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何為正何為邪
三日一晃而過,約定之日隨之到來。
蘇暮沒有透露任何消息,趁著葉夕去幫竇無雙忙的功夫,從城牆後躍走,獨自赴約。
身上的傷口還是痛的很,稍微掙紮便會有鮮血流出,為了這場戰鬥,蘇暮是特意換了身從不穿的黑色裝束,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沒有那麽顯眼,那源源不斷流出的血液也就沒那麽紅了。
也不記得是哪位前輩高人所言。說是身穿玄衣受傷,不會讓你親愛的人擔憂,卻也不會讓敵人有機可乘。蘇暮以前還不覺得有什麽,如今卻是覺得說的很對,他扯一扯黑衣的袖子,隻覺得這深沉的顏色礙眼地很。
他也不是不怕什麽墨涯爽約或是來個生擒,隻是覺得眼下這件事著實是讓他在意,讓他不得不前來探個明白。
踞魔嶺頂部一片空曠。
滿眼蕭瑟,似是月餘不曾打理。
那日戰鬥所留下的屍體還沒有做任何的處理,此刻都已然沾滿了蚊蟲,不知是不是禿鷲降臨,有些應當掛著人肉的地方此刻露出森森的白骨。
那熏鼻的味道也不好聞,蘇暮忍不住皺了眉快步走過。
手裏拎著劍,劍客眯緊了瞳孔,四下裏查看。
精神繃緊之時,就算是一些細小的動靜也能感知地一清二楚——某處的樹葉沙沙作響。他下意識是地將目光投入聲音傳來的方向,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劍。
“不曾想到你卻是有這般的閑情逸致,”空氣中飄蕩起揚著尾音的笑,
便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從綠意盎然的樹叢中緩緩走出。
“原來是你。”蘇暮看清來人麵容後,輕輕搖頭,卻像是不大意外的樣子,麵上的那一絲鬆動也隨著那人開口而隱去,“你倒是先我一步。”
墨涯從樹叢中緩步走出,胸口此刻痛的厲害,但他卻還是支起漂亮的弧度,與蘇暮笑著打了個照麵,“不吃驚麽?”
蘇暮抬了抬眼皮,雖然覺得墨涯有些多話,但卻還是認真地聽完並且認真地回答了,“這樣不是更為合理?”
盯著對方相識的麵容,蘇暮若無其事地理了理身上黑色的袍子,漆黑的刺眼,但卻無比好用,“你若不是黑四,這盤局倒也不會下的太久。”
“對呢,我差點忘了,你若不是蘇暮,到也許真會吃驚。”男人扶了扶頭頂的發絲,三兩下將其冠好,斜吊著的狹長眼眸斜斜地打量著蘇暮。與蘇暮單純的黑色衫衣不同,墨涯套上的更顯精致,漆黑的禮袍,薄如蟬翼的黑色外衫更襯得這人身姿修長。
他輕挑唇瓣,“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是麽?”
蘇暮的眼中投射出幽幽的光,抬手就直起手中的長劍,劍鋒指著墨涯的要害。
墨涯伸手點開劍鋒,仿佛觸動了什麽機關,胸口控製不住地起伏,隻是唇角卻仍舊露出狡黠的笑意。
劍客皺了皺眉,腕間使力又硬生生地將劍鋒逼了回去,傷口處傳來撕裂的疼痛,他不得不斷力後撤,猝不及防下卻被墨涯拍了一掌。
胸口悶痛。
劍客站穩身體,凝起麵容。
墨涯得手,卻也談不上高興,還想說什麽,卻覺得手上一陣黏濕,指尖摩擦搓弄,猩紅的液體是墨涯再熟悉不過的東西——血。他頓時收起喉中即將湧出的嘲諷,身形微怔。
按道理自己應當是沒有傷到過蘇暮,怎麽會……但也隻是微微怔了怔便恢複了原樣,畢竟墨涯也不是這樣拘泥與這種小問題的人,不過略一思索就拋擲腦後了。
“咱們倆,也算一個傷一個殘。”墨涯笑起來,像是隻得了便宜偷了腥的貓,也不管蘇暮不明是以的表情,自顧自道,“罷了。”
“不介意我用劍吧?”對麵的人咳嗽一聲,也不知是不是蘇暮的錯覺,那人的臉色仿佛蒼白了很多。
說話的人不知何時已然抽出一把長劍湊在眼前,好似是在仔細打量,光滑的劍麵折射出漆黑的瞳孔。
蘇暮沒有作聲,直起身,麵色寧靜。
他使劍多年,上品如裴虹玉訣,下品如普通的方劍,什麽樣的劍都見過,此刻見到墨涯手中的劍平凡地很,心中詫異,麵上卻不表露。
“總是那副表情,”墨涯伸出蔥白的手指,朝著蘇暮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約定吧,看看活下來的是誰。”
墨涯話音一落,兩人都是迅速前突。劍客目光清冷,罕見披著玄衣的身體陡然爆發出殺氣,手中長劍鳴聲陣陣。
銀劍亂舞,兩條黑色的影子便纏鬥在一起,殘影參差,空氣中都是兩劍相交爆發出的撼動聲,破碎的寒光映在兩張麵孔上。
“還真實不想與你這魔頭有什麽糾纏。”蘇暮一個後旋,與墨涯拉開距離,隻見他皺著眉,握著劍的手緊了緊,雖不在看墨涯,但卻句句直指他。
他的身上由於大幅度的動作,此刻糊滿了粘稠的血液,傷口處濡濕一片。
墨涯被劍道挫退,站住腳,聽得蘇暮此言竟是一怔,眨了眨漆黑的眸子,似乎實在消化了蘇暮的話之後,更是覺得可笑,唇角勾起譏諷的弧度。
“魔頭?”他重複了一遍蘇暮口中的字眼,揚起眉尖。
“是。”蘇暮斬釘截鐵,腳下運氣,又是新一輪的進攻。
墨涯抿著唇,看著蘇暮輕輕搖頭,語氣中透著說不明白的味道,“你便是正,我便是魔了麽?”
