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夢靨（2）

  「滴答，滴答……」耳邊響起的是水滴的聲音，回聲不斷衝破耳膜，他醒了，發現自己正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


  「下水道？是下水道嗎？即便只是水滴落下的聲音，都覺得特別響……能想到的地方也就只有下水道了。」清和摸著旁邊的牆壁，一點一點地往前走著。


  「小四月，小四月……到我這裡來……」輕緩又急躁的聲音從耳邊響起，那聲音特別熟悉，但他卻想不起這聲音的主人是誰。


  「怎麼，連你也不想看到我了嗎？媽媽我好寂寞哦……」當那聲音的主人自稱是媽媽的時候，身邊的黑暗突然驅散，展現在清和眼前的是自家浴室發出的光，他看到水從浴缸中蠻夷而出，以及正躺在裡面，穿著潔白睡衣，半個身子露在外側的媽媽。因為熱水的開關一直沒關，水正不斷往外冒，而那浴缸里的人因為泡的時間過長，不僅臉色蒼白，皮膚還起了褶子。說話間，那半靠在浴缸里的人突然坐了起來，伸出雙手希望清和能往她那兒走。她左手手腕上的傷口很深，血正不斷往外流，把那白色睡衣染得一片紅，不過她本人對此好像一點都不在意，只是微笑著，招呼清和往她那兒走。


  「清和？你爸爸都不理我，我只剩下你了……快到媽媽這兒來吧……」她看了看清和，露出了一副非常為難的樣子。


  「不，不要……」清和想要拒絕，但發現自身好像被禁錮住一樣，根本無法動彈，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哈……哈……哈……」清和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甚至都能聽到自己呼吸的聲音。


  媽媽見清和不願意過去，猶豫了很久終於從浴缸裡面爬了出來。


  「我的乖寶貝……媽媽就到你這來……站著不要動……乖乖在這等著……」她咧著嘴笑了笑，那濕噠噠的頭髮正淌著水，一步……兩步……正不斷往清和走去。


  「不……不要過來！」他終於喊了出來，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仍然躺在陪護床上。額頭汗涔涔地，看來又做了噩夢，這個夢已經很久沒有做過了，不知道今天為什麼又會做這個夢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但現在醒來后，他真的無法再次入睡了。可能是拉著帘子的緣故，病房裡光線比較弱，千秋的睡相併不是很好，有一隻手掛在外面。他平躺在床上，伸手牽住了千秋伸出來的那隻手，那手既溫暖又小巧，但卻帶著一些細細小小的繭。


  「你要好好活著……至少要活得比我久……」隔了很久，清和仍然沒有把手鬆開的意思，直到那手回握了一下，他才突然驚了一下。


  「怎麼，做噩夢了嗎？」千秋把臉轉了過來，用一隻手摸了摸清和的額頭，就像他平常經常做的那樣。


  「你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因為太熱的緣故啊？」千秋把手抽了回去，起身找了條毛巾給他擦了擦汗，「做了什麼樣的噩夢，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啊？」


  「沒什麼，就是夢到小時候的事情了……」清和搖了搖頭，他從不願主動與人談起小時候所遭遇的事情，就連陳鈺，他也很少開口，更別說現在的趙千秋了。


  「那……既然你睡不著的話，我們來聊一塊錢的天吧……」千秋撐著自己的腦袋對著清和笑了笑，彷彿睡前那個異常焦慮的人是別人的一樣。


  「那我們來聊些什麼？」看到千秋的臉，他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因為比較暗的緣故，千秋也沒有注意到他此時表情的變化。


  「我們來聊一下小花園吧……這次生病，我考慮了很多，錢是一輩子都賺不完的，我這麼拚命好像把努力的方向搞錯了。我啊，有很多想做的事情，總覺得光是活著就是一件好事。謝謝你清和，如果沒有你的話，現在的我可能已經死了。」千秋仍然保持剛才的姿勢，伸手拉了拉清和。


  「沒有你的話，或許我也已經死了。」這句話，清和沒能說出口，他看了千秋好幾眼，用手捏了捏她的臉蛋，然後故作鎮靜地問道，「那擁有一個小花園是你的夢想？」


  「恩，要先有一塊地，種各種各樣的菜，還有各種各樣的花，生活在那樣的地方，一定很幸福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歸最原始的生活狀態，這好像真的很不錯呢……」清和點了點頭，表示對千秋這種想法的認同，只是，不知道，她所幻想中的未來有沒有他的一席之地。


  「如果當時我老爸沒有把鄉下的地賣掉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回那裡種點東西了。」像千秋這種窮得快要吃不上飯的人，那樣的夢想簡直是赤裸裸打臉。


  「沒有的話，我們可以租啊，到鄉下挑一個偏僻又安靜的地方，找個小房子，重新裝修或者拆了重建，再租個幾畝地，租個十幾二十年，然後你再一點一點往那裡面添加各種各樣你喜歡的花草樹木，既可以是蘇式的也可以是歐式的，隨你怎麼喜歡怎麼弄。養一些雞鴨鵝再兩隻狗，甚至還可以養牛羊豬，這樣就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對於那樣類似隱居的生活，被千秋這麼一說，清和倒也開始嚮往起來，並且比千秋更加詳細。他是學設計的，除了設計橋樑，簡單的房屋設計對於他來說倒也不是什麼難事，只要肯花一點時間，夢想中的花園房子一定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恩，要是有好多錢就好了，以後我要是生個小孩，就要錢多多好了，俗話說人如其名，他將來有很多錢，我就母憑子貴了。」千秋說到這裡的時候，不禁笑出了聲，吵到了隔壁的床鋪，好在對方也沒多大意見，她就朝清和吐了下舌頭。


