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村中祠堂 鬼煞驚
長夜未過去，月色蒙蒙亮。
一輪毛月亮好像夜空中張開的一顆窺視的瞳孔。
少年就在月光最勝時睜開了眼睛，他翻身往樹下看了一圈兒，確定周圍沒有不懷好意的埋伏，他從樹上跳下，沿著草稞與樹叢躡手躡腳往村子中間那座古老斑駁的祠堂中走去。
祠堂在月影下好像一隻蹲在底邊的鬼物，長著大嘴等待夜行人走進它的血口，祠堂是西山村最重要的禁地，門口有村民夜夜看守，祖靈是護佑村民的重要力量，祖靈歸村享用後世們奉上的祭品之時，是全村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少年久遠的回憶中隱約記得，他的那個便宜母親似乎曾經並不屬於這個村子，而是從另外一個村子裡面搶來的，為了爭奪土地和女人，不同村莊之間極有可能發生械鬥甚至屠村，而村中若沒有御靈師沒有祖靈，那便等同於任人宰割。
他幾乎每晚都來祠堂，所以輕車熟路，他知道怎麼避過門前守夜的村民然後跑到祠堂裡面去，祠堂里有村民供奉的精美佳肴，祠堂後面的大宅子裡面，住著村中的長老，也是西山村唯一的御靈師，還有他的年輕美貌的孫女。
他常常拿著村民們供奉給祖先的祭品，然後坐在大宅子的牆角上在夜半無人時一邊吃東西一邊偷偷窺探某個房間。
當然不是看長老的孫女，而是偷看村長老每晚修鍊御靈術的方法，他希望能從長老那裡偷學到煉煞和驅靈的法門，以便能控制自己體內的那隻邪煞神。
少年在祠堂後方的破敗土地廟前停住腳步，蹲在樹叢裡面謹慎警惕地四周看了看，晚上除了守夜人別的村民是不能出現在祠堂周圍的，怕會驚擾了祖先，尤其是在這幾天。
少年一轉身鑽進了土地廟，然後從土地廟屋頂的破洞上爬出來，他輕手輕腳從土地廟屋頂踩著一口大缸趴下，然後跳進祠堂和土地廟之間只有二尺寬的間隙，這裡是一個死胡同，別人根本不會來到這裡。
一條繩索從祠堂牆上垂下，從這裡攀著繩子正好能鑽進祠堂屋檐下的通風口。
朦朧的月色下，少年如一隻靈敏的猿猴爬進了祠堂的通風口，屋頂的灰塵早因為他每晚都來，早就被蹭的乾乾淨淨，沿著通風口少年爬上祠堂房梁，徑直來到祠堂中央。
一張寬大的桌子，上面擺滿了密密麻麻的牌位，最上方最大的一個牌位寫著當初第一個定居西山村的林家老祖宗『林慶之』。
牌位桌兩側是四排點燃的白蠟燭，將偌大的祠堂映照的明晃晃彷如白晝，寂靜和恍惚的燈光讓這間祠堂之中顯得有些詭異瘮人。
供桌上豬肉，燒雞，大尾的鯉魚，糕點一層疊著一層，晚上新供上的燒雞還有餘溫，香氣飄到了上面熏得少年眯起了眼睛，露出一副熏熏然陶醉的神情，他深深吸了口氣，「這味兒，怎麼有股奧爾良烤雞的味道，真懷念呀——」他雙手緊緊環抱著房梁，小心翼翼探出腦袋往下面看了一眼，「嘿嘿，小美人兒，今晚就是你了-——」
少年伸出左手放下一條拴著鉤子的長線，然後勾住燒雞的脖子猛地往上一提，就將鉤子刺進了雞肉，然後緩緩往上提線，他手法十分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偷雞的勾當。
但不知什麼原因，他這一次拽了一下竟然沒有拽動，他再用了用力，可長線好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一樣，少年挪了挪身子側頭往房梁下一看，三個膀大腰圓的年輕男子正站在房梁下仰頭看著他。
其中一人抓著他偷雞的細線，另一隻手握著一柄獵虎的鋼叉，另外兩人手執長槍，滿臉怒容地瞪著少年，手握鋼叉的壯漢臉色漲紅，虎目圓睜，被氣得頭髮都豎了起來，惡狠狠罵道。
「好你個姓秦的掃把星-——我說怎麼祠堂的祭品每天都少，老子還以為老祖宗提前回靈了，原來是被你這猴崽子偷了去，連祭祀祖宗的東西你都敢偷，真是長了一副好狗膽，老子今天挑了你的肚皮看看你的膽子有多大！」說著那壯實漢子另一隻手裡的鋼叉對著秦姓少年的臉便捅了過去。
