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結
葉夕沒有去,是有原因的。
她被晏一笑幾個攔住了。
“讓開。”她一身宮服拎著劍,從未露出如此冷冷的表情。
晏一笑沒有動,大張著手攔著,臉上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峻,“不行。”
墨涯站在一邊打著把折扇,晃晃悠悠地從晏一笑身後走出來,“葉宮主,我們實在受人所托,不能讓你去,還請體諒。”
葉夕冷笑,“我管你們如何?”她一揮劍,卷起一陣氣浪。
“這是他的願望,他不想你去救他。”墨涯抿了抿唇後道,“你也明白現在的局勢和他到底怎麽想的了吧。”
“我不管。”她冷道,“天下大義與我何幹?我本就不是這裏的人,這大晉如何大晉怎樣!在我眼裏,比不上蘇暮的生死!”長劍一直,抵著晏一笑的胸口,“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墨涯下意識握著劍鋒,將那劍漸漸拉離晏一笑的胸口。
晏一笑白著麵孔笑了笑,“讓她殺。”他啞聲道,“殺了我,你也救不得蘇暮,不過枉搭一條性命罷了,你不真的以為,你一人之力可以力挽狂瀾救下他吧?”
葉夕動了動手,便劃地墨涯的手掌一片猩紅,她仿佛是看不見一樣,“兼顧天下是你們的事,而與蘇暮同生共死,卻是我的事。”唇角勾勒出滿是腥氣的笑,她想要收回劍,卻因墨涯死死握著竟是抽回不得,鬆開劍正要往前一步,卻又被晏一笑攔著了。
“竇無雙在那兒。”他說。
葉夕冷笑,“在那兒看著他死嗎?”
晏一笑便又不言語了。
“如果,”他頓了頓大聲道,“如果他死了,誰,除了你。”晏一笑猛地轉過身,“誰去保蘇家人平安?如果你也死了,那麽玉華宮上上下下也要陪葬嗎?”
晏一笑漸趨平穩的聲音響起,“蘇暮不是這麽希望的。”
葉夕聽著笑起來,“集所有的仇恨於一身嗎?這是他的願望。”
很多年後,葉夕想起這一段經曆,總在想。若是她當初告訴蘇暮真相,那麽他是不是就不會認罪了?那麽最後他們也是不是不會變成這樣了?
是我對不起你們,鬧出這件事是我的過錯。蘇暮是被我拉進去的,我本來沒有給自己任何退路,但卻沒想到最終也是害了蘇暮。
但是我希望你,為了蘇暮,不要死。
晏一笑的話久久回蕩在耳中。
葉夕呆呆地望著外麵的天色,行刑的鍾鼓早已響了許久,也就是說那人早就死了涼透。而她為什麽在這裏她想不通透了。
本來是打算劫獄不是嗎?
可為何……
外頭的雨下地又大了些,她一身宮裝立在亭子中央望著外頭的雨浪潮般打來打去。
雨濺到衣角。
她恍惚地走近了,提起劍尖遞到外麵,瞧見那劍尖上的猩紅被雨打濕,融進水裏,最後又落下。
她忽然也忘了自己為何在這裏了。
身後有了動靜。
她沒有回頭。
白少初的聲音很輕,“他不在了。”
她沒應,專注地敲著外頭落下的雨,忽然扯出一個笑容。
白少初將一塊冰涼的玉佩塞到她手上,瞧見那碧綠的玉,她忽的就忍不住了,滾燙的淚水劃過臉頰。
“什麽事,我這邊都辦好了。”白少初說,“蘇暮可以完好下葬。”
“他那位妻子呢?”葉夕忽然問。
手中的玉似乎又通透了幾分。
“什麽妻子?”白少初道,“哪有什麽妻子。”
葉夕抿了唇瓣,搖搖頭,“裴虹劍還是歸蘇家。”她捏緊了那塊玉,“這便當做是我的念想好了。”
白少初沒再說話。
往後幾日,京城時時傳著蘇暮死的訊息,不少人將這當做是國慶,少見且難得地在自家門口掛了大紅的燈籠——一時間城內一片喜慶,到處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蘇暮下葬的日子,滿城喜慶之氣。
沒有人會記得那雨中嚎哭的女子。
也再沒有人記得那多年前凱旋騎著馬迎著無數人追捧的意氣風發的少年了。
這世間,歡喜的人那麽多。
難受的也就那幾個。
葉夕都不知道蘇暮做人這是失敗還是成功了。
你知道嗎?愛上一個人,任他凡事三千落花,隻在他一笑間傾情。
那年,因你一笑而愛上了你。
如今,願因你一笑而輪回甘墮。
拂過潮濕的牆磚,葉夕懷中扣著當日閑仙來時有的琉璃罐子,一步一步走下陰暗的階梯,不經意間已滿臉是淚。
白少初動了關係,來了一出狸貓換太子。
下葬的那個“蘇暮”是假的,真的蘇暮卻早已到了並江王府的地下。
而她要做的……
早就不屬於凡世的範疇了。
蘇暮。
你相信,來世一說嗎。
棋錯一步,人錯一生。
今世怕是不能了。來世,我們一定一起,一起去看萬丈雪山,看那冰川凍住世間萬象,一起去看那無邊草地,策馬奔騰在廣闊天地,一起去走那茫茫大漠,扶著駝鈴遊蕩在寒沙裹草……
