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遊湖落水
初秋的京城除了蕭索，還處處透著些旖旎之息。城外的鴛鴦湖上永遠不乏賞秋作樂之人，這是文人的追求，富人的消遣。
孟孟坐在精致的畫舫中，聽著眾人一個勁地品詩作詞，有些犯困，她不喜歡這些文鄒鄒的東西。
剛入地府的時候，她懵懂無知，冥豆豆便拿了一堆書來給她看，說是能通人情、曉事理、培養氣質。上萬卷的書看下來，她整個人都恬淡了幾分，處處透著寧靜悠遠的氣度。然而…有一次被楚夢君瞧見了，她霎時就變了臉色。
孟孟記得，那一日她發了好大的脾氣，連冥豆豆和文書賭不敢上前相勸。好不容易等她冷靜了些，她有些茫然的問她怎麽了時，卻聽得她一聲苦笑。
“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書的錯，更不是道骨仙風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
楚夢君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但孟孟從那之後便很少再看那些冥豆豆說的“能通人情、曉事理、培養氣質”的書了…
孟孟終於在心裏憋回了無數個嗬欠之後，聽見正主發話了，她趴向在船桅，開始看湖發呆。
“許將軍當真好文采，教思思佩服呢~”素日都是紅裳羅裙的裴思思今日卻是難得的著了一襲粉衫，襯得她整個人多了幾分青春之息，然而衣袂翻轉間的繁複秀樣，卻又處處透露著尊榮。
“不敢當。”英姿颯爽的許中陽今日一襲紫袍，身姿的英挺倒是將眉宇間的文弱之氣淡去了不少，他對著她笑了笑，似乎沒瞧見身邊另一個人的青黑臉色。
是了，那位麵色青黑、神情不豫的人便是今日的東家，尚書李響。
他昨日花了重金好不容易磨得韓媽媽允諾今日必然能攜得佳人遊湖，可許中陽這家夥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竟是一大早便在自家門口守著了，還遣了副將守了自家後門…說什麽今日得高僧卜算要與自己在一起才能避得禍事？
李響看著麵前眉來眼去的兩人，悶悶灌了一口酒，我看該找高僧算算的人是我才對吧？
“李兄，你這是怎麽了？”許中陽似是終於發現了身邊人的不對勁，關切的問了一句。
“無妨~倒是許兄，能得思思姑娘青睞有加，當真是教人羨慕啊。”李響頗有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似是想提點他，今日原本與佳人有約的人是誰。
不想這位竟似是全然沒有發現他的話中有話，自顧自地點頭微笑道，“是啊，今日當真是好巧。不想與李兄出來竟是能與姑娘同遊湖上，真是緣分啊。”
“……”李響默默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誰說不是呢~”裴思思攏了攏麵上的輕紗，眉眼間似是在笑，“昨兒還說得不能與將軍賞花，今日便得與將軍遊湖，想來思思今日一時興起想要出門，竟是成了一段佳話呢~”
“……”孟孟默默衝著湖麵翻了個白眼，所以她究竟是為什麽會覺得她為了自己不得不赴約，愧疚得跟著一起來？她好想念她的水晶肘子…
孟孟一邊唾棄自己來了凡間之後，便日日犯著口腹貪欲，一邊又唾棄自己日日不得道心清靜。不過她如今沒有靈力，所以也算不得修道之人不是？既然算不得修道之人，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不用管什麽天道，不用管什麽輪回，隻要開開心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可以了呢？
“裴姑娘…”
“許將軍這是時時提醒著我，自己是什麽身份麽？”她看向他，似笑非笑。
“在下不敢。”許中陽也挑眉，“隻是裴姑娘始終輕紗覆麵，在下與姑娘不甚相熟，隻怕是不便直呼其名吧。”
“怎麽，許將軍想看思思的容貌？”她眼波微掃，笑意更濃，“隻怕將軍看了便要失望呢~世人皆言春風苑裴思思是京城絕色，其實思思整日裏附著麵紗是怕自己貌若無鹽，嚇著人呢~”
“姑娘哪裏的話。”許中陽眸色微黯，“相貌美醜不過表相，姑娘一身才氣度量隻怕男子都難以企及，輕紗覆麵，莫不是為了遮掩什麽吧？”
孟孟一麵聽著身後兩人若有若無的言語交鋒，一麵暗暗決定給自己放個假。在凡間的這些日子，就讓她隻當自己是一個普通女子，好好體會一遍凡人的愛恨嗔癡，可好？待她日後回了地府，想必可以熬出更好的湯吧？
