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鴻門宴
在那之後他們也算是過了幾天安穩日子,蘇暮安心養傷,城內的局勢也漸漸好轉,雖然有人不斷病發,但那也是無可避免的——至少現在的情況已經比當初預期地要好太多了。
隻是晏一笑還是沒有露麵,每天會有來自城外的信鴿帶來各種晏一笑的消息——大多是推辭要露宿城外的。
事到如近,這件事已經越來越可疑,葉夕漸漸相信了蘇暮當時的假設。
但是蘇暮沒有動,葉夕也不便動。
也正為蘇暮所言,晏一笑應當不會有什麽事,所以當下便要緊遵的一條信意便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他們本就在明處,處處受製,唯一的辦法也隻有等。
這一等就是幾天。
蘇暮所說的壞情況終究是發生了——曹能派人來問難了。
這並不出蘇暮意料,隻是似乎來得太快了些。蘇暮覺得墨涯應當不是很快動這枚棋子的——安排在這個時候翻開這張牌,對方顯然並不打算給他喘氣的機會。
“怎麽?”竇無雙聽命來意,蹙著眉,麵上已然不滿,“曹莊主不信我的說辭嗎?”
來人一怔,大概是竇無雙很少露出這樣與懸壺濟世的醫師不相符的表情,麵部都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
竇無雙這個人平日一副貴公子的模樣,看起來不靠譜地很,但真的認真起來,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般人承受不來。
“在下也隻是奉曹莊主的命來請竇少俠一聚,”來人哆嗦著又抬頭看了一眼一旁木然不做聲的蘇暮一眼,“還請蘇少俠也一同前往。”
“路上見到什麽了?”竇無雙揚著嘴角問道。
來人仿佛見怪不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目光還下意識地瞥了眼虛掩著的門,“人少的很。”
竇無雙輕輕揚了揚眉,將來人的麵部表情收入眼底。
“知道了,回去吧。”仿佛是赦令一般,此話一出口,那人便迫不及待地退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竇無雙的視野裏了。
竇無雙從鼻子中噴出一聲為不可聞的嘲諷。
“看樣子是知道了。”葉夕的表情凝重地很。
墨涯那邊已然行動,曹能此次生出的事端估計也是墨涯在背後推波助瀾。
按照那人的口氣,估計已經對城內的情況了解了許多,就他看蘇暮的眼神,估計連蘇暮的傷勢也一清二楚。
幾人都是從來人的言行舉止中得到了不少重要的信息。
“我的傷勢恐怕隻有近身幾個才知道。”蘇暮淡淡道。
近身的幾個?
自己、葉夕、千銘以及幾個或大些或者同齡的俠士。
竇無雙仔細排除一個個人,卻依舊毫無頭緒。
他可以不信別的,隻是這忠誠度是很信的,一路走來,也都看懂了大夥的脾氣秉性,首先葉夕是不可能的,自己也著實沒有疏漏過,而殷青竹幾人也都是心性純粹的少年人,就算是真是內部的問題也勢必不可能是他們。
至於千銘,不知何時,與其懷疑她竇無雙卻總是願意相信她。
竇無雙真認真地思索著,偶一抬頭卻望見蘇暮一副看戲的模樣,便惱了,“想說什麽便早些說,遮遮掩掩的欺負長輩麽?”
不過是大了幾歲。
蘇暮對竇無雙這種自動提升輩分的做法置之一笑。
“你們最近都有接觸什麽人了?”他問道。
“我不曾說!”千銘撅了嘴嚷道,“也不曾遇到什麽人。”
“你呢?”竇無雙接過話頭問道。
“我不曾的。”
“我也不曾出去,知道蘇公子傷勢不容外人知曉,素日常常都是陪在院子裏,素日也隻與這其餘幾個說話嘮嗑。”
竇無雙一個一個問著,問到殷青竹的時候,殷竹青麵色大變,驚恐不定,“我當時也未曾多想,隻是小小說仰慕蘇少俠,央著要見,我便帶她遠遠地瞅了眼。”他越說也越覺得不對勁,聲音便也一點一點地矮下去,“那時蘇少俠還暈厥著呢……”
小小便是近些日子與他走的分外近的那個女俠士,小小是愛稱。
“你不是近幾日從外麵回來才與小小一處的麽?”有人問他。
似乎是意識到問題的不妙,殷竹青囁嚅著,“小小早就有意……”
他還未說完便看見竇無雙不妙的臉色,嚇得再不敢說下去——竇無雙很明顯是動了怒,麵上青一塊紫一塊。
