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木頭開花了
蘇暮盯著手中的紙張,皺眉,不知真假,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雖是明白這字麵上的意思,卻還是猜不透這封信的主人所想為何。
這封信還是方才替竇無雙拿藥,走在路上被人趁亂塞進手裏的。
信的內容比這送信的方式更加令人吃驚。
——三日後午時踞魔嶺
署名墨涯。
蘇暮想不明白。
墨涯此刻的處境可是十分優越的,就送信這件事上看來,他至少還是有餘力遣派臥底入城,比他蘇暮連墨涯身處何處都不知道要好多了,怎麽想著也不該是他墨涯先行提出這個所謂的決一死戰的戰書。
“怎麽了?”葉夕問道。蘇暮已經站在那裏愣神了許久,忙的不行的竇無雙也已經不滿地喚了幾次,卻仍不見他有什麽動一動的意向。
“沒什麽。”蘇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將東西兜如袖中。
葉夕看著蘇暮樣子奇怪,心有疑惑,卻隻好藏著掖著,說些竇無雙交代的事來,“神醫催了你許久,說是總歸曹能那邊要弄些藥材來。”
蘇暮還在想那信上所言的事,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說到曹能……”葉夕絲毫沒有意識到蘇暮心不在此處,喋喋不休地說著,腳下一頓就思索起來,“總歸這件事還是被曹莊主壓著,很顯然不得長久,你可有什麽對策?”
蘇暮本跟在葉夕身後,葉夕突然站住腳,他來不及躲避,便覺得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撞入懷裏,胸口被撞得生疼。
忍不住就蹙了眉,“怎麽?”
葉夕小幅度地翻起了眼皮,“問你呢?”
蘇暮隻想得起來最後半句話,什麽對策的,劍客足足又愣了許久才慢慢出口,“聽天由命咯。”
聽起來像是雲淡風輕毫不在意,實際上他根本沒聽見葉夕問了什麽,隻不過隨口一說。
“聽天?”葉夕瞪大了漂亮的眼眸,“你真當曹能護著,那天罡三十六刀不會砍在你身上?你應當知道我們什麽處境。”
天罡三十六刀,似乎就隻是三十六刀,但實際上確是變化多端,常常用於懲治武林正道的叛徒,選三十六擅使刀劍之人,每人取刀一把,各砍一刀——真不是一般人受的了的。
他們眼下這種知情不報,再加上疫病根源,擔此大罪都不過分。
蘇暮想想那三十六刀的威力,再想想那被砍的聲音和血肉模糊的樣子,心裏也忍不住咯噔一聲,便閉了嘴——此刻是被葉夕噎得無話可說了。
葉夕卻是一副你也有今日的表情,抿著唇瓣忍笑不語。
兩人說著,卻見到千銘一路殺過來,銀發飾在頭上哐哐地響著,隻見她踩著跳步,拎著把傘躍到葉夕麵前。
“小哥哥都抱怨那麽久了……終於是找到你們了。”
葉夕看了蘇暮一眼,“他不願去我也催不動。”
蘇暮,“……”
千銘:“你不願去?”傘已經收了起來,千銘倚在傘上,斜著滿是邪氣的眸子看著蘇暮。
蘇暮,“去哪裏……”
葉夕煽火,“他不去的……”眸中滿是狡狤之色。
千銘又嗯了一聲,揚起尾音看向蘇暮。
蘇暮,“……我去。”
打發走了千銘,蘇暮雖然不是很明白到底是什麽,但也還是逗著葉夕一同去把事情辦了。
竇無雙重新有了藥材,世界就都安靜了不少。
隻是天下不曾有不透風的牆,終是有人將這件事捅了出來。
一時間蘇暮密見曹能調取軍中藥草這樣的說法滿天飛,蘇暮還好,自然不會有人說是入城去叨擾,隻是曹能就可憐了些,被每日前來問責的老頭子們弄的焦頭爛額。
風言風語不止息,他們這些人也是沒有辦法做出回應,蘇暮這方麵和曹能這一方都是同時選擇了沉默,一時間這樣的傳言也就漸漸演化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
這些終究不過是小插曲,蘇暮自然不會在意。
隻是接下來就像是有人策劃一般,源源不斷的發難襲來。
先是當初已然澄清的事實此刻全部被挖出來,不少人展開了質疑,再是祟城內部瘟疫爆發的消息不知是被誰捅了出去,隨後便是鋪天蓋地的責難一同襲向蘇暮。
蘇暮本不是這種為流言碎語所折倒的人,麵上那層厚厚的冰牆早就將他與江湖上的一些紛擾傳言隔開,在意的也隻是那個幕後的黑手罷了。
這些還不算完,當初裴虹劍一事事發,周遭的早就知曉清楚蘇暮為人的如竇無雙晏一笑等人,自然不會在意,但在外人看來,所有事件的矛頭都是指向了蘇暮一人。
蘇暮本人不是很放在心上,外麵流言四起的時候他還提著神醫要求的瓶瓶罐罐走在在城內的某條小路上。
