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邪術人偶
竇無雙原地站著有一會兒了,那人早已翩翩地走了,他的手忍不住勾起又放下,指尖似乎依舊流連著那人脈搏的躍動。
那樣一個人,從年歲小長大如今這般大,該是用了多大的勇氣?
他不敢想。
邪術便是邪術,多是無利的。
自己當初約摸是該追上的吧,那般的小人物被鬧成這樣的人生,生活必然不易,聽說老爹已然沒了,日後還不知要怎樣。
若是自己將他帶回六奇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此時他自己走了,這病估計是好不得了。
竇無雙醫師心腸,越想越覺著那黑衣的少年可憐,起身就要去追,卻不想被一聲脆脆的女聲叫住。
“神醫!”竇無雙回頭,看見葉夕正撚著衣角,踩著雙長靴便朝他急急地跑來,頭上的兜帽在風中鼓動著,一道白色修長的身形在她後頭慢慢走著,確是蘇暮。
“可以回城了!”竇無雙看見葉夕頭頂那兩個發球晃來晃去,少女俏皮的聲音也響起來。
竇無雙回望一眼少年消失的方向,略一思索,想著日後再尋也可,便收回已經邁出的步子,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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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墨燁大步走出山窟,卻見著墨圭有些焦急的模樣,加上方才晏一笑的挑釁,墨燁隻覺得自己心中煩躁異常。
“少主說將他放了。”
“誰?”墨燁遲疑片刻,問道。
“晏一笑。”墨圭捏起拳頭,狠狠地錘向一旁的枯樹,他的麵上已然泛紅,一副即將爆發的樣子。
倒是原本心中煩悶的墨燁聽得此事竟是冷靜下來,他飛速的轉動頭腦,“少主怎麽說的?”
墨圭便將那方才信鴿送來的東西與墨燁看了。
正麵二字。
放人。
反麵二字。
回撤。
“都到如此地步了,少主為何又要收手了?”墨圭擰著眉頭,來回走動著,麵容上看起來很是不滿。
墨燁將來信兜進袖口,麵上不留痕跡道,“少主說的放,便放吧。”
“怎麽你也?”墨圭被弄得發毛,抓耳撓腮地跳上跳下,顯然是著急透了,“我這便去找少主評評理!”說罷運轉輕功便要走。
“說放便放,少主的命令也敢違逆麽?”墨燁冷聲喝住暴起的墨圭,冷峻的麵容此刻看上去更是凝結了一層冰霜。
隱藏在袖口中的手慢慢攥緊,他看著停下動作的墨圭忍不住咬了牙齒。
少主這是要,做什麽?
墨燁再回到洞窟中的時候,晏一笑似乎已經攢了不少力氣,此刻正抬著眼瞼四處敲看,見墨燁走到他麵前,也不避諱,抬眼直視。
“怎麽?”晏一笑笑起來。
眼下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有利,晏一笑已然想到了最差的處境。
眼下這個男人的刁難似乎也不是很讓他在意。
“你可以走了。”男人冰冷的聲音響起。
晏一笑有些吃驚,楞楞地看著低頭搗鼓鐵籠的男子,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就這樣?
仿佛看出了晏一笑的疑惑,男子勾起陰冷的笑,“就這樣。”
墨燁便解了鐵鏈將他扯出。手指還僵得厲害,晏一笑未鬆上一口氣,腹上一痛,好像什麽千斤的鐵拳砸中了他,他隻覺得整個人天旋地轉,便控製不住地栽倒在地。
墨燁瞅著倒在地上又是暈過去的人勾出冷笑,
“丟到後山去。”
便有四五個人進來將晏一笑抬出去,人剛走不久,墨涯便進來了身後跟著墨圭。
“人放了?放哪裏了?”墨涯慵懶的聲音響起。
“送去城門口了,總有人發現他。”墨燁說著便有些不情願。
也好,雖說是被自己封了全身打我穴道,隻是若是竇無雙必然是能夠解開的,想到這般,墨涯便也不覺得有多大問題了。
少年蔥白的指尖摩挲著自己的鼻梁,注意到麵前人的情緒,緩緩揚了揚唇瓣,“不願意?”
墨燁墨圭驚慌,半跪下。
“我知道你們什麽意思,”墨涯咳了聲,懶懶地理了理漆黑長袍的衣擺,自顧自的踱步走到一處閑椅上坐下,又接著說,“邢天死了。”
半跪在地的墨燁與墨圭對望一眼。
墨圭的神色已然變了,自己少主的這一句話憋得他忍不住站起來,但看在墨涯的威嚴上又強壓脾氣跪了回去。
“少主的意思是?”墨燁相比就要冷靜許多。
“我不想再與他們有交集。”墨涯抬起腿,支在臥榻上,身子倚在胳膊上,懶懶地抬起眼皮道。
是不想。
他叉起自己的一縷發絲,漆黑如墨的長發在幽黑洞窟中隱隱折射的光下發亮。
鬆垮的袖口因他的動作順著胳膊滑下,露出詭異的圖案,似是咒文一般妖冶。
墨燁知道這是自家少主的逆鱗,趕忙埋下頭不再看。
墨圭神經較為大條,此刻也不管,隻直直地說出心中所想,“那少主豈不是敗露了?”