如果我還等得起你……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此去多少年,再相見。
蘇暮。
你是否還會愛上我。
那一日並江王府精光大放,竟是蒙起一片靈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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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夏昏然醒來的時候,模糊的雙眼一時適應不了刺眼的燭光眯了起來。
一個佝僂的身影背對著她,看得那麽熟悉卻那麽陌生。
她自嘲一聲,自己在中原認識的人可隻有蘇暮幾人了啊,現在他死了,又有誰會理睬自己。
老者轉過身朝她謙卑的笑,“可是醒了,姑娘昏迷了許久了。”
她用盡力氣抿了抿唇想說一聲謝謝可是那依舊蒼白的唇瓣哆嗦了半天也沒哆嗦出什麽,骨子裏的大方氣讓她一時陷入了尷尬,隻好自顧自地扭過頭去。
“姑娘為何那麽執迷呢,”老者湊上臉來,也是在此時,涼夏才看清了老者的臉孔,那是一張怎樣蒼老的臉啊,溝壑縱橫,黃斑橫行。
想到也許給這位老人帶來了不少麻煩,她一時不好意思起來,“抱……歉……”即使深感歉意她也對著帝都的居民提不起好感,於是便也不願提起蘇暮的事來。
“沒有……”想來想去也隻好模糊著回答。
老者隻是笑笑對她的見外並不計較太多,隻是遞上藥碗,“姑娘淋了那麽久的雨多休息休息就是了。”
涼夏盯住老者那與滿臉滄桑極不相符的白暫手背擰了眉,饒是她平日極不會察言觀色,如此大的反差她還是看了出來。
就在她將疑惑寫在臉上的時候,老者將藥碗置於床頭一甩袖子將手兜了進去,淡淡回道,“老朽自小學醫,觸碰的藥物上千上萬,許是時間久了多種藥物相互攙和的緣故。”
見少女漸漸卸下疑心,老者微歎一口氣,“趁著天蒙蒙亮,姑娘還是先離開吧,那些人追上來想走可也走不了了。”
那語氣著實像一介長輩對後輩的諄俎。
涼夏點頭一二,將藥物一飲而盡,翻身下床,抱拳算是告別。
她推開門,寒氣席卷來,單薄衣物裹著的瘦削身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卻聽見一蒼老的聲音由背後響起。
“什麽?”她回過頭來。
“不,”老者卻已先她一步,轉過身去。
涼夏拉一拉領口,背部的衣衫由於長時間躺著依舊粘濕。
她踏出門檻,門在她身後合上。
一切好過。
她咀嚼著這句話,思索:為什麽那位老者會這麽說呢?
仿佛是在問她心中的少俠,也仿佛誰都沒有問。
就在少女消失在街道盡頭不久。
那扇不久前剛剛合上的門打開。
閃出一個人影。
灰色的長袍在地麵來回拖動。
那張蒼老容顏的主人舉著一麵大旗,蒼老的聲音在街道裏響起,“神醫治病、算命嘞!”
那張旗幟,正麵書:天下神醫,反麵書:治病算命
這樣的我治誰的病呢?又算誰的命呢?
那副皮囊下的內心波濤洶湧。
沒有人知道這個老者是誰,小鎮上並沒有人知道他,隻知道此人醫術一絕,小病大痛在他手上即刻根治,此人於蘇暮死前一日打中原來,於蘇暮死後一日往西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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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境
天有大詔。
詔曰:長樂仙君逆天為之,私自入凡,啟用禁法,動搖根本,著令去仙職,壓妖塔。
靈山
長樂獨自一人坐著,方才胸口那噬骨的痛還未完全消散。
他皺著眉,飲下一口酒。
蘇暮。
還是死了。
這也預示著,他所做的一切都將提前暴露的“天眼”之下。
“你來了?”長樂不曾多看他幾眼,自坐在那處,手中捏著的酒壺原地兜了幾圈又再次回到他的虎口,“竟也是與我預估的不差分毫。”
“那凡人死了?”幹將開口。不禁捏緊了手中‘天’方才下達的告示,心中五味雜陳。對於他來說,那凡人死了對長樂來說未必是壞事,但同樣,也未必是好事。
這一點長樂自己心裏清楚地很。
興許長樂可以收回自己的魂魄,但也是多了那凡人的死,‘天’才得以得以知曉這種事情的存在——也就有了派他前來抓捕長樂仙君的昭示。
這一點,長樂也明白。
但對方就是這樣的人,所以當他率領一波天兵天將前來捉拿他的時候,長樂沒有絲毫的質疑甚或是反抗。
幹將心中一驚,“你的魂魄並未歸位?”
長樂並未回答,隻是彎了彎唇,“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