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酒樓招親
並未訂下姻親可以猜想到:一定是尚書之女武渺傾心淮引將軍,尚書對淮引示好意欲結親,帝聞后心想:一個文官和一個手握重兵的武官結親?你女兒不長眼,還留著幹什麼?
可是這第二條中的緣由……
徐程有些雲里霧裡,摸不著頭腦。直到他看到了後面的記載。
尹上丞相權傾朝野,目中無人,卻唯獨對淮引將軍畢恭畢敬。這風聲自然也傳到了帝的耳中。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文官和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武官在一起?不能忍。
可是後來不知尹上丞相如何斡旋的,帝竟然沒有予以阻攔。尹上丞相自此便正大光明地黏在淮引將軍的身邊。
庸庸碌碌的過了兩年,除去買書看的花銷,徐程多多少少也攢下了些積蓄。也買得起史淵里的正版書了。可他還是每次都去破爛書坊。不是為了省錢,是因為他總覺得這野史讀起來更真實。
最近的軍事時報上寫著,淮引將軍戰死了。
人死了,那本煞閻羅的書自此也就不會有後傳了。但將軍冢的作者還在寫。寫的人變成了尹上丞相。
徐程總是抱著幾分,能從尹上丞相的生平敘述里,找到幾分淮引將軍行蹤的蛛絲馬跡的僥倖。
還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他找到了。
淮引將軍死去的那場戰役里,有尹上丞相。
收屍的是尹上丞相。有人相傳,那一天淮引將軍流的血都把尹上丞相身上的衣服染紅了。
後來,尹上丞相也逐漸沒了消息。
那本帝傳上寫著,公元66年,淮引將軍戰死後沒幾天,帝生了一場大病,緊跟著一命嗚呼。
尹上丞相就是從那天開始沒了消息。
徐程搖搖頭,這兩件事之間應該不會有什麼關係吧。
徐程被捕了。
簡直就是飛來橫禍啊。
入了獄后,押送徐程的那位官兵一邊上鎖一邊說道,「這間房排在你前面的兩位主人,一個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一個是破爛書坊的坊主。」
徐程心下瞭然,一個是寫將軍冢那本書的作者,一個是賣那本書的書坊坊主,還有他,一個買這本書的客人。
徐程靠在牆上,忽然開口,「官爺,我住的地方還有幾兩碎銀。」
原本想要離開的獄卒忽然止住了腳步。
「勞您大駕,小的拜託您件事。」
行刑前那日,獄卒端來了斷頭飯後,並沒有離開。
而是把徐程沒看完的書里的內容簡略的複述了一遍。
淮引將軍死後,膝下無後,其所有財產……全部歸公。
徐程將這句話來回的在嘴裡砸磨:將軍以身殉國了,帝迫不及待地抄了他的家,連安葬之儀都沒有。
徐程險些咬碎一口牙。
他忽然想起了兩年前在破爛客棧的投宿客人,他的一隻腳大,一隻腳小……到底是哪只腳小來著……
……
那日,春滿樓迎來了一位貴客。更是稀客。
不錯,正是鼎鼎大名的煞閻羅,淮引將軍。
說起其中緣由,不過是勝仗打完,將士們都吵著要來這酒樓見一見花魁。淮引將軍向來待下極好,拗不過,只好應下。
只是——這繡球為何會落在了他的身上?
酒樓還玩什麼繡球招親?