少年大驚失色，猛地縮頭，鋼叉咚的一聲刺進房梁有一寸多深，男子用力拽下鋼叉第二叉剛要往上捅，身後兩個村民緊忙抱住了他，「熊哥冷靜點兒，在祠堂里可不能見血！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
經人這麼一提醒，壯漢林熊這才猛然想起今晚可是老祖宗回靈的日子，要是真在這次殺了那小子，衝撞了祖先們的靈體，十個他也擔不起罪責。「哼，小崽子，今晚算你命大，不過熊爺有的是手段對付你。」
「用木柄那頭兒懟他！把他打下來捆綁了，免得這小掃把星觸怒了祖靈！」一人提醒道。
林熊和兩個村民將鋼叉和長槍調轉過來，用木柄一通連砸帶捅，三個壯漢使盡全力只打的少年叫苦不迭，身上一塊青一塊腫，但他咬緊牙關不肯鬆手，要是真被他們打下去捆了，恐怕自己小命難保。
「我還要回去，怎麼能死在這種鬼地方！」
他心裡發狠，抱著房梁往後退，想要從後面退回通風口，他決定逃出祠堂后立刻往西王山裡跑，被豺狼惡虎吃了，被邪煞鬼煞害了也比在這野蠻的村子里被活活扒了皮強。
三個守夜的壯漢見他要逃走，兩個執槍的男人對視了一眼，調轉長槍交叉擋在了通風口，用力一捅將長槍刺進屋頂的木樑上，少年兩隻腳倒是退出了通風口外，但身體卻被槍柄卡住。
「嘿，臭小子還想逃走！熊哥，快點兒將他揍下來，我看這時辰差不多了，千萬別衝撞了老祖宗-——」
林熊獰笑一聲，「我這鋼叉，半大的老虎一叉下去也打他個七竅生煙，何況這小猴崽子掃把星——」
秦姓少年見林熊已然掄起了鋼叉，想要躲卻已經無處可躲，危急之時他一咬牙，攥起拳頭往自己臉上狂揍，「出來，出來呀，再不出來我讓人打死了！」他試圖喚出附著在他身上的那隻邪煞神。
可這次卻也怪了，往日里常常趁他出神的功夫跑出來和他爭奪身體的邪煞神，這一次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少年暗中叫苦，心想這一叉子要是掄在自己頭上，恐怕直接就會昏死過去，等落入了這些人手中，搓扁了揉圓了還不得可著他們來。
誰知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異變突生，祠堂大門咣當一下好像被什麼東西撞開了，門外嗚的一聲，一陣冷風灌進了祠堂之中，兩扇一丈多高的厚實門板被冷風吹得吱呀呀來回扇動。
林熊和兩個村民被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怎麼回事兒？」
三人猛然回頭，就見門外灌進來的那陣冷風居然是黑的，一股股黑色的陰風往祠堂里颼颼地灌涌，那黑風裡面好像裹著一堆小耗子，發出吱吱的怪叫，三人雖然不知道這風是怎麼回事兒，但也知道這絕對不會是祖靈。
林猛在西山村是出了名的愣頭青，舉起鋼叉對著黑風就是一下子。
這一叉卻也將黑風打散，但眨眼間散開的黑風又重新凝聚起來，從黑風中竟然化出一隻只如山貓大小的黑色異獸。
這異獸長得其丑無比，黑黝黝的身體上長滿了褶皺和硬毛，四肢修長，上面滿是黑毛，脖子上面長著的卻是一顆顆人頭，五官清晰可見，和活人幾無二致，只是眼睛裡面猩紅如血，叫聲尖利刺耳。
林猛三人被嚇的愣住了，哆嗦著褲襠里一熱，不由得屎尿齊流。
那些怪物卻也沒傷這三人，反倒是跳上了林家祖先的供桌上，貪婪地啃食上面的祭品，手腳並用撕扯著肉食，吃得滿臉都是油脂肉沫，嘴裡嚼著骨頭髮出咯崩咯崩的聲音，好像是地獄中的餓鬼，讓人聽了不由得毛骨悚然。
林猛喉嚨動了動，握緊了手裡的鋼叉，「這都是些什麼東西-——」
另一人忽然指著一個坐在豬肉上撕咬豬頭的怪物說道，「你，你看那張臉，怎麼長的這麼像你死了的二舅？」
「這是——鬼煞！祖靈們怎麼全都變成了鬼煞！」林猛頓時瞪大了眼睛，露出驚駭欲絕的神情，就在這時祠堂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股子腥臭至極的屍腐味兒隨著冷風飄了進來，祠堂內的四排拉住同時熄滅，徹骨陰寒籠罩了祠堂內的四人。
