會煲上你喜歡吃的鴿子湯。」清和站起身，往窗外那邊走了幾步，很快又折了回來，「你在家養的花，都是他們倆最近幫你在打理，就是不知道每天澆兩次水，會不會被淹死？」
「那些花本身就是露養的，不用那麼勤快澆水的，要是你買給我的無盡夏還沒開花就掛掉，我一定會很難過的。」說著千秋忙不迭地把手機拿了出來，給姑姑打了個電話。
「喂，姑姑，你在幹嘛呢？」電話接通那一刻，千秋突然停頓了一下，她剛才的語氣就像是在質問一樣，讓對面的姑姑驚愕不已。
「怎麼了？我上班呢……」
「聽說萬里萬宇最近一直在幫我的花澆水，你可以讓他們不要那麼勤快么，這樣下去可能一株都養不活……」趙千秋倒也說了實在話，這個季節本來就雨水多，而她放在屋頂的花差不多算是露養的，除非是特喜水的植物，一般根本不需要每天澆兩次水。
「不用這麼緊張，我都盯著呢……現在完全沒事。等他們今天晚上回來，我再好好說一下，你就乖乖在醫院裡面治病，等你回來，我保證讓你的花完好如初。」
「恩……好……」千秋點了點頭，彷彿姑媽就在自己對面一樣。掛了電話之後，她懸著的心又放鬆了一下。最近她總是覺得累，稍微走幾步路就喘不上氣，若不是因為放射室離病房很近，她都覺得自己應該坐個輪椅了。
那一個月過得特別漫長，除了治療和吃飯，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病床上，偶爾身體狀況不錯的時候會在醫院的走廊裡面逛逛，不過更多的時候是聽著清和給她念故事。她的口味很重，都是讓清和給她念恐怖的鬼故事，夜晚的時候總是害怕睜開眼睛，怕醫院的天花板上有一雙眼睛正瞪著自己。每當這個時候，她就喜歡摟著清和，想著他反正睡著了也不會知道，所以膽子越來越大。只是殊不知清和每次都醒了，為了不讓她察覺，他總是裝著早已經睡著。那段時間，他習慣著她貼著自己的後背睡，隔著單薄的衣物，他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體溫，僅此，他竟然能安心地睡著。
出院那天，千秋就像是解放了一樣想要出去慶祝一番，為此林苑還特地買了一大束百合花過來，只是她那個時候咽喉已經嚴重潰爛，連說一句話都顯得特別困難，慶祝什麼的也就不了了之。
清和請了那麼長的假，頭兒那邊有些不滿，因為以往他請假的時候總是會把工作帶回去完成，這次他倒好，什麼都沒幹，給他打電話也說自己沒有那個心思，說有別的事情要忙。（別的重要的事情當然是給千秋念故事，笑。）
「假期既然結束了就立馬回來，你這樣子小心別人輕而易舉地就取代你……」頭兒說話雖然沒輕沒重的，但好歹說的都是大實話，清和也沒跟著生氣，答應第二天就回去清理之前一直壓著的工作。
「給你煮了粥還煲了湯，記得下樓喝幾口……」因為請假的時間過長，回家第二天，清和就忙著去上班，忙到下午很晚才回來。只是回來后發現千秋這一整天什麼都沒吃，就連湯都沒喝一口。
她躺在床上，眼窩有點深陷進去，閉著眼睛把自己埋在被窩裡面，因為連咽口水都會覺得痛，所以她偶爾會起身吐掉嘴裡積著的口水，先拿溫水漱一下口，再拿要用漱口水再漱一遍，之後再躺回去睡著。
「今天什麼東西都沒有吃嗎？」清和接了萬里萬宇回來的時候，千秋仍然睡著，只是她聽到動靜之後竟沒有睜開眼睛，這讓清和有點生氣。
「幹嘛不吃？」這一次，清和的語氣好像比之前更差了。
