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我有我自己的野心
“娘親。”他呢喃一聲,目光呆滯地望著替他攏好衣袖的中年女子,溫婉鋪滿皺紋的麵容上露出令他寬心的笑。
一絲冰涼從手中傳來。
他低頭去望時,正是一圈銀鏈子。
“少初。”女人露出殘存病色的麵容,輕輕道,“從此便隻有你一人了……”
好好活下去。
這是娘親沒有說完的話。
他眼前飄忽起從前的種種一切,不管是悲苦貧窮的童年,還是瘋瘋癲癲整日念叨一個男人名字的娘親,那些忍凍挨餓的日子在他眼前一一晃過……他猛然驚醒,掙紮著踢開身上的毯子。
環顧四周,卻還是入睡之前的模樣。
古舊的木門窗,半舊的毯子,床頭擺著常用的木劍。
絲絲縷縷的陽光從窗口映入,一顆顆細小的塵埃在陽光下起起伏伏——天已大亮。
他長歎一聲瞌上眼,煩躁的抓了抓蓬亂的頭發,背後隱有虛汗。
自那以後已經過了很久。
他的娘親即使病得那般不成人樣,那個時候卻還是笑著,飽經風霜的眼眸中露出溫柔的笑意,仿佛是回到了什麽令人幸福的時刻,渾身都散發出如沐春風的舒服氣息。
明明應該是個眼窩深陷,生命即將走到終點的悲苦女人而已。
那個時候的他不是很明白,握緊了手心,咬著牙,絲毫不肯接受女人遞送給他的東西——他知道那是虛幻不存在的所謂的定情信物,那個男人的愛意對於自己的娘親從來都是傷害。
他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卻能從他娘親期待愛慕的聲音中猜出個大概。他有他自己的想法,那個在這個一生悲苦的可憐女人心裏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對於他來說隻是一個始亂終棄不負責任的登徒浪子。
他發誓不去做那樣的人,他不會成為他的父親,卻也不會成為他的母親,所以他選擇了自己的路。
“師兄!”
一聲輕喚將他從思想的夾縫中拉回現實。
他分辨出是一個門內一個師弟的聲音,忙忙地披了衣服,踢了鞋子去開門。
果然是一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家夥,此刻正在門口探著頭,見白少初出來,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笑道,“師父請師兄去一趟呢。”
白少初可以猜的到,便也就低頭應了一聲,轉身回房扣好衣服。
期間那小家夥還在門口嚷嚷著今日晨時的見聞,又說是新尋了個鳥窩見了鳥媽媽,又說門口石板上的落葉如何如何——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卻說的十分高興。
這孩子從來都是故靈精怪的樣子。
也不知說了多久,外麵漸漸沒了聲息。
白少初理好衣服,拿上木劍,推開門的時候,小家夥正在門口的木柱子上撥弄什麽,肥碩的手指摩挲著表麵,圓圓的小臉露出沉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少初咳嗽一聲,“走吧還在想什麽?” 說罷還好意地敲了敲小腦瓜子。
“師兄?”小家夥被這麽一敲是回過神了,迷茫的眼睛瞅了瞅白少初似乎是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對對對尋師父尋師父。”
說著就邁開腿急急地往外跑。
白少初跟在後頭,看見小家夥搖搖晃晃的身子忍不住笑了笑。
他所在的所謂師門,實在是十分地小,但祖上卻有些淵源,有些房地,所以如今雖是後葉凋零,卻還不是十分地敗落,再加上師父功力超群,在一些鄉土門派中還是有些地位的。
師父門下數來數去統共就那幾個弟子,三個師兄,一個師姐,還有一個就是這個小師弟了。
三個師兄各有來頭,不提也罷。那一個師姐脾氣驕縱,是師父膝下唯一的女兒,也是從小澆灌出來的毛病。說起來,還數自己與這小師弟最為有緣,他是十年前拜入門下的,那時候為了口飯吃,小師弟則是前些年師父下山撿的,這些年來一直養在師門中。
想著想著,目光也就忍不住柔和起來。
不知不覺卻已經穿過了長長的走廊,正要繼續前行,卻在離師父房間兩個彎的走廊上被人攔了下來。
白少初眨了眨眼睛——是師父。
旁邊的小家夥眼疾手快趕忙行禮跑了。
“師父。”白少初舉著木劍便是行了個禮。
滿頭白發的老人慢條斯理地應了一聲,“少初,你來此幾個年頭了?”
