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報仇雪恨
尹上丞相是權傾朝野的新貴,我沒料到他會同我扯上什麼關係。
同他第一次見面,是因為武渺之死。陛下讓他過來安慰我,他很盡職盡責,扔下了一朝國事不管,只管帶著我遊山玩水。
他是除了武渺第二個肯對我好的人。
他的名聲很不好。同我一樣的臭名昭著。
關於他的傳聞有這麼一個典型的:
有位侍女端茶倒水時不小心濺濕了他的衣袖,他把人打了一個半身不遂。
後來我才得知,是因為那名婢女說了我的壞話,讓他聽見了。所以,他故意尋了個由頭為我出了口氣。
……
我是個棄兒。用市井裡的粗俗話說,就是沒有人要的野種。是的,沒人要。我是跟著乞丐們長大的。
但是有一天,我七歲那年遇見了我人生當中唯一的貴人。
丐幫里的叔叔都說我好看,像女子一樣的好看。可面前這個貴氣逼人的小少年不一樣,他是英挺的好看。
之所以能和他結緣,是因為他的馬受驚踩斷了我的左手臂。後來得知我無家可歸,他於心不忍便提出收養我。那一年,他腰間系著白色的帶子,一匹馬兒載著我們兩個人。
他說,「你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兩個人了。」
變故發生在我九歲那年。我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了。淮引不在,因為他每日都去軍營修習武藝。府上的人見他們是我親生父母沒有人敢攔,我就被帶走賣去了柳巷。
他們之所以想起我,是因為他們過的揭不開鍋了。偶有一日他們扮成殘疾的乞丐乞討,淮引給他們銀錢時,他們看見了我。
我並不認得他們,因為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被拋棄了。因為他們養不起自己,更養不起我。我的出生純屬是個錯誤的意外。但他們識得我,因為我眼角的一顆淺黑色痣。
我盼著,盼著我生命里的貴人出現,我盼著淮引能來救我。可是沒有。因為我後來得知,九歲的他在訓練時被突然發狂的馬摔下了身,昏迷不醒了好幾個月,太醫險些有幾次都下了病危書。
柳巷裡的老闆是只母老虎。一面對著客人點頭哈腰,一面對著不聽話的我們拳腳相踢。
老闆一身的肥肉亂顫,手中揮著鞭子,「小雜種,賠錢貨!我讓你不接客,讓你不接客!」
我有一日逃了出去,暈倒在半路上。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把我救了起來,待我有些意識時,我只看見兩個官兵漸行漸遠的身影,而我被當作屍體裹在了草席里。
後來,我被柳巷的人撿了回去。身體剛有些好轉,老闆就毒打了我一頓,「小雜種就是能折騰!」
我真想死在亂葬崗上。
為了逼我就範,他們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還用藥。幸虧我警惕性高,沒有中計。幸好,我被一位老人贖了回去。他整天赤著腳,每天在山野里的茅屋中,不知用筆寫著什麼。反正我不識字,我看不懂。但他有時自己念出聲來。
比如:「西魏亡了啊……」
又比如:「莫輕裘將軍……真是可惜了。」
待我長大成人,做了丞相之後,我終於又見到淮引了。
他生的更好看了,連我都自愧不如。
但陛下尤為忌憚文武官走得太近。
那日,淮引負傷前往疆場時,我親眼看見他同武渺在一起講話,他說,他回來就娶她為妻。就是這句話,陛下要了武渺的命。我安排的線人告訴我,尚書大人撞見了女兒死在陛下貼身內侍的手中,嚇得瘋癲了。整天不知胡言亂語些什麼。
我見過武渺,她是個好女子。沒有人願意同淮引親近的時候,是她同他親近,盡心儘力地照顧他。如果陛下沒有那麼多的猜忌,或許他們兩個後來會成親,走到青山為雪白頭。
但武渺還是死了。她死的那一日晚上,她父親還來找過我。尚書大人年逾古稀,獨有這麼一個掌上明珠。他求我,他說,尹丞相,要不你把我的辭官函給准了吧。
這樣,武渺與淮引結親就不是文武官走得太近,互相勾結了。他是個很好的父親。可陛下動手了。
我批准了他的辭官函,他興沖沖趕回家時,女兒的屍體橫陳在他的面前,那支頂天立地的頂樑柱終於垮了。他攥著辭官函,號啕大哭。
「子安——我們不嫁了……我們不嫁了!」
武渺死了,第二個會傷心的人自然就是淮引了。
陛下假意安慰淮引差我前去,我卻是真心實意地想好好安慰他。因為我見不得我的貴人被別人傷害。即使是當今陛下也不能。於是,我把握了朝政。舉國上下的人都知道我是佞臣,但我不在乎。我只想保護好我最想保護的人。