  「我不同意！」清和想了一會兒說道，「叫鄭錢多多，這樣的名字不怎麼好聽，要不就叫鄭多錢好了。」


  「可是鄭多錢這個名字好俗氣，還是錢多多比較好聽。」趙千秋立馬反駁道，對於清和剛才說的話，她幾乎是順著接下去的，不過等回應了之後，她才意識到清和在話裡面夾帶了什麼信息，「話說，你剛才這是在赤裸裸地佔我便宜么，憑什麼我家兒子要叫鄭多錢啊？」


  「難道不行嗎？」清和一臉無辜狀，「我覺得鄭多錢這個名字既簡單又大氣，聽了還不覺得討厭，關鍵還符合你的要求，也是很多錢的意思，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我不是說多錢這個名字不行，而是為什麼叫鄭多錢……」千秋有點氣鼓鼓地指著清和，不過顯然沒有在生氣。


  「我的孩子叫鄭多錢不是理所當然的么，如果你堅持，叫趙多錢或者趙多金也是可以的，對此我倒沒什麼意見。」清和說得理所當然，竟然讓千秋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


  「……」隔了好久之後。千秋終於從這詫異中清醒了過來，「那麼，在你幻想中的未來中一直都有我的位置么？」


  「是啊，難道你的小花園中沒有預留我的房間么？」清和終於還是把自己一直想問的話說了出來，最後，他還是想知道千秋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有啊，因為清和你現在已經是重要的家人了啊，不管我們未來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無可替代的家人……即便你以後擁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都會衷心祝福你的。」說到這裡的時候，千秋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很痛。


  「什麼叫我擁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你說的這種話，我並不是很明白……」清和聽了那樣的話，突然有些激動，他從陪護床上坐了起來，抓著千秋的胳膊激動地問道。


  「你抓得我有點痛，能不能先鬆開……」這樣的清和，千秋是第一次見，連自己想要說什麼都忘記了。


  「對，對不起，突然有些激動了……」清和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不理智，慌忙地把自己的手鬆開，不過很快就抱住了千秋，「以後這樣的話可以不要再說了嗎？聽了之後總覺得好難過，就像你不要我了一樣……明明我就在這裡，我哪裡都不會去，也不會和別人結婚生孩子，我只要你就夠了，即便沒有孩子也沒有關係……」清和把頭埋在千秋的懷裡面，聲音有些哽咽，好像在哭，又好像沒有。


  千秋整個人都呆住了，隔了很久之後，才伸手輕輕拍了清和的後背，「可是我也想看到你幸福啊，和我在一起都沒有未來，我甚至不確定我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十歲呢。」


  「沒有你的未來怎麼會幸福？」清和不僅沒有鬆開，反而抓得更緊的，「你的病根本就不算什麼，這次治療結束之後，一旦找到合適的地方，我們立馬搬到鄉下住，我想要有你在的花園，有你在的未來。你會活很久，活得比我還要久，也會有我們變成老頭子和老太太的那一天的。」


  「你在哭嗎？」千秋摸了清和的頭髮，俯下頭在那親了一口。


  「恩，所以你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了……」


  「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再講了……所以不要再哭了，你要是哭了，我也會跟著哭的。」千秋幫清和順了順後背，就像他此刻真的在哭一樣，當然，實際上並沒有。


  「咳咳……你們兩個人吵架了？剛才說的不是挺好的么？」隔壁的老太太見他們這邊這邊許久沒有動靜，終於按捺不住問道。


  「額，我們沒有在吵架……」千秋聽到聲音之後才突然意識到隔壁還有人在，一時之間竟然尷尬了起來，原本想要立馬把清和推開，只是對方竟然保持這個姿勢睡著了。


  「呵呵……原來清和也這麼可愛啊……」趙千秋搖了搖頭，任清和這樣睡著。


  清和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睡得這麼舒服過，雖然只是睡了一個多小時，但在千秋的懷裡面，他竟然睡得這麼安穩，之前他們是在說什麼來著，他隔了好久才想起來。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千秋一直盯著自己，似笑非笑的樣子讓人非常不好意思。


  「額，我睡著了？」清和看著千秋，小心翼翼地問道。


  「……」千秋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睡了很久？」


  「倒也沒有很久，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樣子，看你睡得這麼香，我都不忍心叫你……」千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陪護床睡得不舒服，所以你昨晚也沒怎麼睡吧？我這床挺寬敞，你又這麼瘦，兩個人睡也是夠的，省得你又是做噩夢又是睡不著的。」


  「可以嗎？」清和有些懷疑地看著千秋，她這樣算是在邀請自己嗎？


  「可以啊，你之前不是也睡過一次么，兩個人睡也不會很擠……你要是先垮了，那我要依靠誰啊？」千秋說這話的時候也是認真考慮過的，當然，她完全沒有往男女那方面想，不過後來想起這對話的時候，她恨不得自己得了失憶症。


  那之後，只要他睡在千秋身邊，他就從來沒有做過那樣的噩夢，對於他而言，千秋本身就是光，能驅趕夢靨的光，只要有光，夢靨就不會侵蝕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