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低賤的尊嚴

  顧北走進門，禮貌地問候道：「馬阿姨，來我家串門啊。」


  馬麗鼻子里「嗯」了一聲：「顧北呀，我和你媽正說你填專業的事情呢，我和你媽都覺得中文系沒什麼前途，想讓你換一個農業類的學校，剛好更咱們煙廠專業對口嘛，等你畢業了，就讓你田伯伯直接把你調到煙草局去上班！」


  顧北笑了。


  馬麗和他老媽的對話他全聽到了，還別說，馬麗這婆娘的嘴巴真犀利，嘖嘖，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空頭支票開的大氣無比，換一所農業類的大學？誰知道四年後馬麗會不會翻臉不認人？如果顧北沒記錯的話，再過兩年煙廠就要被整合了，到時候田建軍直接去煙草局當領導，而自己老媽下崗待業，那時也沒見你馬麗拔刀相助呀！


  李玉玲見兒子不說話，問道：「顧北，你是什麼想法？」


  顧北道：「換專業是不可能的，我肯定要讀西澤大學的中文系專業，不過謝謝馬阿姨替****這麼大的心。」


  聽到這話馬麗差點給氣暈過去，她手戳著顧北道：「玉玲吶，你說說顧北，這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呢，盡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這像啥子話呀！」


  李玉玲想了想，笑著道：「馬麗姐，你的好意我謝了，不過我看換專業的事還是算了吧，孩子自己喜歡，就由著他去吧，咱們做家長老是強迫兒女做不喜歡的事也不好。」


  馬麗心裡的火蹭地上來了！

  嘿！這一家子老的小的都不知好歹是吧？費了這麼多口水，許了這麼大的好處，還跟老娘擺翹！


  馬麗連續吸了好幾口氣，才憋住體內的洪荒之力，心想好戲才剛剛開始呢，哼，等下子讓你們母子倆把腸子悔青去！

  這麼想著，馬麗端起濃茶灌了一口，茶葉是兩塊五毛錢一斤的劣質茶梗，苦的她嘴巴發麻。


  「哐」地一聲！

  馬麗把茶碗重重放在桌子上，拉長語調說：「玉玲呀，今天我來還有另外一件事兒，年前的時候，建軍不是借了六千塊錢給你嘛，我這個人呢心腸軟，曉得你家有困難，就一直沒開口要，想著能幫一點是一點嘛，不過呢，現在都過去大半年了，你看……」


  聽到這話李玉玲的心涼了半截。


  遭了遭了，當初這六千塊錢是田建軍偷偷借給她丈夫的，說好了今年年末再還錢，現在馬麗不知道從哪裡曉得這事兒，剛才自己沒答應給顧北換學校，馬麗這是憋著一股怨氣向她逼債呢，事情大條了！因為家裡根本就沒準備這六千塊錢。


  顧北見老媽臉色有些難看，心裡忽然很不是滋味，但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沒什麼好說的，只怪自己還沒掙到錢幫家裡分擔壓力，顧北轉頭對馬麗說道：「馬阿姨，你看這樣子成不？再給我寬限個十天，欠你六千，十天後還你七千，多的一千算是利息，我媽可以打欠條！」


  這話說的馬麗動心了，推遲十天多拿一千塊，可比高利貸還猛，但顧北在她眼裡不過是一野小子，當然不會輕易相信，馬麗轉頭望向李玉玲，拉長著語調問：「玉玲啊，這是你的意思么？」


  「你可別聽他的。」李玉玲拽了一把顧北，她一個月的工資才八百出頭，寬限十天就多給馬麗一千，這不是傻子乾的事嗎？當然她心裡倒沒有怪顧北說這種不著邊際的話，至少兒子知道替家裡考慮了，不過一想到錢的問題，她的心又揪了起來，但有什麼辦法呢，她沒錢是她的事，人家廠長夫人可是正等著看笑話呢。


  「馬麗姐你先坐著，我去拿錢。」


  被逼無奈的李玉玲強行擠出一絲笑容，然後獨自回到卧室里，從床頭櫃里拿出一筆錢，仔細地數了數，一共3150。


  這筆錢她攢了兩個多月，本來打算還給她二哥李立國的，李立國有尿毒症，每個月的醫藥費就是天文數字，又要供女兒讀書，家裡的境況比她還慘淡，全靠開便利店的二嫂於鳳獨自支撐著，但她家出事後，李立國愣是從牙縫裡擠出三千塊錢借給她。


  這筆債一欠就欠到現在，下個月李立國要洗腎，需要一大筆錢，處境艱難的李玉玲幫不了忙，但還是打算把欠二哥的錢還上，這兩個多月她好不容易攢了三千塊錢，電話都打了，讓二嫂過兩天來取錢，現在，馬麗突然上門逼債打亂了她的安排。