可是戰亂不止,我的將軍總是靠近死亡的深淵。
後來,我遇見了一個人。他要我幫忙把北唐的陛下殺死,而我要求他,把東吳的陛下殺死。
我們一拍即合,可惜,棋差一著。
東吳陛下派往迎戰的,還有我的淮引將軍。
我心下大駭,隨軍出行。
還好,一切有驚無險。淮引毫髮無傷。
但變故橫生,被拒於城門之外的,不是另一位將軍,而是我的將軍。狸貓換了太子。
那日,沒看見淮引,我險些發了瘋,在城樓上高喊,「將軍、淮引將軍呢!?」
一位士兵回答,「可能……在城樓下。」
遍體生寒,也不過如此。
我望下去的時候,淮引被萬矢穿心。我感覺我整個人都僵住了,全身發麻。淮引望向了我,他說,君臣死社稷……
「活著不好嗎……怎麼總有人上趕著找死。」
我瘋了。
我帶著士兵殺了出去,把敵方剿滅了。北唐的沈漫將軍死了,後來我聽說,和我密謀的穆青竟殉了他。
將士們看著我一身的血衣,都可憐的看著我懷裡的淮引。但他們不知道,我更想把這身血衣當作嫁衣。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有多殘忍,多可恨……我差一點就可以嫁給我的將軍了,就差那麼一點。」我伏在他的頸窩處,低聲啜泣。
淮引死的前一日,我同他表明了心意。他應允了我。
軍帳里的燭火溫暖,映著他的眉眼,我斜支著頤,含笑瞧著他,「將軍,你還差我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呢。連將軍的聘禮都是我精打細算倒貼出來的。」
他低下頭去,笑道,「以後家裡的銀子都歸你管。」
可惜,我和武渺一樣都沒有等到將軍迎娶的那一天。
「以少勝多,美談?美談!」回到了宮裡,我踹翻了史官的書案,親手把將軍頌撕了個粉碎,怒吼道,「你寫這粉飾太平的破玩意兒給誰看呢!」後來,洋洋洒洒的將軍冢被我傳遍了淮上。
陛下死了。死在我的手上。
臨死前,他趴在地上,伸手攥住我的衣擺,哭著求我,「我死了肯定要有很多人給我殉葬的,你不忍心的對不對……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我摩挲著刀刃,輕輕吹了口氣,「是啊。我家將軍死的時候,可只有一卷草席呢。」
他抖如篩糠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我冷笑,「你加害我家將軍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有這一天呢……」
……
自北唐返回后,陳默歡待在西魏待了一年。因為楚問說,他如今的醫術已經可以自立門戶不必再跟隨著師父學藝。另一個原因,是他父親近日來身體不太好,畢竟年紀大了。況且,他瞧著他父親的意思,竟然是想讓他繼承衣缽。這沒什麼值得驚詫的,因為官位大多都是世襲的,除了個別實在難當重任的被免職的以外。
將近年末,街頭巷尾多的是走街串巷的賣年貨的小販。他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隨著雪不輕不重地打在了人們的身上,被人們毫不在意地拍拍肩膀拂去了。
「默歡,你冷不冷?」一人輕輕哈著氣,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蓋在了坐在輪椅里那人的雙膝上,然後她俯下身來,將陳默歡的手捧在手心裡,哈了口氣,「我帶你回府吧,你若是再在這裡凍下去,怕是吃不消。」
陳默歡將她的手輕輕握住,把人往自己面前帶了帶,「錦衣。」
程錦衣道,「嗯。」
陳默歡用一隻手輕輕托住她的臉,然後抵著她的額頭,閉著眼睛緩聲道,「嫁過來吧。」
程錦衣道,「那,來年挑個好日子。最好先讓家裡長輩過目一下。」
陳默歡笑了笑,「看來我想的沒錯。」
「什麼?」
陳默歡笑著捏了捏她的臉,「你臉皮太薄,我明明什麼也沒做,你都要害羞,更遑論主動與我親近。好在,我臉皮夠厚,又鍥而不捨,勇氣可嘉。這才把你的臉皮給培養的厚了些。如今,總算是肯應下婚事了。」
程錦衣臉色紅了些,「你這話到底是在笑我還是在誇我?」
陳默歡道,「錦衣覺得呢?」
程錦衣站起身來,推著他的輪椅,「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我怎知曉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好了,真的該回府了。坐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