她似是暗暗說服了自己，終於輕輕綻開了一個笑。
李響在一邊看著自己心中的佳人正與別人談笑風生，心中正好不鬱悶，一回頭間竟是瞧見了那個上了畫舫便未曾說過一句話的女子，在一旁輕聲一笑。
那一笑讓李響覺得這湖光山色都跟著清淡了幾分，天人之姿…他除了這四個字一時竟是想不出其他可以配得上女子的這清雅一笑。
“姑娘在笑什麽？”他不自覺地靠近了些，做到了佳人的身邊，癡癡地看著她。
“嗯？”孟孟被這一聲叫喚嚇了一跳，回頭見著方才還在圓桌前的人竟是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她見他眸中盡是淫糜之色，不由有些不解，“你喜歡我？”
“喜歡喜歡，自然喜歡！”李響被她直白地一問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不過還是忙不迭地點頭承認，“姑娘清雅脫俗，容貌精致，當真是不輸思思姑娘的絕世美人！甚至比思思姑娘更還多了些出塵之姿呢~”
“可是，我方才分明聽見你說，思思姑娘是人間絕色，沒有任何一個女子可以比得上。”孟孟看著他，問得認真。
她突然想知道，為什麽會有男女情愛。他說他喜歡她，她竟是第一次出口問了原因，她想知道為什麽，她想知道自己究竟哪一點會被人喜歡。
“姑娘莫要誤會。”李響隻當她這是對自己方才的行為不滿，心間喜色更甚，“思思姑娘自然是絕色傾城，可在我眼裏，姑娘方才笑起來的模樣，才是令山河都失了顏色的絕代佳人啊。”
孟孟聞言又笑了笑，你瞧吧，這就是凡人苦苦執著的情愛了。廉價、虛偽、經不起考驗。盡管她在見了劉子楚和丁檸之後，對那些情愛之事有些些許改觀，可如今…
這是第二個說喜歡她的人，可他分明方才還對著另一個女子讒言媚笑，這一刻便又可以對著另一個女子說著深情款款的話。
那第一個呢？第一個說喜歡她的人呢？她跌落輪回道，法力被封，冥豆豆剛好去了天界，文琪生死不知，地府裏唯一能夠找到自己的人隻怕就是他了吧？可她如今坐在人間的畫舫上，被另一個人言語調戲，卻也沒見他在自己的身邊…
是誰曾經對自己說，終於找到自己了，再也不會離開自己？
清風微拂，耳邊和湖麵嘈雜的聲音都讓她心生不悅，她竟是自己都沒發現，原來自她入了這春風苑開始，便一直在等他…
她總望著遠處發呆不過是在期待，她期待有那麽一個人可以從最陰暗的角落或是最遙遠的另一邊出現在她的眼簾，掛著那副傻氣得要命的笑對她說，“孟孟，我來接你了。”
然而她終究沒有等到…
你瞧，所謂的情情愛愛，終究也是可以被外力所阻撓的呢。一個輪回道，便瞧出了真心呢…孟孟此刻入了牛角卻不自知，她似是不記得是自己封死的輪回道，也好像完全沒有印象他隨之而來被自己推出的場景。她隻心心念念著，此刻，至今，他都還沒有來找到她、沒有帶她離開…
她，竟是生出了些委屈…
這一邊李響見佳人聽了自己一席話之後不但沒有開心，反倒是平添了幾分愁緒，不由得心間大喜。
他已然認定這位天仙似的姑娘必定是對自己有意，見自己始終跟在思思姑娘身後的樣子心懷不快，是以才上船之後始終未曾說話。想來竟是一個人在此處默默神傷！方才聽得自己終於沒有與思思姑娘說話了，這才綻開了一個笑！
想來孟孟若是靈力還在，必然要被自己身邊這位堪稱天馬行空的聯想能力，深深折服…
隻可惜，她不知道…
因而在李響猴急著拉著她的手想要互訴衷腸的時候，孟孟霎時黑了臉色。
“你做什麽？放開！”她凝眉，想要掙脫他的鉗製竟是做不到，不由眉心鎖得更緊了些。
“我不放！”李響似是完全沒有看見她黑下來的臉色，緊緊抓著她柔嫩的小手，“姑娘，在下對你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鑒啊！”
孟孟麵沉如水，起身想要掙脫他的禁錮竟仍然不能夠，心間暗罵了一聲，麵色更是淩厲，“放手！”
李響不想她突然這麽一吼，嚇得猛地放開了她的手。
孟孟一時來不及收力竟是向後倒去，她本想扶住船桅站住，不想恰巧在這時畫舫被後麵的船誤撞了一下，她失了平衡竟是直直地想著河中栽了下去。
“姑娘！”
“啊——！”
“孟孟——！”
孟孟落入水中的時候覺得自己當真是可笑，堂堂孟婆，掌忘川河三千弱水，今日竟是溺入了凡間的一方小湖之中。
更可笑的是，她覺得自己入水失去意識之前，竟似是聽見了一聲熟悉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