  這麼想著，李玉玲的眼睛就紅了。


  她不曉得該怎麼去面對二嫂，更讓她難受的是，這點錢遠遠不夠還馬麗，可是沒辦法呀！她翻了翻丈夫的衣服，抽屜，像個無頭蒼蠅似的把房子里能藏錢的地方都搜了一遍，五十的，十塊的，一塊的，林林總總一共234塊錢，加上那3150有3384塊錢，可還是不夠，但是，她再也找不出一塊錢了。


  李玉玲仰頭嘆了口氣，許久之後，她擦了一下有些濕潤的眼眶，打起精神回到客廳，轉頭對顧北說道：「你回卧室去，聽媽話。」


  「媽，我就在這裡，哪也不去。」顧北搖頭，以前每次債主上門逼債的時候，老媽都會把他打發走，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那個父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看到被人逼債的場面，那是對尊嚴的賤踏呀！然而這一次，顧北不會離開，一家人，就是要在面對任何危機時，都站在一起，因為這是家之所以讓人難以忘懷的溫暖所在。


  聽到這話，李玉玲急了！張嘴正要開口，就被顧北握住了手，兒子的手指修長有力，李玉玲沒由來的感覺到一陣暖意，憋悶的心裡略略有些寬慰，她看著兒子清亮的眼睛，終究是沒有再趕兒子走，她把錢遞到馬麗面前，好言好語地說道：「馬麗姐，你看，我家裡現在就這麼多，一共三千三，要不你先拿著這些錢，還欠的那兩千七再通融我兩個月，兩個月後我一定把錢還上。」


  馬麗心裡冒出一股快意。


  哼哼，你李玉玲不是挺能的嗎？

  讓你給顧北這個小畜生換專業咋就不聽呢？


  現在心裡後悔了？

  遲了！


  今兒個要讓你見識見識老娘的手段！

  馬麗咳嗽了一聲，慢慢悠悠地說道：「玉玲呀，我知道你的處境有點難，我也不想為難你，但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呀，小恬馬上要去上大學了，小恬那個丫頭呢，又要買啥子筆記本電腦，啥子單反相機，哎呦！還盡挑些國外的大牌子，當然說了你也不懂，總之沒個幾萬塊錢不頂事兒，我也沒什麼積蓄，你看……」


  「我知道，我知道的。」


  李玉玲嘴上附和著，心裡那個煎熬呀！這兩年來她經歷過太多太多被人逼債的場面了，但從來沒有那個債主像馬麗這麼狠的，話里話外帶著高姿態和洋洋得意，還要把她往絕路上逼！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欠別人的錢就得受這種窩囊氣！

  哀求對方是不可能的，不為自己，也要為兒子守護這一丁點尊嚴，李玉玲狠下心來道：「你看這樣行不，你先收下這些錢，還欠你的那兩千多，回頭下個月你讓建軍扣我的工資，扣完為止。」


  「這可不行！」馬麗的語氣僵硬道：「建軍可是一廠之長，怎麼好扣錢？給大院其他人知道還以為他私自剋扣員工工資呢，影響不好，我看你還是想想辦法弄點錢吧，我可不想留在這兒吃晚飯！」


  「馬麗，你不要太過分了！」


  一直旁觀的顧北站了起來，冷冷地盯著馬麗，他心裡年齡已經超過三十歲了，理應是隱忍和剋制的，但是看著含辛茹苦的母親被馬麗這麼欺辱，一股難以遏止的怒火在他的胸腔里燃燒了起來，這個世界太悲哀了，當一個人窮了，是完全沒有道理可講的，哀求只是被別人做賤的墊腳石，尊嚴就像廁紙一樣廉價！

  「嘿，兔崽子你嚇唬誰呢！」馬麗剛才被顧北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直接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她忍顧北很久了，今兒個非得給這臭小子點顏色瞧瞧：「瞎咧咧啥呀你？啊！本事沒多大脾氣倒是不小，有種就把錢還上！我馬麗就用雙手爬出你顧家的門！」


  「哆哆哆……」


  這時，敲門聲響了起來。


  「門沒鎖，進來。」李玉玲紅著眼睛道。


  門打開，一名年輕郵遞員腦袋探了進來，他感覺到客廳里的氣氛很壓抑，趕忙道：「請問下這是顧北家嗎？」


  顧北壓抑著胸膛里的怒火，轉頭對郵遞員道：「我是顧北，你有事？」


  「你有一份郵件和寄款單。」郵遞員見顧北年紀這麼小，不由地豎起大拇指：「上面寫了你參加農夫山泉的廣告詞徵集大賽，獲了一等獎。小夥子，真厲害呀！」


  這時候，馬麗和李玉玲都怔住了。


  郵遞員掏出一封郵件和寄款單遞向顧北：「吶，這是一萬塊獎金。」


  「哐當」一聲！

  馬麗手裡的手機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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