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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罪臣伏誅

  默了半晌,陛下突然開口,「子衿今天是不是跟著你進宮了?」

  接到楚雲的授意后,小廝把原本在太醫院陪著楚問整理藥材的楚子衿引到雀陵台外后,便馬不停蹄地遁了。

  快下雨了。楚子衿手裡握著姑姑留給他的傘,正要隨便到處走走。卻看見了殿門前跪立的小太子。

  那是誰?

  好像在受罰。

  可是都快下雨了,他怎麼還不找個地方躲雨?

  楚子衿撐開傘,朝五歲的小太子走去。

  一滴雨水即將打落在那身影上之時,一朵紅色油紙傘悠悠盛開,輕微的聲音驚擾了正寫著字的五歲小太子。

  他停下動作,仰頭看向那位手裡握著一把紅色油紙傘,眉眼含笑的小少年。

  白衣紅傘,猶如破雪寒梅。

  白的純粹,紅的熱烈。

  「你在幹什麼?」聲如玉碎,溫如暖玉。

  還未來得及作答,那原本微微俯著身子的白衣小少年突然湊近,並蹲下身來,「你是在寫字嗎,寫什麼?」

  五歲的小太子回神,道,「國為重,己為輕。」

  楚子衿點點頭,「可是快要下雨了,你怎麼不去屋裡?」

  小太子神色落寞,「我在受罰。」

  楚子衿道,「是要把這些都寫完嗎?要不我幫你吧。」

  小太子搖搖頭,「父皇說過,自己之事需親力親為,不可假手於人。」

  楚子衿道,「那好吧。那我留在這裡陪你吧,我給你撐著傘。」

  鮮少與同齡人說話的小太子,此刻心中竟然湧上一股莫名的甜蜜,原來有人陪伴是這種感覺。如此溫暖。

  寫了會兒,小太子突然想開口問問這小少年是誰,可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只好拐了個彎,「你也住在宮裡嗎,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他當然知道這小少年不是宮裡人,只是故意如此發問。

  楚子衿不疑有他,只認認真真答道,「我不是宮裡人,我是跟著我爹來的。」

  小太子狀似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奧,原來是這樣。」

  過一會兒,又繼續狀似不經意地問,「你爹是誰啊?」

  楚子衿理所當然道,「我爹就是我爹啊。」

  小太子,「……」真是不開竅啊。

  鬱悶的小太子低下頭去。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抬起頭想要問出口,卻在那一片黑亮澄澈的眸子的注視下偃旗息鼓,勇氣一瞬間泄了個乾淨。

  「怎麼了?」楚子衿道。

  「……沒什麼。」小太子紅著臉答道。

  他一邊心緒不寧地寫著字,一邊忍不住想:不開竅,你倒是主動問問我的名字啊……那樣,本太子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問你的名字,然後……然後我們就可以成為朋友了。

  不開竅……你倒是問啊。

  可惜,悶葫蘆太悶,不開竅開不了竅。

  終於,金鴉西沉,小廝過來喚楚子衿走了。

  「你明天還會來嗎?」

  「不知道,這要問我爹。」

  「你爹是誰?」小太子滿懷憧憬。

  「我爹就是我爹啊,不是都跟你說過一次了。」

  小太子:「……」你這說了還不跟沒說一樣。

  於是,小太子更加鬱悶地低下頭去。

  那一天,直到楚子衿離開,小太子也沒有得知他的名字。

  第二天,小太子足足等了整整一天,可是那白衣小少年沒有來。

  直到七歲那年,楚府重逢。他終於再次遇見了那位白衣小少年。

  可是他好像不記得小太子了。不記得下雨天撐開的紅色油紙傘,也不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慕祁第一次如此的失落。

  那日,城樓下的白衣少年倒下去的那刻,城樓上的紅衣將軍驚慌失措,只一瞬,便「兵荒馬亂」,「潰不成軍」。

  他守了卧在床榻上的那人整整一天。

  待那人醒來之時,他終是沒有壓制住滿心的醋意,故意屢次提及慕妍。想試探他到底是否心儀慕妍。

  可沒想到,當時的楚子衿好像也被他激怒,故意要隨著慕妍的輩分喚他「皇叔」,可是他不許。於是,他狠狠地堵住了楚子衿之口。

  不許這麼喊……

  除了我,誰也不許冠你之姓,同你嫁衣如火,同你白首與共。

  可讓他意外但更驚喜的是——

  楚子衿沒有反抗他,也就是說……楚子衿並不心儀慕妍,而是……心悅於他。

  確定了這一點后,十年的思念終於泄了閘。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如擂鼓,恨不得將眼前這個人自此便牢牢看住,誰也不許多瞧一眼。他甚至因為十年的離別而心如刀絞。

