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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猶記當年

  「罰當然要罰——」

  「罰我吧。」楚雲的話音驀地被打斷,慕祁走到院中,掀開衣擺跪於楚子衿身側,「主意是我出的,癩——」想了想,此時說出那物什實屬不雅,便囁嚅著換了個說辭,「……那嚇到夫子的物什也是我捉的。跟子衿沒有關係,要罰也是該罰我。」

  楚雲陰陽怪氣道,「堂堂太子爺怎可受我管束——」

  慕祁卻道,「舅舅自然可以管束子祁。」

  楚雲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什麼舅舅,別亂喊!」

  楚子衿慢慢地張大了嘴巴,「難道父親竟不姓楚么——」

  楚雲被傻兒子氣的橫眉倒豎,「你爹祖上祖祖代代都姓楚,跟他們皇家沒什麼關係!」

  慕祁在一旁補充解釋道,「舅舅是我母后的結拜大哥。所以,慕祁稱楚大人為舅舅,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楚雲黑著臉不吭聲。

  楚子衿恍然大悟,「那我豈不是就是你的表哥了——」

  卻不料慕祁竟然黑了臉,「什麼表哥,你不是我表哥。」

  楚子衿卻沒注意到慕祁的彆扭,開心地一把拉住慕祁的手,「我是庚子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生的,你是第二年大年初一生的,比我晚一年。雖然只比你早一天,那也是哥哥。」

  慕祁垂眸看著楚子衿握住自己的手,略微用力地反握回去,小聲咕噥道,「那我也不要讓你做我表哥……」

  自那天以後,作為舅舅的楚雲——雖然不是親的,對待慕祁徹底沒了章法。

  如若犯了什麼錯,慕祁總是把手背到身後,委屈地蹙一蹙眉,脆生生喊道,「舅舅,你罰我吧。都說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你打我吧,我不會喊疼的。就是苦了母后——不知道母後會不會疼……」

