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新生四
蘇相大人回來時,是下午了。好在在揚州兩人鬧得動靜還不算大,將此事壓了下去也不算難事,揚州太守也很願意賣這個人情,也就一切順利了。
回來見滿身是傷的兒子直挺著身子跪在庭院里,自己已經奔波一天,聲音也就顯得愈發疲憊起來,「扶少爺下去!」
得到了特許,蘇澤才被扶下去,請了大夫過來擦了葯,蘇相便也過來了。
蘇相負手站在床邊,此刻卻換了慈父的模樣,摸了他的額頭,沒有發熱之症才放心下來。
蘇澤喚了一聲,「爹。」
蘇相看著他,「你怎麼會做這樣糊塗的事?」
他知道就算時間重來一次,他還是會帶她出來的,她想離開金陵城四處遊玩的心愿已經有好多年了,這好多年裡,他卻連她這麼一個心愿都做不到。
蘇相從衣袖裡掏出一個白瓷小瓶,遞給他,「把葯給她喝了,喝下這個她就不會記得這件事了。」
蘇澤顫顫不安的握著藥瓶,手漸漸抖起來。
蘇相看著他道,嚴肅道,「這件事若是傳出去,我蘇家就是大罪!」
蘇澤從床上爬下來,一把跪在父親腳邊,「爹!她不會說出去的!」
蘇相反駁道,「若是公主不小心說給身邊人了,事情鬧大了如何收場?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多少人在官場里盯著你爹!」
蘇澤苦苦哀求,「不會的爹!不會的!」
蘇相心中的火一下子燃起來,抽出瓶膽里的雞毛撣子,大喝一聲,「你是長不了記性!」
連著幾下已經抽在他的傷口上,疼的他齜牙咧嘴,蘇相大罵,「棄了家族和前程去賭?值得嗎?」
蘇澤整個人都摔在地上,蘇相任是不解氣的打了幾下,「你怎麼變得這樣不懂事?」
蘇相很少看見兒子哭,他一向是個堅強的,卻也不知道是疼哭的,還是心裡委屈。於是再也下不去手,他知道他的倔強,也知道他的心思,於是溫聲安慰道,「等再過幾年,爹就為你求取公主為妻!」
蘇澤面上很是狼狽,卻不再忤逆父親了,他知道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這些美好,都只能成為一場夢了。
傷口又繃開了,重新上過葯,蘇澤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端了一碗梅子湯去趙綾房裡。依舊是翩翩俊朗的少年。
他把梅子湯放在桌上,噙著笑道,「新鮮的梅子湯。」
趙綾道,「我怕酸。」
蘇澤說,「甜的。特意讓人加了冰糖。」
趙綾舀了一勺正要放進嘴裡,蘇澤卻趕忙道,「等等。」他的眼裡慌亂不堪,「冰鎮過的,太涼了,還是等等再喝。」
趙綾沒有察覺什麼,只是關心他身上的傷口。蘇澤卻說沒有什麼大礙,讓她勿要牽挂。
他看著她,深深看著她,她依舊是帶著一派天真的笑容,在她的世界里是是非非,清清白白。他喜歡她身上的稜角,雖然他也知道歲月遲早會磨掉她身上的稜角。他想要保護她,保護她滿身的稜角,哪怕刺的自己渾身是血。
趙綾端起碗,歪著腦袋看著她,「我要喝了。」
蘇澤伸出手,阻攔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喝吧,喝吧,就算你記不得這件事了,那我便替你好好記著你的開心。
葯喝下,趙綾只覺得發困起來,便趴在桌上睡過去,蘇澤走過去,低頭親吻她的額頭,聲音溫柔,「我能給你的,只能是這一場瓊華夢了。」
連夜裡趕回了金陵城,她再也記不起這件事,他也不曾提過。她只記得她在蘇府里同蘇夫人學了好幾天的女紅。
那一年,揚州進貢了瓊花茶入京,蘇澤便與她煮茶,她一不留神將茶壺打翻。蘇澤從來沒有對她發過火,只唯獨那一次他那麼生氣,或許不是生氣更多的是哀嘆和遺憾。
那年,蘇澤問過了揚州太守,「可有晉國蓮花的花種?」
太守卻是搖頭,「晉國並不肯給。」
於是蘇澤親赴晉國。
也在那一年他卻意外得知了自己的離奇身世,晉國皇帝問他有何心愿。他只說要那稀世蓮花。
後來晉國送了蓮花到燕國宮裡,便是現在御花園裡種下的,只是她不知道,那接天蓮葉無窮碧是那一年他許給她的。
只是她也不知道,他也在瓊花台中了蓮花,只是帶她去看花的是越璃。她去看過了那片蓮池,可可惜陪著她的那個人卻不是他。
這個夢像是做了很久很久,趙綾睜開眼睛,見是在蘇澤的書房裡,她趴在桌上睡過去了,而他也在窗邊的榻上打了小盹,他就這樣守著她,像是許多年前這樣的守著她。
趙綾很清醒的認識到,方才那段事情不是夢,是一段真真實實的往事,她忽然好懷念小時候,懷念無憂無慮和任性胡為,和懷念對他無須多想的時候。
趙綾看著睡著的他,他只有睡著了,面頰輪廓才會柔和的像是小時候那般的模樣,她幼年時曾經鄙視他的世故與戀權,她總認為她的夫君應該是世界上最乾淨純粹的一個人,他的確有著清泉一樣的眉眼,他的確是世上難得的佳偶,他們成了一對「璧人」,一人讓人艷羨的璧人。
可是她卻不知道有個人曾經冒死煙花三月帶她看瓊花,也忘了有個人曾為她鐵馬冰河踏夢而來。
然而,她也知道他們最愛的都是天下,而美人不過是江山的附屬品。
「你醒了?」蘇澤的聲音很沉。
趙綾點點頭,「我想起了一段快樂的時光。」
蘇澤只覺得陡然間,話語都卡在喉嚨里,他就只有這麼一次如她所願過,後來太子戰死北城,趙綾求他帶她去北城,他始終都不肯,他後來想如果那一次他再任性一次,在帶她出去一次,為她平下北城之亂,那麼她喜歡的那個人會不會是他?
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就是沒有如果的。他知道自己身份后,便開始小心翼翼的謀劃一切。蘇家權力越大,皇室愈發防備,他只得疏遠了她。後來顧北城就成了她的英雄,而他在她眼裡始終是佞臣。但他不否認,為了成了太子,他利用了她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