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且話當年
公元1年,這北唐還喚作北祁,皇室一脈姓祁。
當時,西魏天翻地覆,天災起人禍生,只能把求助之手伸向當時最為強盛的北祁。
北祁的陛下慷慨施以援手,本是傳頌萬世的佳話。卻不料,這途中出了紕漏。
押送賑災糧草的軍隊的統領中飽私囊,故意拖延行軍,延誤了災情,西魏受災百姓因此餓死了很多。而推薦這統領的正是當今陛下的親弟弟祁封。
北祁陛下祁佑因此勃然大怒,革了祁封的職位,勒令他戴罪立功,親自押送糧草去施助。
祁封心高氣傲,怎受得了如此懲罰。他哭著鬧著,就是不肯去。祁佑念他年幼,不與他多計較。便罰他面壁思過。
祁封心裡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抓了那飯桶統領狠狠砸了一頓猶不解氣,便想把火撒在了西魏的受災百姓身上。打定主意后,他跑到皇兄陛下面前,吵著嚷著要去賑災。祁佑也只好都隨他去了。
他到了西魏確實是老老實實發放糧草,當地的百姓也都喚他面慈心善的活菩薩。卻殊不知,在這活菩薩眼中,他們一條條的人命不過都是玩物。
祁封頑劣不似一般的貴胄子弟,他要是只會吃喝玩樂也就罷了,也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可他偏不,若說會折磨人,他必會榜上有名。
他瞞著皇兄陛下,在皇城郊外私設了一個獵場。別人獵物都用騎射之術,他不,他什麼冷兵器都不用,他用的是活生生的人。
看著那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圍欄里,由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最後的拚死相搏,在他眼裡,當真是這世間最大的樂趣。
可赤手空拳終難以抵擋野獸之鋒牙利爪。還沒過幾日,這野獸沒獵到幾隻,作為武器的人便已死了大半。可是怎麼辦呢,祁封還沒有獵足獵物,他不高興。
祁封自小恃寵而驕,除了他尊敬的皇兄陛下能管束他,誰也不能指摘他半句。
眼見著祁封就要發怒,他養著的一條狗腿子,忽然點頭哈腰著走上前,諂媚道,「小王爺息怒,這亡命之徒多的是呢……」
祁封有了興趣,「哦?你倒是說來聽聽。」
狗腿子耳語了幾句,祁封滿意地笑了笑,「是嗎……既然如此,那回府!待我換身衣服,我就去找皇兄陛下請旨。」
於是,一批又一批為了食物為了想要活命的受災百姓進了獵場。無論是為了他們自己,還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家人,最終,都成了與野獸拚死一搏的亡命之徒。
「好,痛快!哈哈哈哈!你瞧他,那麼笨,差點被野獸咬掉了腦袋!……哎呦,嘖嘖嘖!都缺胳膊瘸腿兒了,還上呢?」
「小王爺,你不知道。那個人家裡孩子多,也是實在沒辦法了。」
「原來是這樣啊,這樣吧,要是他能活下來,我磕剩下的瓜子皮兒就賞給他吧。也夠可憐的。」
「哎呦,小王爺真是仁者善心哪!想必這麼好的瓜子皮兒,他這一輩子都沒嘗過!」
「你要是想要,賞你了。」
「不勝榮幸,謝謝小王爺!」
一聲嘶吼,那人被野獸拆吃入腹。
祁封把手裡的瓜子隨手一扔,打在那狗腿子臉上,「真是掃興。走了,打道回府。」
「是是是,來人,還不趕快跟上,去伺候著!」
災民數量的銳減,終於被覺察。可惜,西魏的陛下還未查出真相,便被自己的臣民架上火刑台,一把火燒死了。聽說,是一名坑蒙拐騙的術士作法,施的是妖火,燒死的人會永無來世。
西魏陛下的妹妹君怡公主盛怒之下竟化身淪為了厲鬼,常安城燒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大火。凡是參與那場火祭的百姓,無一倖存。
西魏當時的將軍莫輕裘調查案子時,與此案相關聯的人證大都這麼說。
「孩子他爹說,要想辦法給家裡弄些吃的……大人倒是沒有什麼要緊,挨幾頓餓也還受得住……可孩子不行啊,孩子還小……」
「……他自打跟著村裡的其他壯年出去,就再也沒回來過……」
「還不都是這天災鬧的……」
「裝什麼裝,還不都是被你們抓了去,給害死了!」歷盡千辛,終於挖到了一點線索。