竇無雙算是殷竹青的師傅,所以殷青竹對竇無雙的態度也就難免添上了一點畏懼心理,見竇無雙是真動了怒便立即噤聲,再不敢多言一句了。
“也無什麽大不了的,墨涯想要抓把柄,自然多的是辦法,也不差殷竹青這一條脈絡。”見氣氛不對,葉夕便出來打個圓場。
蘇暮頷首表示讚同。
竇無雙的麵色這才漸漸平靜下來——方才真是殺氣滿滿。
“依我之見,”葉夕道,漂亮的瞳孔發著光,“他們得到的關鍵信息中有蘇暮受重傷臥病的消息,蘇暮一去,恐怕就算原本曹能信了全分,此刻也要半信半疑。”
“嗯,極是。”蘇暮湊過臉,原本就靠得近的兩人此刻更是看起來親密無比。
葉夕被他呼出的氣弄得脖頸發癢,當下不自然地偏了偏頭後繼續道,“另外我們還要揪出那個人,那個叫小小的俠士……”葉夕拉長了聲音轉過頭去看殷竹青,殷竹青被她看的心虛,止不住低下頭去,但葉夕似乎沒有打算計較這件事,“估計也是被利用了。”
話音剛落,殷青竹明顯鬆了口氣。
“總之現在還是調和與曹能的關係。”竇無雙總結道。
“我也倒是想知道,墨涯那個讓曹能不得不出麵辨析的說辭呢。”蘇暮負著手,收回自己的下巴。
名為小小的女俠士那邊他們也算是了解了一番。
出於殷青竹的擔保,幾人姑且以小小的說辭為準暫時敲定了此事。
按照小小所言,也隻是一個巧合,當日見到蘇暮受傷的模樣也是出於愛慕關切之心,而此後遇到一位自稱同為愛慕者的男子,當下便互相交流了情報——也是這個時候小小說出了蘇暮重傷之事。
小小被隔離開,這件事情也算是就此告一段落。
隻是蘇暮事後免不了被竇無雙搖著扇子調侃了一句,“藍顏禍水。”
……
……
就這樣,竇無雙解決了手頭的事情後,便與蘇暮葉夕二人一日後如期赴約——當然前提是好說歹說地留住了鬧得不可開交的千銘。
蘇暮這一行隻有三人,曹能那邊的陣仗卻要大得多。
曹能設大宴,帶了大波的人馬來接他們,看著蘇暮三人從城牆上踩著輕功,翩翩落下。
看到蘇暮的那一瞬間,曹能的麵色有些變了,含笑的麵容上也是半信半疑。
“聽說蘇少俠受傷在床……”曹能道。
“沒有的事,”蘇暮款款道,咽的曹能隻得吞下了喉中翻滾的下半句問候。
於是便也不再需要什麽表麵的寒暄了。
幾人互相告了安,曹能便引他們入大帳。
大帳中人影綽綽,不少人舉杯迎著他們而來,確是隻是赴宴的模樣,但又時不時透露出“鴻門宴”的氣息。
竇無雙在人群中心巧妙遊走,蘇暮和葉夕都不大習慣這般大的陣仗,都隻遠遠的站著。尤其是蘇暮,麵上寒霜冷冽,一副生人莫近的氣場。
周圍的人也都識趣地不去隨意打擾,蘇暮也便樂得自在,拉著葉夕便坐下來,好一陣自斟自飲。
葉夕恐他喝多了,也是時不時地勸著。
隻是終究是酒情占了上風,沒一會兒蘇暮的麵色便有些發紅。
葉夕望著蘇暮的麵容,那壓了很久的對閑仙的情感一時又都湧上來。
——蘇暮是蘇暮,閑仙是閑仙。
他們的分別很明顯。
這一點葉夕清楚地很,她已經很久沒有將蘇暮看做閑仙的影子了。
——但這喝酒的性子,真是像得很。
“夕夕。”蘇暮眯緊眼,瞳孔都縮起來,定定地望著她,那神情就像是在隔著層層迷霧看人。
他笑起來,陽光的很。
酒就像是鎖住他內裏的鎖口,喝了酒的蘇暮就不再像是素日的蘇暮了——竟有些風流公子的味道,尤其是那聲蘇癢的“夕夕”,喚得葉夕心中一跳。
“蘇暮?”少女葉夕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未經情事什麽都不懂的純粹心境第一次狠狠地動蕩了。
這種情況,就算是當初蘇暮木著臉說出那些竇無雙處學來的情話也未曾出現。
難道表情才是最為重要的?
葉夕想起蘇暮一慣的冷麵和木頭臉,以及閑仙日常的閑散神情以及時不時露出的漂亮笑容……
——這兩個人果然是不一樣的……所以說閑仙的那些話本中的情情愛愛就是這個滋味麽?
葉夕這樣想著,便沒看見蘇暮湊到嘴邊一飲而盡的酒杯。
“你很好。”她再回過頭來時,蘇暮已經又彎著眼角,眸中星光閃爍,無比認真道,“真的好。”
很好,少女葉夕,再一次,被擊中了。
有的時候,動心並不在於什麽生生世世的誓言。
葉夕那個時候也不知道。
就是這一聲“夕夕”,她日後走上了完全不一樣的路,愛上了一個,與那人完全不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