墨涯搖搖頭,放下胳膊,將那沾滿咒文的手隱到身側,淩空的發絲垂落,“也不算,隻是這盤棋不想下了,沒意思。”
短短幾個字,確是讓跪著的二人不敢反駁。
“有什麽想法嗎?”墨涯偏過頭問。
墨燁沉默著不說話,墨圭則不敢問。
“今日對峙,葉夕也在,想必蘇暮已然知曉藥草的來源,他那般聰明,這藥草自然會要的,罷,當是送他個棋逢對手的禮吧。”墨涯自歎道。
他當日心血來潮扮作個驛站的看管的小兒子,今日又起身去做證詞算給蘇暮攪個渾水,結果半路冒出個邢天,著實折了一番計謀。
在外傳遞信息的時候又撞上竇無雙,不防備被他把了脈,墨涯想起身上的咒文,便一陣惡寒,說話也陰冷了許多,整個人便都掙不住散出一股子的邪氣。
“退吧,”墨涯起身,將手臂擱置在曲起的腿彎上,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二人,邪得很,“這場棋,我不願了。”
“少主!”墨燁墨圭二人起身就要說什麽,卻被墨涯揮手打斷。
“我今日不大爽快。”言簡意賅。
你們出去吧。
二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吞咽了口唾沫,自覺退下。
墨涯磕著眼,胸口均勻呼吸著。
他的眼前閃過很多東西。
自小陪他長大的巨大瓦罐。
先教主那滿是殺氣的紫色瞳眸。
以及存在於他童年某個時光裏那個暖澀笑容。
——你叫什麽?
那個時候的他偏著頭問一個陷在泥中渾身髒兮兮的玉麵孩童。
——晏一笑
那孩童澀澀地笑著,露出還沒長全牙齒的粉嫩牙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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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一笑迷迷糊糊地醒來,天已經暗下來。
周圍寂靜一片,偶爾有著什麽樣的東西發出一兩聲嚎叫。
晏一笑艱難地爬起,指尖此刻還是麻地厲害,腹中也一陣絞痛,他跌跌撞撞地支撐著自己緩緩站起。
約摸是在某處山間。
很是陌生。
響起白日那男人所言之事,晏一笑不禁疑惑。
當真是放過自己了?
他猜不準那墨涯所想為何,竟是就這樣放他回去,大有放虎歸山之意了。
隻是不知道蘇暮那邊如何。
自己離開也有幾日了,不知如今事態發展。
其實晏一笑心中還略有遺憾,雖說是如願以償地脫身,但卻沒探到一絲關於魔教藏身之處的消息,況且自己如今是出來了,卻不知那些同樣被俘的同僚如何。
他試探性地挪動一兩步,卻不知是被什麽東西絆住了腳,頓失平衡,他向前跌去,慌亂間也不知是拽了什麽東西,他抱著那東西一同滾在地上。
晏一笑摸出懷中硌地他生疼的硬物,原是隨身配著的翠玉的笛。
身體累壞了。
他便也幹脆不再試著爬起,視野如此之差,還不如躺好,免得再被什麽東西絆住滾到什麽地方去。
這笛子,也有好些年了。
已經不記得是什麽時候到他手中的了,好像是童年的某個時候吧,做了個夢,滿天的綠意。
自那以後,便有了這笛子,他日日配著,一配便是十多年。
晏一笑迷迷糊糊地躺著,隻覺得麵上潮濕一片,似有什麽東西舔舐著。
他猛然一驚,常年累月訓練出的警惕讓他迅速睜開眼睛,卻瞧見了讓他最為驚恐的一雙滿是凶煞的眼睛。
狼。
“開什麽……玩笑。”
晏一笑此刻突然意識到,放他走並非當真,這是,要他的命啊!
許是命般的搏鬥,早就沒了力氣的晏一笑咬著牙凝起全身的力氣於拳尖,狠狠地砸向那閃著凶光的頭部。
那活物低嗚一聲側向跳開。
晏一笑乘機便爬起,他腳下浮軟絲毫凝不起真氣,此刻隻得拚了命地狂奔起來。
方才被他打的低聲吠叫的狼見獵物逃跑立即追上,毛皮摩擦過草叢的刷刷聲在靜謐的夜空裏被無限放大,引得晏一笑一陣心慌。
晏一笑一路被遍地雜碎的東西絆著,但求生的意誌讓他一直努力保持平衡不去摔倒,雖然一路磕磕絆絆,但好在有驚無險。
隻是那狼終究比他跑的快些,眼看著那廝一個躍起就要撲倒晏一笑了,一直握在他手中的翠笛卻在此時倒飛出去,一瞬間光芒大放。
晏一笑的眼前飄忽起滿天的綠意。
狼粗大的喘氣聲越隔越遠。
——是你嗎?
什麽東西輕柔地拂過晏一笑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