“幼時開始,我就隱隱接觸到魔頭這樣的字眼。”墨涯眯起眼睛,“那個時候魔頭還是我的父親。”他這樣說著,手中格擋的動作卻不停,甚至比一開始還要迅速敏捷。
蘇暮抿著唇瓣,目光清冷,一次一次爆發出殺招。傷口流出的血越來越多,整個人竟是有一種逐漸被掏空的感覺,眉尖凝起肅然之情,手中的劍轉變方向按著對方臂膀的正下方擦去。
再次被躲過了,那裏就像是有眼睛一樣,甚至是這樣隱藏在死角的殺招都能躲避過去,蘇暮不滿地嘁聲。
“再後來,這樣的稱號變成了我自己。”看見蘇暮立著似乎沒有再進攻的想法,他豎起中指和食指,湊到自己的眼前,輕輕地觸碰。方才某一次的躲避,讓裴虹劍擦開了冠好的發絲,帶去了不知多少長發——他可以看見自己飄揚在空氣中的一截斷發。
眼前飄忽起重重疊疊的熟悉麵容。
——你將是王。
那個時候無數的人對他這樣說,他們眼中的希翼,他們眼中的光,其實他早知道不是為了自己,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這具容器,一個可以成就王的容器。
再後來,等到那個被稱作是他父親的男人死後,這樣的希翼便完完全全地投到了他的身上,他被無數人推搡著走上這條路,推搡著要將魔教發揚光大。
“何為正義,又何為魔道?”他笑得甚是張揚,眸中掩不住的狂傲,漆黑如墨的長發在風中飛舞,狂亂的發絲幾乎要遮去他的整個麵容,墨涯手中的劍已然破損的不成樣子,但他的身板卻直直地立著,仿佛是折不斷的一身傲骨。
蘇暮盯著墨涯的麵容,眸中展露無遺的淩厲。
“江湖道,道法天地,道法黎民。”他握著劍,鐵骨錚錚,堅定不移,“這便是正道。”
墨涯卻隻是冷笑,手中的劍旋身,他憋住一口氣,咽下喉中黏濕的不適感,身體前傾,腳下起力,持劍前刺。
他帶著血氣的話飄散在空氣中,“你自己呢?你自己在什麽位置?”
蘇暮踩著一旁的枯樹,借力後撤。
他此刻的心情是差到了極點,幾句話一說便被這個人擾了心思的自己還真是值得憎恨,他煩躁地隨意揮舞了幾下劍,也正是因為這樣,中心的部位都是被空了出來,墨涯的劍尖好幾次就乘虛而入,直指喉嚨口。
黑色的衣物被撕裂了不少地方,雖說是暫時還勢均力敵,但這些劃痕就像是落入了下風一樣讓蘇暮心中不悅。
眸中寒光驟放,抬腳便踹向對方胸口。
墨涯猝不及防,來不及躲避,胸口便結結實實地挨上一擊。
他咳嗽一聲,竟吐出不少血來,饒是如此本人卻不是十分在意,隨意地抹了抹唇瓣,鮮血被糊到麵頰上,擦出血痕,“我決意走自己的路了。”他這話來得莫名其妙,就像是前麵所有的話一樣,無根源毫來由。
“什麽意思?”蘇暮不動聲色地扶了扶身上的玄衣,摸出一手的血卻仍然毫不在意。因為體質,他從小沒有受過什麽傷,但卻對這種事情很是淡然。
一片被斬碎的破葉從半空中緩緩飄落,粘在裴虹光滑的劍麵上,蘇暮一抖手腕,那葉子便又滑落在地。
墨涯笑著搖搖頭,並未回答蘇暮的問題。他向前走了幾步,做好迎戰的姿勢,唇角浮現出漂亮的笑容。
看起來那般強大,內地裏卻有著隻有他自己知道的虛弱。
腳下浮軟不已,胸腔裏也悶的難受,喉中哽塞著不知是什麽東西,讓他此刻再說些什麽都很難受,再加上撕裂般痛楚的大腦,他此刻隻覺得渾身的每一個角落都在瘋狂的叫囂。
但是他不能停。
“再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