  十年……一生中能有幾個十年,可他們之間生生錯過了這十年。

  直到天即將破曉,他才終於肯消停下來。

  他一手撫著懷裡人的發,一邊聽著那人講話。

  楚子衿道,「睡著的時候,我做了個夢。」

  慕祁知曉他說的是自城樓暈倒后白日里昏睡時做的夢,因為這一夜他一直纏著那人,那人幾乎沒合過眼。

  他聲音還有些倦懶,「然後呢?」

  他一邊用如玉手指捧起懷裡人的幾縷青絲,一邊俯首輕嗅。

  楚子衿卻沉默了會兒,須臾,他澀然開口,「……我夢見你篡了權。」

  慕祁突然心悸,他忍著聲線的顫抖,問,「然後——你做了什麼?」

  楚子衿闔上雙眼,語氣舒緩,「我啊……我什麼也沒做,我只是一個人躲起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偷偷自盡了。」

  慕祁突然緊緊地擁住面前的這個人,「不許,不許你離開我……」

  楚子衿低低笑了聲,「只是個夢。」

  可慕祁突然慌了……因為楚子衿是守朝臣啊。若是他當真篡了權——那人一定會如夢中所見,懸樑自盡。

  慕祁心裡一直有個聲音重複,什麼皇權愛誰要誰要,他只要他的子衿。

  永平離世的那天,地牢內。

  「楚大人。」祁彧。

  「你帶我來此是要做什麼?」

  「也沒什麼,只是想同楚大人一起商討一下罪犯的事情。」

  「找到兇手了——」

  「楚大人別急啊。」祁彧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日涼亭里,除了小太子和祁兒再也沒有別人了。若說不是祁兒殺的,恐怕天下人很難買賬。可是——若是有第三個人在場,並且找到兇手便就好辦了。」

  楚子衿沉默了,他扭頭看了看一旁昏過去的陳默歡,只是摸了摸他的頭,「默歡還小,與此事無關。」

  祁彧袖籠雙手,「在騙陳公子喝下這蒙汗藥的時候,楚大人心裡就已有了抉擇了吧。」

  經手過湯藥的,除了他就是默歡。兇手需要在他們三個人中出一個。

  楚子衿道,「祁大人計劃詳密,楚某甘拜下風。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說的。第三個人是我,所以……兇手也是我,對嗎……祁大人?」

  「楚大人果真是位明白人。」

  「我願意認罪……只是,請大人幫我帶句話給他。」

  「什麼話?」

  「國為重,己為輕。」他死後,莫要拋下國事不顧,同赴黃泉。

  一定要不負眾望,做位人恆敬之的明君……

  楚子衿俯首塵埃,字字擲地有聲。

  「罪臣楚子衿——」

  「……認罪。」

  自楚子衿離世后,慕祁很想回楚府重遊故地一番。可又怕觸景傷情,於是便擱置了。這日,他借著醉意入了楚府。

  無意中,他發現了一個木盒子。

  塵封了十年的秘密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他取出那白宣,上面寫著「國為重,己為輕」,還附帶著一幅畫。

  畫上一位小少年跪在地上,借著椅子寫字,仰著頭看向另一個,另一個微微俯身,撐著一把紅色油紙傘。

  陳年舊事,不經意間掉落,是蒙了塵的珠寶終於擦去了灰塵。

  「十四歲的慕祁,生辰快樂呀。」

  那是……

  當時十五歲的楚子衿要送給十四歲的慕祁的生辰禮物……

  把五歲的小太子送給十四歲的慕祁。

  可惜,還沒來得及送出,便被歲月塵封了許多年。

  原來……

  那把紅色油紙傘並不是他一個人的黃粱一夢……而是,他們兩個的開始。

  原來……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他也還記得。

  他一直都記得。

  原來……緣始緣終,冥冥之中,早有定論。

  ……

  某日,玩世不恭的陛下史無前例地上了早朝。

  湯溫與冷寒面面相覷。

  「湯愛卿,冷愛卿,快上前來。」慕祁陛下十分熱絡,但怎麼瞧怎麼像只舔著爪的狐狸。

  湯溫冷寒齊齊邁出一步,戰戰兢兢。

  「陛下——」

  「來,跟寡人玩個遊戲——」

  「這——」湯溫冷寒相視一眼,四下暗暗唏噓。

  「來嘛。」

  拗不過陛下,兩人只好點點頭。

  「來,先說好了,臨時反悔者付一千兩黃金,輸了的付對方九百兩黃金。」陛下微微一笑,同時活動了一下右手腕,躍躍欲試。

  湯溫心疼地眉攢到一處去,「陛下啊,您身為九五之尊怎麼能老盯著臣子的腰包,拐著彎兒的坑臣子錢呢!」

  冷寒一臉無語,「……」這胖子撒起嬌來真是沒誰了。

  咦~一身雞皮疙瘩。

  陛下坐在地上,一邊挽起寬大的衣袖,一邊道,「啊呀,還不是寡人寫那個什麼罪臣錄花了太多錢了嗎……手有點緊,身為寡人最最倚重的大臣,湯愛卿,你可不要讓寡人失望啊,借我點唄。」

  湯溫癟了癟嘴,「一百兩白銀,不能再多了。」

  老狐狸,還真是一毛不拔啊。

  陛下活動了一下手腕,「都說了要玩遊戲嘛,湯愛卿對自己的運氣就這麼沒信心?我們猜拳,那個。還有冷愛卿,也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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