感覺到對方生氣的千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不過很快就作罷了，因為哪怕是多說一句話，對於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清和一臉不高興，好像正跟她宣洩自己不滿，她搖了搖頭，想要告訴他，她沒什麼胃口，但到最後，她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知道你現在很痛，也知道你現在很辛苦，只是你現在什麼都不吃，就是好的身體也會熬出病來啊，我待會把泥鰍連著湯放料理機里攪碎，你待會就吃幾口，好不好？」清和好像是在懇求，看千秋眨了眨眼睛，他立馬放下手中的東西轉身去樓下幫千秋準備吃的東西。
他先是把泥鰍的肉挑出來，之後加了一些湯放料理機裡面，弄了很小一碗，摸了摸碗的溫度，發現早已經是溫的，他才悻悻地往樓上拿。
「好了，乖，我們喝幾口……」清和把千秋扶了起來，讓她半靠在床上，再端起旁邊的小碗，舀了小半勺遞到她的面前。
千秋看了他很久，突然覺得陌生，就好像眼前這個神經質的男人是一個陌生人一樣，當然如果他真的瘋了，那也是被她給逼瘋的。晌久，她才緩緩地把自己的嘴巴張開，把那個瓢羹連著裡面的食物含在了嘴裡。
見她吃了，清和有些高興，把瓢羹抽了回來，立馬又舀了小半勺，只是千秋她依然保持剛才的主動，鼓著嘴，想必只是含著，根本就沒有咽下去。
「乖，咽下去，一直含著可不是好孩子……你看萬宇都在門口看著呢。」清和指著門口的萬宇說道。千秋看了門口的萬宇一眼，他小心翼翼的表情讓她深受打擊。突然，她胃裡一陣抽搐，促使她把嘴裡還沒咽下去的湯又吐了出來。所幸床邊放著一個垃圾桶，不然她也不知道該要怎麼辦才好。
「很難吃嗎？」清和皺了下眉頭，把碗放下，先用紙巾幫她把嘴角的髒東西擦去，之後，幫她倒了杯溫開水漱口。
「沒……沒有……」千秋搖了搖頭，這次終於發出了聲音，不過這聲音很低，若不是因為清和離她這麼近，他一定聽不到。
「那不想吃的話，我們待會再吃，我先去樓下給你拿楓鬥茶，那是增強免疫力的，喉嚨也會好得快一些……」這下清和可能意識到自己之前可能有些太急躁了，千秋看著自己的眼神都覺得好陌生，感覺她好像被嚇到了一樣了。就連萬宇，一看到自己看過去，竟然慌亂地跑開了。
「真是，我這到底是在幹什麼，瘋了么……」清和端著千秋只吃一口還吐了的泥鰍糊下去了，坐在廚房裡面發了很久的呆。想起什麼的時候才慌亂地從燉鍋裡面把楓斗水倒了出來。
「啊，真是，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覺得這麼煩……」清和一想起還有一大堆工作在那裡堆積著，心情也開始變得不好了起來，他把茶拿到樓上放在千秋床邊，話都沒說一句，就拿著車鑰匙從這個家裡面跑了出去。
晚上十一點多，萬里偷偷跑到千秋的房間裡面，一副哭腔地對著她說，「剛才清和哥哥從家裡面出去，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你給他打個電話看看……」
聽到萬里的話，千秋的心震了一下，對著萬里點了點頭，然後把手機拿了出來，只是，在撥清和號碼的時候，手卻不受控制地抖個不停。
隔了很久，她才按下了撥號鍵，只是電話那邊一直是忙音，等注意到的時候才發現清和的手機仍然在自己的房間裡面，怪不得這麼久都沒人接電話。
「怎麼辦，清和他是不是生氣了？都怪我不吃東西，所以他才會生氣，這麼晚也不願意回來。」這麼想著之後，她難過極了，比當時得知自己得了癌症還要備受打擊。她先是忍著劇痛，咕嚕咕嚕喝下自己床邊已經涼掉的楓鬥茶，之後到廚房裡面吃掉他放在桌上的泥鰍糊，最後再眼巴巴地到門口看看清和有沒有回來。
只是，等了一個晚上，天都快亮了，清和仍然沒有回來。她回到樓上的時候，整個人像極了飄零的落葉，只要一陣微風就能將她吹倒。