  為此,楚雲曾多次上書,要求陛下把太子爺接回宮裡,可無一例外地都被駁回了。楚雲氣的橫眉倒豎,磨牙霍霍。

  輕輕一晃便是七載。

  十四歲的慕祁提著一壺桃花釀,沿著早就擺好的梯子爬上了屋檐。

  這是整個楚府最低矮的一間屋子,位於後院,在這裡並不能看見外面多少景色,卻能遠遠看見皇城的一角。因為皇城是城裡最高的,無論在哪兒,都總能被看到。

  飛檐斗拱的林宇之間,藏著慕祁最懷念的親人。

  「子衿。」

  聞言,端坐於屋檐之上執卷而看的白衣男子的視線,略微離開了書卷一會兒,光華流轉的桃花眼一掃,便攬盡了滿天星色。

  深更半夜為什麼拿著書卷坐在屋檐上看?還不是因為慕祁非把他死拖硬拽,連哄帶騙給拐來的。

  瓦礫在慕祁的腳下琤琤而鳴,響在寂靜無聲的夜裡,平添了幾分格格不入。

  楚子衿合卷,望向來人,「你若是再晚來一會兒,我這雙眼只怕就要瞎了。」

  慕祁伸出一隻手撓了撓頭。

  楚子衿放下手中的螢火蟲,白如脂玉的手指靈巧地解開錦囊,裡面的光點瞬時一涌而出,轉眼便「一鬨而散」。

  「明日我再為你抓一些螢火蟲——」

  「明日?我明日不來了,要來你自己來。」

  慕祁蔫了下去,拉了拉楚子衿的衣袖,「表哥——」

  楚子衿神色有些鬆動。

  慕祁繼續道,「我想我母后——」

  「……那,只明日一次。往後我就不來了。」楚子衿說完,還頗為嚴肅地點了點頭,「往後真的不來了。」

  慕祁點點頭,心想:你昨天也是這麼說的。

  但慕祁是心胸寬廣之人,不會與楚子衿這等口是心非,心口不一的人計較。他獻寶似的把一壇桃花釀捧在手裡,遞到楚子衿的面前,「要不要嘗嘗這個?」

  楚子衿湊近之後嗅了嗅,又猛然退開,道,「酒?」

  慕祁笑嘻嘻地點點頭。

  楚子衿把頭別過去,「要是讓我爹知道了,他肯定——」

  一黑影閃過,止住了楚子衿的話音。待楚子衿反應過來之後,他已經被慕祁用酒罈塞住了口,咕咚一聲,一口酒下了肚。

  楚子衿黑了臉。

  可接下來,黑了臉的卻成了慕祁,以及睡了半宿被吵起的楚雲。

  楚子衿這人,沒酒量沒酒品也就算了,最氣人的是他自己竟然不知曉,半壇酒下了肚,慕祁依舊能談笑風生,卻在楚子衿的眼前晃出了無數分身。

  這場鬧劇一直折騰到楚雲被吵醒,氣沖沖地潑了楚子衿一身涼水這才止住。

  楚雲的頭髮亂的很,豎著一縷,直愣愣的,這讓他訓斥的話少了幾分應有的威嚴。

  好在楚子衿大難臨頭笑不出來,慕祁定力十足壓制住了笑意。

  「你們兩個,一起跪!」雞飛狗跳的一番玩笑終於落了幕。

  楚子衿垂著頭不吭聲。

  慕祁卻撞了撞他的肩膀,「子衿。」

  「嗯?」楚子衿望向他。

  慕祁卻道,「今日是我的生辰,謝謝你陪我喝酒。」

  楚子衿道,「你生辰不應該是明日?」他都準備好明日要送給慕祁的禮物了。

  慕祁道,「不了。明日不過了,我把生辰改到了今日。我想今天過。」

  楚子衿道,「生辰也能改?」

  慕祁道,「只改十四歲的這一個嘛。明天,我就要去我的封地了,跟我舅舅一起。我的親舅舅。」

  楚子衿張了張嘴,但沒吭聲,又閉上了嘴巴。

  慕祁拉住他的一隻手,「我不是太子了,我也長大了,所以我便不能長久地留在皇城了。」

  楚子衿垂著頭,深沉的夜色掩住了他的神色,他只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言。

  慕祁吐出一口氣,努力讓氛圍輕鬆一點,「我這一去,來去便也就沒那麼自由了。親王無召不得入皇城,所以,可能就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了。所以這個十四歲的生日,我想讓你陪我一起過。」

  楚子衿默了半晌,「抱歉,我沒準備禮物……」他左手裡的木盒子被暗暗捏緊。

  慕祁道,「你才是我人生唯一的大禮。給我什麼我都不會換的。」

  再見之時,已是物是人非,天地已改。

  慕祁的母后祁皇後去了,慕祁沒有回來,因為沒有收到回來的旨令。

  慕祁的父皇鳳棲帝去了,慕祁沒有回來,因為沒有收到回來的旨令。

  慕祁的皇兄鳳璟帝去了,慕祁卻回來了,但他沒有收到回來的旨令。

  多麼荒唐,何其可笑。

  陛下又仰頭飲下了一口酒,酒罈子空了,他隨手扔到一旁,恍惚間,回憶起了一件事。

  大概那件事只有他自己記得很清楚吧,可能連楚子衿也忘了。

  慕祁第一次見到楚子衿並不是在楚府,是在皇宮裡。

  那日,父皇問他,什麼是國主之位?

  慕祁想起那日下朝時,慕然之父慕寒皇叔對他說的那句,便有模有樣地學道,「那是淌著屍山血海才能抵達的位置——」

  可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父皇陛下便勃然大怒,那是慕祁記憶里父皇陛下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他摔了手邊的空白簿子,那簿子一頭栽倒,跌跌撞撞打著旋兒,停在垂眸站立的五歲小太子腳邊。

  完了,自己肯定說錯了。父皇陛下肯定更不喜歡他了。五歲的小太子垂頭喪氣。

  「我與你母后的多年教導,難道竟是白費?」那話音里雖有怒火,但明顯失望居多。

  「父皇——」慕祁後悔了,他說,「是我言錯,應是國為重,己為輕……」

  那是自小便被父皇母后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諄諄教導的一句話。

  「領罰。」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慕祁撿起地上的空白簿子,走到殿外跪下。盛安連忙跟上,手裡端著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今天的烈陽毒得很,盛安終是有些於心不忍,畢竟小太子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便抬起衣袖為他遮了遮太陽,卻聞得殿內陛下一句,「你也想跪?」

  盛安這手伸也不是,縮也不是。

  「多謝盛安公公,不過不必了。」五歲的小太子仰頭對著他粲然一笑,然後便低下頭,執筆認認真真地一遍又一遍地臨摹著那句自小便爛熟於心的話。

  盛安只好進了殿。

  終於熬過了太陽最烈的時候。下午的時候,一向深居簡出的楚雲來了,路過門口時,瞧見受罰的小太子惻隱之心「蠢蠢欲動」。

  於是,甫一進殿,后一隻腳還沒跨進殿呢,便開口道,「畢竟是你的親生兒子,即使犯了錯也不必如此重罰吧。況且你還捨不得。」

  「該罰。」

  「你不怕疼兒子的阿鳶讓你睡屋外?」

  慕容陛下終於無法再繼續淡定下去了。他連忙寫好了一封言辭懇切的認錯書,「呈給祁皇后。」

  「哎,妻奴啊。」楚雲撩開衣擺坐下,翹起二郎腿。

  慕容陛下卻得意洋洋地表示:心甘情願。

  殿外,烈陽失手打翻一池濃墨,堂而皇之地溜之大吉。

  陰風陣起,小太子一邊壓著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書本,一邊繼續寫著那句話。

  「瞧著天怕是要下雨了。我說,跪了半天了都,再跪下去,你不怕祁兒長大后恨你啊?」

  慕容陛下充耳不聞,換了個方向背對著楚雲看書。

  楚雲道,「我怎麼瞧著,你像是假公濟私呢?連自己兒子的醋都吃,老二你還要不要臉了。」

  「……」慕容道,「我何曾如此小肚雞腸?」

  楚雲卻道,「在阿鳶的事情上,你就沒大方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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