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江湖是功名場也是墳場
“兩間客房,兩碟小菜。”白衣人指尖扣著桌麵,勾著唇角。純白的衣裳,挺立的身板,烏黑的發絲,這個人隻是閑散地往那裏一站,便自成一片風景。
小二忙不迭地收了櫃台上亮閃閃銅幣,又細細地數了,朝身後拉長了聲音喚了一聲,裏頭便又傳來一聲回應——這便算是成了。
“我看這豫州也不十分繁華。”葉夕轉動著眼眸,眸光四溢,她打量著周圍的環境,又聯想到今日來時路上的場景,湊在蘇暮耳邊小聲道,“都說都城位於此,應當是繁華之至的,怎麽沿路看來確實這般破敗?”
蘇暮抿著唇瓣,指尖點了點自己的下顎,思索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麽頭緒,隻好點點頭,“我也不是很清楚,往北就是叛臣巢穴,興許與戰事有關呢。”
兩人正嘀咕著,菜還沒上來,便聽見角落中一陣哀嚎。
吵雜的聲音中夾雜著男子不斷的求饒和另一方惡意的欺壓。欺人者尖嘴猴腮,晃著腦袋笑得張狂,正將一條腿擱到那被欺者的身上揉搓,樣子是相當猥瑣,令人氣憤。
那被欺者涕淚橫流,顯然是反抗不得,隻趴在地上不斷的求饒——確是連尊嚴都不要了。
周圍幾人也是齊聲叫好,對這個行為一點都沒有什麽反對之意,很顯然與那欺人者是一夥的。
蘇暮剛把目光投過去,葉夕已經“騰”地站起。
“欺人太甚。”也不知是不是所有女子的天性,葉夕從很久以前就對著這些弱小的生物有很大的同情心,幾乎要到了泛濫的地步。此刻見得有人欺負,自然是沉不住,也不管那受氣的一方爭不爭氣,捏緊了拳頭就要上去好好教訓一番。
蘇暮忙拉住葉夕衣角,暗地裏搖了搖頭,示意葉夕不要太過衝動。
女子咬緊了牙,這才不再有什麽明顯的動靜。
便聽見那角落裏人聲響起,“解決了你也算少了個對手。”那樣子張揚地很,笑得兩排牙齒都是悉數露出,說著還又大力撚了幾腳,“你隻要放棄這個機會,我便不再管你,你覺著如何?”
那人哆哆嗦嗦仿佛在經曆著什麽重大的抉擇,隔了好一會兒,當欺人者把鞋尖擱在他手上碾壓,拿出匕首在他身上比劃的時候,他才狠下心做出了決定。
飛快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圓形牌子,趁著欺人者騰出手去撿的時候,連忙起身連滾帶爬大聲哀嚎著衝出門。
欺人者譏笑一聲,丟起手中的牌子掂量了一下輕重,“孬種。”
周圍響起一陣哄笑。
這邊幾人正享受著勝利的快感,為首的人便看見原先坐在旁邊不動聲色的白衣人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那敢怒不敢言的那二位麽?”他天生洞察力驚人,在逼迫剛才那人放棄比賽權利的同時,早就觀察到了這一男一女的存在。興許是嫉妒心理作祟,看著那走在男子身邊的俊逸女子,隻覺得心中湧上一股無名之火,此刻說話也就又凶狠了幾分,“也是來找麻煩?”
哪知他這般帶著十足恐嚇的語氣並沒有起到什麽效用,那白衣人還是不慌不忙地走著,順手打開了手中的折扇。
“也不知是誰找麻煩。”蘇暮冷著臉望著那領頭的。
被他這樣說的人被蘇暮一身的氣場壓得一時說不出個什麽來,哆嗦著唇瓣發不出一個字。
眼中漸漸露出恐懼,原本還滾在喉中的那句威脅被生生咽下。
“你也是來奪牌子的嗎?”旁邊有人縮了縮脖子,忐忑不已地替自家老大說出了心中所言。
葉夕揚起唇角,露出一副恐嚇的姿態,“這是個怎麽回事呢?”
她方才被蘇暮攔住後,也是仔細研習了整個事件的大概,估摸著一切也都是因為那領頭男人手中的銅牌。
此刻走近了瞧,隻覺得那物件也不是十分精致的東西,看上去倒是十分簡陋——必然不是為了搶奪值錢之物引發的騷亂。
葉夕與蘇暮二人的雙重奏得到了很好的反響。
那群人很快就將所有的事情交代地一清二楚。
原來這是豫州小規模的一個選拔當代英雄豪傑的比賽。選取那些不生處豪門大家的新一代參加,決出最為有前景的幾位,給予最好的資源加以培養——這其實就有些培養下一代世家的感覺了。
而眼前的這群人包括方才出去的那一位,都是這場大比的受邀者。
這場大比每十年舉辦一次,也是此處享譽盛名的選拔了,總歸是比那些朝廷弄出的九品中正要貼合名義的多,所以每年的參賽者都是數不勝數的。
而眼下的這群人很明顯是想要在大比前提前減少對手,奪去參加大比的信物銅牌,倒也並不是真的有什麽很大的私人恩怨。
葉夕撥開眼前的碎發,細細理了理前因後果,嘟噥道,“怎麽我不知有這樣的大事發生?”