溫柔是一種甜蜜的毒藥，清和給她的就是這種毒。她之前一直害怕著自己會過度依賴清和，只是沒想到自己還是有了這樣子的一天。
「清和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吧，這樣子的我讓他感覺到了疲倦，他是時候要離開了。」想著，她抱著枕頭痛哭了起來，以往的委屈也一股腦地涌了上來。
「哐當……」房間的門傳來了一聲巨響，清和醉醺醺地靠在她的門邊，然後自顧自地開始脫起了身上的衣服。
他看了千秋一眼，然後對著她說道，「我回來了，你在家有沒有乖乖聽話？」衣服脫得差不多的時候，掀開千秋的被窩然後鑽了進去。那動作太快，都不容千秋拒絕，只是，她也沒有多抗拒。
「怎麼哭了？哪裡痛了？」躺下后，清和用手抹去千秋眼角的淚水，低頭親了她的眼窩一下，並把她摟進了自己的懷裡面，「好了，痛痛飛飛，我們千秋一點都不痛……」
「你去哪裡了？怎麼喝酒了？開車回來的？」千秋最後還是忍著喉嚨的劇痛，向清和拋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沒有沒有，別人送我回來的……我沒有喝醉酒開車回來的，你也不要不高興了……」清和搖了搖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只是當千秋問他為什麼喝酒的時候，他卻選擇閉口不談。
「你現在一定也很痛苦吧，我把你拖累得都快喘不過氣來，面對著這樣的我，你一定很失望吧？」千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眼睛迷亂的清和，她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去哪裡了，她也隱隱感覺到他內心的慌亂。
清和睡著后表現得很乖，只是摟著千秋的手一直沒鬆開，讓她差點背過氣。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竿頭，姑姑過來的時候，他還睡著，看到他們倆那麼親密地睡在一起，她很快從房間中退了出去，並吩咐家裡面的孩子不要靠近那個房間。
當他睜開眼睛看著幾乎全裸的時候，暗罵自己畜生不如，竟然借著喝醉酒，對千秋做出這種天理難容的事情。
「你醒了？」千秋掏出手機，編輯了一這三個字給他看。
「所以說，昨晚為什麼喝酒了，喝完酒之後也有隨便亂脫衣服、抱人睡覺的習慣？」千秋皺了下眉頭，把重新編輯好的自給他看。
「不是的，我本來想出去逛一圈再回來的，只是在路上碰見了熟人，多聊了幾句……」清和有些不好意思，千秋並沒有用那種看垃圾的眼神看自己讓他暫時鬆了一口氣。
「所以順便喝了酒，再回來耍酒瘋？」千秋看了他一眼，她有太多問題想問，只是兩個人一直這樣，好像過於曖昧，免不了讓她的心臟狂跳不止。
「對不起，下次不會了……」清和滿臉的歉意，讓千秋心裏面稍微舒坦了一些，要知道她以為清和昨天不要她了，害她傷心難過了好久，眼睛都哭得像小核桃一樣。
「唔……」千秋點了點頭，拿起手機打了幾個字，「我肚子餓了，想喝你煲的湯了，不管多少我都會喝下去的，所以，不要生氣了好嗎？」
「我沒有生氣，只是看你這麼痛苦，我心裏面不舒服而已，我多想自己能代替你承受這些痛苦，可是我不能。每天這樣干著急讓我覺得好痛苦……痛苦得不得了……」清和搖了搖頭，把自己心裏面所想的全部說了出來。
「謝……謝……」千秋張口，對著清和說了這兩個字，隔了一會兒又對著他說，「你……不是說只要熬過這段日子就好了？而且有你在，我怎麼會覺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