是一位村婦。她說,自家男人隨著同村的一起去,說是到了一處好像是富人家才會設的打獵的地方。本以為,是做做苦力。卻不料,是赤手空拳地同野獸廝殺。她男人膽子小,受不住便偷偷逃了回來。後來有人來追殺,將她男人滅了口。她躲藏在地窖之下才僥倖逃過一命。
參與火祭的百姓也都是因為自家親人無緣無故失蹤,且聽聞是被官家人,富家人捉去禍害了,才聯合起來,把一國之主處以火祭之刑。
真相大白,終於查到了祁封的頭上。
九鑾金殿中,盛怒的祁佑陛下拿著皮鞭狠狠地抽在祁封身上,「混賬!我讓你是去救人的,不是讓你去害人的!」
祁封還是第一次見皇兄陛下發這麼大火。他是頑劣不堪,但也知自己如今已是觸了皇兄陛下的逆鱗。於是,他觳觫著,連連磕頭,「對不起,皇兄,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皇弟知錯了……皇兄你不要生氣……」
祁佑氣得全身顫抖,他捏著鞭子的手因太過用力而骨節泛白,「祁封……」
祁封磕頭的動作猛地僵住。
祁佑繼續道,「你可知,你所為,讓多少家庭支離破碎……你可知,你所為,牽連西魏國主身亡……你可知,你所為,與禽獸行徑何異!」
「啪!」一鞭狠狠打落。
祁封卻沉默了。
忽然,他冷笑著出聲,「皇兄啊……」
他抬起臉來,面上是不知何名的瘋狂,「他們該死……他們全都該死!」
祁佑滿是失望地看著祁封,「你不配冠以祁姓……」
祁封的笑容一寸一寸僵硬,他面色陰沉,「皇兄……」
祁佑道,「我以祁氏家主之名,革你出族……」
「你瘋了……」
「自此,你與我祁氏一族,再無絲毫瓜葛!」
「祁佑!」祁封冷諷而笑,「祁氏家主?啊哈哈哈哈哈……祁氏一族如今凋零如此,不復當初是為了誰啊……我殺他們西魏幾個人怎麼啦……他們該死……是他們害得我們祁氏一族淪落至此!」
「住口!」
「住口?呵,祁佑陛下!革我出祁氏一族,你當真是好能耐啊!如此一來,祁氏一族便也只剩你一個人了吧。哈哈哈……祁氏一族冠以清譽之名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凋零如此……當真是教人笑話!
什麼君子,什麼清譽……當初我流落在外飽受欺凌時,受的苦比他們鳳鳶國災民又何曾少一分一毫!那富紳給我脖上栓著牲畜才戴著的項圈,他讓我學狗爬,讓我學牛耕耘,讓我受盡屈辱!
讓我把他們鳳鳶國災民當人看,當年那位富紳又何嘗把我當過人!怎麼啦?只准許他作悵,不允許我為惡啦?是誰殺死了那位年僅十歲的小君子啊……是那位富紳,是他們鳳鳶國的百姓啊!
祁佑,祁君子!你和我使什麼厲害啊!你回到過去,把那位小君子從狗項圈裡救出來啊!他孤立無援的時候,他想兄長去把他救出來的時候,你這位君子在哪裡啊?
還好,我慢慢長大了。小君子長成了大惡狗。逮誰咬誰。」
講述到這裡,祁彧臉上的瘋狂彷彿與當年的祁封重合,他眉眼含著笑,卻是冷的,他一邊用手撫著玉璽,一邊開口,「祁封就是我的父親。祁佑陛下呀,就是你的親外祖。」
慕祁顫聲問道,「為什麼說……祁氏一族凋零如此都是西魏害的?」
祁彧冷笑,「奧……你想問這個呀……還不是西魏的那位能安社稷定乾坤,有通天入地之能的國師大人啊……也不知他看了什麼狗屁不通的天象,非指著鼻子罵我們祁氏一族的血是髒的……」
慕祁問道,「然後呢?」
「然後?」祁彧只是笑,「然後,族內所有人一一接受檢驗,若被診為帶著禍亂天下的臟血的人,便會被屠戮殆盡,屍骨無存……」
後來,祁封被趕出了皇城揚州,緊接著,那祁氏一族與生俱來帶著臟血的流言又廣為流傳起來了。
一時間,沸反盈天。祁氏一族百口莫辯。
那國師籠著手,微笑道,「祁佑陛下,請接受檢驗吧。」
祁佑道,「以前不是檢驗過了嗎……」
國師道,「以前是以前啊,誰也說不準當時有沒有漏網之魚啊。再者說,人心不古。以前沒有,並不代表現在不會有啊。」
那笑面虎落在祁佑陛下眼裡,當真是與只會磨牙吮血的惡魔一般無二。
小人張牙舞爪,君子體無完膚,這世道,向來如此。
北祁國將不保……即使它是當時最為強盛的國家,但若是祁氏一族血脈為惡的流言蜚語傳播,其餘眾國便能聯合起來,將它蠶食鯨吞。
不行……祁氏可以亡,北祁不可以亡……
可是祁佑陛下只有一個四歲大的女兒,祁封也還未成家,自是無所出。
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