正所謂,天下無奇不有。今日,正全都應驗在了淮引將軍的身上。
只見那一身白衣的花魁面覆白紗,對著他禮數周全行了一禮。
「民女身份低賤,向來怕是入不了將軍的眼。」此人聲音雌雄莫辨,但極為悅耳。聽得在場的人身子都酥了半邊。
淮引原本有些遲疑,聽了花魁這話,沉默了下,忙端平雙手施了一禮,道,「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麼甜言蜜語,也不通曉人情世故。至今未曾娶妻,若是姑娘不嫌棄,淮某願意娶姑娘為妻,只娶姑娘一人。」
「日後,還望將軍可以兌現諾言。」
那日,花魁離去,不知行跡。差人去問那老闆娘,卻道是那尚書大人的愛女武渺。
只是,定了婚約以後,提及此事,武渺卻道,那天的花魁換了人,並不是她。
直至大軍壓境的前一日,尹上同他表明心跡,淮上這才知道,原來那人是尹上。
「那諾言還作數嗎?」尹上與他額頭相抵。
淮引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映著幢幢燈火,尹上輕輕笑了笑,「好。」
軍帳內,兩個影子難捨難分地糾纏在一起,融為一體。
淮引死後,尹上將他安置在了曾經遇見的那位老者的住處,那老者初時不在,待尹上報完仇返回之時,卻見那老者已經坐在了院子里,眯著眼曬著太陽。
「先生。」尹上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此次未經允許擅自叨擾,給您賠個不是。」
那老者指了指那盛著骨灰的罈子,道,「怎麼回事?你心上人?」
尹上點點頭,「是,本來都準備好要成親的。」
那老者道,「你身上有血腥氣,戾氣,嗯,還有不甘,還有恨意——你這心上人,怕是死於非命吧。」
尹上道,「死於疆場,萬矢穿心。死於君王算計,多次死裡逃生。」
那老者不語,只揮了揮手,指著憑空變作的巍峨高山道,「你我如今在這山腳,你看到了什麼?」
尹上道,「山腳之景,一覽無餘。」
手一揮,景色又變,那老者道,「這次呢,你看見了什麼?」
尹上道,「除卻山腰之景,往上往下,俱不清明。」
最後,那景色停留在了山頂,那老者說,「如今呢?」
尹上俯身往下望去,山陡而高,雲霧繚繞,「除所處之境,無一清明。」
那老者笑了,「山腳即是平民所見之景,他們地處開闊,瞧得清楚自己的苦痛,可他們看不見山腰山頂之景。常言,在其位謀其政。同樣的道理,你不能讓平民去管理國之大事。
對你而言,你心上人死的冤枉,因你對他知根知底。你同他俱在山腰。可是,那帝王卻是在『高處不勝寒』的峰頂啊。你們多少還能瞧見些真實的,可他只能看你們這些臣子呈上來的。什麼微服私巡,看到的也都是粉飾太平。瞞報更是俯拾皆是。
若是你,眼睛教霧蒙了,腿腳教人卸了,你能信誰?你敢信誰?
小兄弟,我知此事原委錯不在你。在那帝王貪慾過盛。可是你也是做過官的人了,無論以後你從何職位,希望你都要記得。瞧不清明時要先撥一撥霧。」
……
我是淮引,鳳唳國的將軍。從小,父親便告訴我:你將來一定要做個好將軍。
那時我才七歲,我問父親:「什麼是好將軍?」
父親說,「忠君,報國。最後,是保護好自己。」
父親摸著我的頭說。
自那以後,父親教授我武藝,我不敢有絲毫疲懶懈怠。別的孩子在戲撲黃蝶時,我在讀兵書,練武。
父親不斷告誡我:各司其職。所以史官寫的什麼有關我的史書我從來沒有看過,因為史官的職責就是記述歷史,而我的職責則是安邦定國。所以我不看。
十七歲那年,是我人生噩夢的開始。
父親留給我的舊部在那場戰役里都死去了,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要不是我先前派人點了敵軍的糧倉,他們急著回去救火,正踩中了我方布下的陷阱,全部身亡。我也不會活著回來。
炸藥是我們將士準備的,因為朝廷沒有準備。
我沒有等到援軍,因為朝廷忘了。
後來,是位山野里的老人救了我,為我包紮了傷口。我問他姓名,恩公卻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聽聞我是將軍,也不管我是傷號,拉著我讓我講了好多我的故事。他實在是太熱絡了。
後來,我回到淮上時。沒有人迎接我,因為朝廷沒有料到我會活著回來。那天的前一天,下了雨。我冒著雨回來,身上的傷口發了炎。是馬兒一路拖著我回了家。百姓們見了我都躲得很遠,沒有一個願意上來幫我重新處理傷口。
後來又經歷了很多以少勝多的戰爭,我學聰明了,每次都能有驚無險地逃脫死亡的魔掌。但每次見陛下,他好像都憂心忡忡。我打了勝仗,陛下不高興嗎?或許是樂極生悲,我失笑。
公元65年,我投宿到了一家破爛客棧。不是我有意詆毀,因為店名就是破爛客棧。
等我自己留的後手——一支精銳部隊與我會合之後,我便離開了。只是,那時我的左腳因為上一次戰役受了傷,傷到了筋骨。大夫醫術不精,給我裹了很厚的紗布。顯得我左腳比右腳大了很多。我有些沒臉見人,所以投了一家無人問津的客棧。
武渺之死,讓我愧疚了很久。
她死在我二十歲那一年,她是唯一一個不懼怕我還願意同我親近的人。
那時,我負傷迎戰疆場。並許諾:我一回來,我就娶她。
可後來我聽說,她在我走後第三日就死了。聽說是失足落水。這是陛下告訴我的。因為尚書大人因為獨女的離去得了瘋病,認不出人了。
只整天抓著人就喊,「子安,我們不嫁了好不好……」子安是武渺的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