吱呀呀轉動的祠堂大門嘭的一聲，被一股大力從外面掀開，兩扇門板呼的一聲砸進了祠堂，將那張供奉這林氏歷代祖宗牌位的供桌砸的粉碎，上面那些人頭獸身的怪物動作十分敏捷，刷刷刷一道道黑影般全都跳開。
祠堂裡面霎時間暗了下來，只有門外招進來的稀疏月光，照著那些黑色的怪物猩紅的眼睛，就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好像敲在人心上的鼓點兒！
一個高大的人影一步步走進了祠堂，房樑上趴著的秦姓少年往下一看，差點兒沒被嚇得叫出來，借著慘白的月光看去，只見走進祠堂的根本就不是活人，而像是一堆黑泥胡亂捏成的人形。
它身上掛滿了森森白骨骷髏，身上流淌著稀泥一樣的惡臭黑水，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個惡臭的腳印，流下的黑水竟然能將青石腐蝕，從門外到祠堂裡面拖出一條惡臭漆黑的凹痕。
「啊——」林猛和另外兩人被嚇得驚叫起來，三個人擠在一起縮成一團，林猛將鋼叉往外探去，嘴裡卻喊著，「老祖宗，我是你的後代，你可別害我呀！」
他這麼一喊，那黑泥怪物卻是停住了腳步，怪物的腦袋上的黑水一陣蠕動，然後擠出一張人臉來，冷漠蒼白的一張臉，雙眼似閉非閉，嘴角向下挑露出愁苦相，麵皮下面卻又好像有一隻只蟲子在爬動，讓它的麵皮不時鼓起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凸起。
「老祖宗，你還認得我是不是？去年我還給您供奉了一隻山鹿，您還賜我一滴靈液呢——」林猛哆哆嗦嗦將脖子上的項鏈摘下，將上面的小瓶子舉起，希望這隻化成了鬼煞的祖靈能夠認出它的耷拉孫兒。
房樑上秦姓少年偷偷看著這惡臭無比的怪物，心中卻是奇怪，他暗中嘀咕，「這怪物莫非就是林氏的老祖宗林慶之？可這怎麼看也不像是乾淨的東西！」
去年林氏先祖回靈時是什麼樣他不知道，但看林熊他們的表情，想必是林慶之的靈體出了什麼差錯，說不定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墮化』成了鬼煞。
在他愣神的時候，房梁下林氏的先祖林慶之已經走到了林猛三人面前，它低頭彎腰看著三人，然後那張向下挑的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老，老祖宗-——衝撞了您是我們罪該萬死-——」林熊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強自忍受著極端的惡臭，「時候不早了，晚輩們就不打擾您老享用祭品了！」說著他就要走。
那怪物卻彷彿聽不到一樣繼續彎腰，然後就見它爛泥一樣的身體裡面，突然探出六隻白骨手臂，奔著三人的腦袋就抓了過去，林猛三人就算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妙，再留在這兒恐怕小命難保。
求生本能之下，哪還管他是什麼老祖宗小祖宗，林熊手中鋼叉對著怪物的肚子就捅了進去，同時兩手抓住身邊的同伴往它身上扔了過去，鬼煞被那兩人擋了一下，他自己則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避開了森白的骷髏手臂。
「林熊，你這個生兒子沒**的-——」兩個同伴撞在了鬼煞的身上，只見鬼煞身上四條白骨手臂按住了兩個人的腦袋，然後將他們往自己爛泥一樣的身體裡面按去。
二人慘叫聲被悶在了黑水之中，只剩下嗚嗚的悶哼和無力地掙扎，眨眼間兩個大活人就被林慶之的身體吞噬進去，它肚子上黑泥一陣蠕動翻滾，兩顆帶血的骷髏頭擠了出來。
骷髏頭對著林熊張嘴咬動，上下牙磕著彼此發出咔咔咔的聲音，彷彿在說話。
原來這怪物身上那些白骨骷髏，都是被他吞噬進去的活人死後留下。
林熊慌不擇路，慘叫著爬出了祠堂，「大長老，爺爺，快點兒來人呀，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