一路都是寂靜的很,但走到某一處的時候,耳朵裏卻湧入淒慘的哭聲,蘇暮心驚,鬼使神差著隨著那哭聲走去,七拐八拐,他就這樣進入到了一個小小的院落裏。
不大的院落,看起來似乎是普通的一家——當然,應該是在瘟疫爆發前這麽說。
一個小女孩紮著羊角辮,跪坐在院落中央,正伏在一個蓋著破毯的軀體連聲哭泣,從形體上看來約莫是個婦人,一隻發黑的臂膀露出,深色斑狀的東西遍布她裸露在外的軀體。
蘇暮立在院牆邊,看那個女孩使勁搖晃著那毫無生氣的軀體,撕心裂肺地哭泣,深知那人無救,此刻看到那小女孩滿臉淚花的樣子,心中也是頗為傷感。
女孩的發繩紅豔豔的,——看樣子似乎是還沒有來得及換取素色的款式,很是顯眼,像是一團滾燙的東西。
她的周圍還有幾個大人木愣愣地站著,什麽都做不到,也什麽都不做,幾個人的麵容都是一樣的,露出的刺骨的冷漠與絕望。那種毫無波動的目光,空洞的眼神,無動於衷的麵容,就像是經曆了太多生死的樣子。
他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當初下山曆練之時,見得最多的,也就是這樣麻木的,幾乎已經全然失去希望的樣子。
隻是此刻心中卻兀地疼起來。
“哈,”他大口呼出一口氣,眼眸中酸澀不已,那些人的神情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絕望,呆滯,毫無生氣。
以為自己已經能割舍的了。
“我到底是在幹什麽啊。”他閃身,快速走出院落,顫抖不已的手抓住胸口的一團衣服,仿佛在撕扯著什麽,白衣就這樣被大力地揉搓著。
心煩不已,一個人不知走了多久,隻覺得肩上傳來一股熟悉的溫度,女子輕柔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怎麽了?”
蘇暮回過頭,望見葉夕關切的麵容,遲緩地搖搖頭,不打算說些什麽,他直起身,不知什麽時候,背後已然濡濕一片。
“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葉夕問道。蘇暮的樣子太不對勁了,比起前些日子的走神似乎更加嚴重,透過黏在蘇暮後背那濕漉漉的薄衣,葉夕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蘇暮有條理的後背輪廓,“你知道總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亂……”
“沒,”蘇暮眯起眼睛看向葉夕,寬慰性地裂開唇瓣,“什麽都沒有。”
“那算什麽?”葉夕皺眉,這一次確是怎麽也糊弄不過她了。
蘇暮沒說話,腦海中茫茫的血色一閃而過,腦仁頓時隱隱作痛,他送鬆了自己的衣襟,抬手撫上眉心,“真的沒有。”
話音未落,便有人急急地跑來,仿佛是找尋了很久的樣子,支著腿喘氣——卻是柳竹青,“可算找到了,外頭鬧起來了,非要見蘇少俠,說是要給個說法呢!”
“這群人,”葉夕擰起眉尖就要往外走,卻被蘇暮一把拽回來。
“我去。”蘇暮彎起眉眼道。
“你去不是正合他們心意了麽?”
蘇暮撇了撇唇瓣,“我去也是我的心意。”
葉夕看著眼前的這個白衣少俠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波動的眸光漸漸平靜。
蘇暮朝她笑了笑,將手中的瓶瓶罐罐遞給一旁的柳竹青。他鬆開握緊葉夕臂膀的手,抬步向前,直湊到葉夕耳邊吐息,“不會有事的,夕夕。”
那一身夕夕飄散在空氣中,葉夕被他這麽一弄,耳尖作癢,竟是覺得自己定是聽錯了,恍惚間再側過頭去看蘇暮時,看他已經借助一旁的斷垣就躍上了屋頂,很快那抹白色的聲音已然消失了。
他方才,是喚我夕夕?
葉夕摸了摸頭,雖然不是很明白蘇暮到底怎麽了,這種意味不明的稱呼——葉夕想了想那酥麻的一聲輕喚頓時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個世道約莫是變了——木頭什麽時候開始開花了?
蘇暮不知道葉夕此刻在想些什麽,當他來到城門上望見下方密密麻麻的一撥人守著等他的時候,忍不住偏了偏頭。
“哈,這個都出動了?”他捋起額間的一縷長發,微微抬起麵容,揚起的唇角忍不住就帶上一絲譏諷。真是說什麽來什麽,前幾日還說有天罡三十六刀的,如今倒真的是把這個搬出來了。
都已經出動了這個,還是什麽討公道的意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