說完自己也是有些心虛的,從前在宮裏頭要研習很多江湖的傳統和規矩,這樣大規模的選拔人才的賽事,自然也是記錄在冊的——隻是她想不起來,不是忘了便是壓根偷懶沒看。
她說著這話的時候,還偷偷瞧了眼蘇暮,生怕蘇暮提起什麽要她好好讀書,送她回去之類的話。
但是蘇暮什麽都沒有提及。
“我們一走就是將近一月,又去哪裏知曉這些。”他揉了揉眉尖,滿臉疲累,仿佛是想到了什麽,朝那為首的人招了招手,那人便像是著了魔怔一樣乖乖送上手中的銅牌。
蘇暮接到同牌後甚是滿意,卻還是冷著臉,露出一個不想摻和進這件事的表情,他朝葉夕揚了揚手心,“小九,走吧。”
“兄長。”
蘇暮皺了皺眉,知道葉夕又在打什麽主意,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葉夕,“我們可不方便去人口那麽密集的地方。”
“蘇暮!”她聲音不大,卻暗含著許多意味,那眸子打著轉,極有靈性,仿佛就在說‘也就看看不打緊’這樣的話。
葉夕是不嫌事大,可勁兒地在旁邊撮攛著蘇暮。她憋了好些時日,平日裏總不能發揮自己的實力,早已技癢,現在有個可以觀摩的機會,哪裏會放過?
於是看蘇暮的眼神也就更可憐了些。
“小九,我們……”不知道該如何說,蘇暮掙紮了許久,喉中的那幾個字眼滾動了無數次終究是沒有說出來,他歎了口氣,這才勉強地點了點頭——還是敗在了葉夕手上,“好好好,去瞧便是。”
“我是愈加覺著你與墨涯之間,好像你才是那魔教少主。”葉夕向來是得了便宜賣乖,此刻得了自己想要的,便也就轉移了目標,此話很顯然是在說蘇暮方才拿氣勢壓人這件事調笑。
小巧的鼻翼收縮,嘀咕了幾聲,“正氣不足,邪氣有餘。”
蘇暮聽得這話,也不生氣,朝葉夕露出好脾氣的笑,手上抬起扇骨輕敲了敲女子的肩,朝櫃台道,“小菜兩碟就送去樓上吧。”
說罷就與葉夕兩人一前一後走上木製的樓梯。
“你這銅牌不還了?”葉夕瞥一眼還怔楞在原地的一撥人,忍不住就同情起來,她的目光落在蘇暮手中的物件小聲問道。
蘇暮把玩著,聽到葉夕說話,也是憾然搖頭,“那人性格軟弱,雖然武功興許不甚太低,但他本就不適合這樣刀光血影的江湖,這東西還與他,是個禍害,他還要成為那群人的靶子,倒不如不還,他也落得清淨。”
蘇暮說著話,卻也是無不感歎,沉寂的眸中掀起一陣陣波瀾。
葉夕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不知怎地竟然也是體味到了蘇暮此話的內在涵義,想起從前閑散的生活,再對比如今卷入江湖瑣事中所經曆的一切勾心鬥角刀光血影,此刻也是覺得感同身受。
兩人都上樓了許久,這現場的一幹人等才緩過神,為首的人先是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想到方才之事隻覺得是屈辱,想來長這麽大還沒受過這樣的氣,更覺的此仇非報不可,隨即就惡狠狠道,“讓我下不來台,我便是要你的命。”
“裴公子。”一旁的人見自家老大竟是露出走火入魔的笑,心下一驚,雖是害怕卻還是忍不住提點,“那人看起來不好惹,我們……”
他拉長了的音調卻被裴遠揮手打斷,“不過是個外地的,本地的豪門公子我哪個不認識?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管他在其他州縣勢力如何,在豫州,就是不得得罪公子我。”
“那公子打算……”
裴遠露出深遠的笑,低聲道,“自然是讓官府來管了,你去尋那窩囊廢回來我有用他之處。”
他伸手捏了捏方才還握著銅牌此時卻空空如也的手心恨道,“我收拾不得,官府自然可以收拾,倒時我這麽一說,人證物證都在,看他有何話可說的!”
“那……”
裴遠伸手攔住就要行事的男子,“不急,俗話說放長線釣大魚,這事不得急,還差些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