“不瞞師父,今年正是第十個年頭了。”恭恭敬敬完全沒有任何把柄的回答。
老人一手後背,一手捋了捋同樣蒼白的胡須,點了點頭,眯眼道,“嗯,不錯。”
白少初疑惑,不知道老人問這個作甚。
也是觀察到了白少初麵上的神色,老人才緩緩從背後抄出一把利劍,“也不是什麽名劍,但卻是家傳,總歸是托付給你才算是找到了真正的歸宿。”
老人說的理所當然,像是在說什麽事實一樣。
白少初聽得一愣一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把泛著青光的劍上,那劍通體呈青色,奇異的圖案裹滿劍身。
“青雉?”
這些年來也算看了不少劍譜。
江湖劍,上品有如禪陀,裴虹,玉訣,中品有如雨花,青檸,下品也有些好的,隻是太過繁多不大記得。
這青雉也算是中品劍裏的佼佼者了,雖說老人說的這般謙虛,但是劍品卻是極好的——對於他來說,幾乎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接觸到的好劍。
“算是吧,涼夏酷愛九曲鞭,非承者,我那三位徒兒又無所事事,駕馭不得,最小的徒弟年紀不夠。”老者將那劍又往前遞了遞,“門徒如此,卻是你最適合。”
老人這句話說的很到位。沒有顯現出太過偏愛白少初的意思,卻說的恰到好處,將自己的期待都寄予其中。
西有寧州徐家,南有瓊山玉華宮,北有翼州張家界,東有平州朱家。
江湖上最新一代的佼佼者,哪個不是出自於名門世家?晏一笑、竇無雙、蘇暮、葉夕、朱菌、徐若凡……
白少初一點也不懷疑,自己若是生一個世家,定是能夠成為當世強者——他有自己的野心,而青雉劍便成了實現他野心的第一步。
如今生處亂世,奸魔當道,幾乎是生便逢時,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隻有出人頭地,光耀門楣,走出一條與他那在貧困交加中死去的母親不一樣的路。
“師父要少初做甚?”白少初小心翼翼地接過青雉劍,壓抑住眸中顯現的欣喜,沉聲問道。
老人點點頭,“好生練劍,隻希望你數十年後能光耀門楣。”
白少初頷首,“那少初就此謝過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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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此界就是豫州了。”白衣書生望見一道書寫豫州二字的碑石,斂了斂手中的扇子,回頭正要叫人,卻發現一直跟著的素衣女子沒了蹤跡,四下走遍卻也還是不曾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當下就有些慌了神,好看的眉毛緊蹙起來。
“小九?”試探性地喊了兩聲。
荒野之中,無人應答。
這下是有些急了。
他知道女子的脾性,出門從不認路,兩人走走停停了大半個多月,若不是他平日記這些,女子早不知走到哪裏去了。
收了扇子,純白的衣角在風中翩躚,耳中捕捉到一陣勁風,頓時一顆心就落回了胸膛中,唇角也忍不住勾起笑意。
“兄長!”果然,從判斷好的方位襲來一個重物,蘇暮隻覺得背後一陣大力襲來,慣性之下他穩不住身子向前傾了傾,耳邊響起女孩熟悉的聲音。
“你這是每到一處都要嚇一嚇我?”蘇暮偏了偏頭,伸手把掛在他背上的葉夕撈下來,眸中柔光波動。
葉夕吐了吐舌頭。一路來和蘇暮玩鬧慣了,總是習慣性地要玩一玩,走到哪裏不這麽便覺得難受。隻是玩著玩著總有些時候是要玩脫的,上一次在荊州就是為了嚇一嚇蘇暮,把自己卷進了一場大型的軍民衝突中,雖然順手擺平了一方的麻煩事,但也是耽擱了好些時日才得出來。
“咱們這是到了豫州?”她談了探頭。
蘇暮輕應一聲,抬首看了看將黑的夜空,“還是要快些趕路,早些尋到一個落腳之處。”
說罷又像是語重心長地叮囑了葉夕一句,“可不許鬧了,若是再卷進什麽麻煩引人注目……”
蘇暮話音未落,葉夕拍了拍方才躲在土丘後麵粘在衣服上的灰插嘴道,“我們可不是出來解決麻煩的麽?況且劍都不曾亮,怎麽會引人注目呢?”
葉夕說的不錯,江湖從來隻認武器不認人。就算是蘇暮或者葉夕兩人走在路上,真不亮什麽劍的話,恐怕都是無人認得出。
“況且你如今這樣子哪裏有什麽蘇少俠的模樣。”葉夕裝模作樣地上下打量了眼蘇暮,搖了搖頭,掀動唇瓣道,“活脫脫就是一個贏弱的書生公子。”
蘇暮瞥了眼葉夕,看她不懷好意的笑,知道她是毒嘴巴上來了,“我看你也不是什麽葉宮主的樣子,這可不是個鄉野丫鬟麽?”
“……”葉夕本來還想看看蘇暮欲言又止憋不出一句話的樣子,卻不料被蘇暮咽了一口,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