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疑心築
裴思思坐在席間看著一眾對著她犯傻的人時，覺得自己似乎也沾了些傻氣。
她本該照著計劃狠狠奚落這個自以為是的家夥一番，然後讓他整日裏隻知道心心念念著這個身處青樓卻孤傲自潔的女子的…
可結果卻是…
“裴姑娘，你方才…”
“你可知我為何姓裴？”她拿著手裏的酒杯，看得專注，修長的指節彎成散漫的弧度，豔紅的丹寇襯得她一雙柔荑更顯纖弱小巧。
“為何？”許中陽顯然有些不能跟上她的跳躍，怔愣了一下便下意識地順著她的話問道。
“歡場女子，陪笑陪樂。我讓自己姓裴，就是想日日提醒自己，自己現在究竟是什麽身份。”她莞爾一笑，眸中卻是有些落寞。
許中陽聞言眸光一閃，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那你從前又是什麽身份？姑娘心有丘壑，別說是小小一個春風苑，隻怕即便是整個京城朝堂，也未必有幾位大臣能夠體會姑娘琴中金戈鐵馬之意。姑娘難道是有什麽難處才被困於此地，不若說出來，在下也好幫幫姑娘。”
裴思思聞言垂眸笑意更深，“沒有什麽難處，我便就是愛待在這裏。美酒美食華裳，再好不過~”
“若姑娘當真是如此膚淺之人，隻當中陽是看錯人了吧。”
“哦？”她懶懶抬眸，“你覺得我是個什麽人？”
“大家。”許中陽對上她的眸，麵色極是認真，“姑娘有大家風範，不該陷於泥沼。”
“嗬…大家風範？”她放下手中的酒杯，湊近了幾分，眸中滿是戲謔，“怪不得當今聖上冊封你的時候都要哈哈大笑呢，瞧你這模樣哪裏像個將軍，分明就是個酸腐書生~”
“姑娘說笑了。”他似乎並不在意她的調侃，“最近敵國猖狂，在下遇到可疑之人自然是要多問幾句的。”
“哈哈哈哈哈~”裴思思緩緩起身，大笑了一陣，“是啊，我便是那敵國的奸細了~專門過來勾引你這位神武大將軍，隻盼著你醉死在這溫柔鄉裏呢~”
許中陽本不過疑惑她一小小女子為何身上竟有如此殺伐決斷之意，故作一句試探之語，不想竟是被當眾調笑，“唰——”地一下便紅了臉，對上眾人看過來的曖昧神情，一時間竟是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許兄！好福氣啊！”已然半酣的尚書李響攬過他的脖子，眯著眼睛看向立於一旁的嬌顏，“勾引神武將軍有什麽，什麽意思？將軍左不過打、打打仗，沒、沒用！不如來勾引我~保管啊，拱手送上半壁江山！哈哈哈哈哈~”
“李兄，你醉了…”許中陽一時間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如何也抬不起頭來。
“嗬嗬嗬…”裴思思離開了座位，一邊向著門口的方向輕移蓮步，一邊還似真似假地嗔了那尚書李響一眼，“若當真是如此，那自然還是勾引李大人劃算些的~”
李響聞言眯著眼睛傻笑著就要跟上去，釀蹌著步伐喊道，“別、別走~一會兒，還、得要賞花呢！”
“賞花？”她躲過醉倒的人伸過來的手，看著緊跟著過來扶人的男子，笑意盈盈，眸中卻盡是不屑，“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若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許兄，這、是何意？賞、賞還是不賞？”尚書李響醉醺醺地看向說是扶著自己實則鉗製著自己的人，有些暈乎乎地問道。
“你…”許中陽聽她吟了這麽一句詩，心間竟是不受控製地開始慌亂，“你，你…”
“思思愛慕將軍已久，日日盼著能見將軍一麵。”她用滿麵漫不經心的神色說著愛意濃濃的情話，“若是能夠得將軍眷顧，思思倒寧願是敵國奸細。也好過聽將軍說什麽‘泥沼’之言。”
許中陽就這麽呆呆地扶著已然不省人事隻會傻笑的李響，看著眼前纖腰款款的女子一步三挪地走出了廳間，不知為何，他竟是覺得方才那般哀怨的語氣與她甚是不配。就仿佛，她本該是那樣一個慵懶隨意，高高在上的人一般…
他好不容易將李響扶回了席間，匆匆與眾人打了個招呼便離了席。
他覺得今日自己確實有些不正常，因為他都已經在馬車裏吹了半個小時的風了，可耳邊腦海卻仍然滿是那個一襲水紅色衣衫女子的音容笑貌。他頗為煩躁地扯了扯衣襟，對著馬車外大喊了聲。
“阿隼！”
“怎麽了，將軍？”一身軍裝的人應聲探進頭，“屬下還以為將軍睡著了，正想著什麽時候叫醒將軍回去呢。”
“幫我查一個人，查得越仔細越好。”他微黯的眸色在夜色中更添了幾分凝重，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就是不對勁。
另一邊，人聲將歇的春風苑中，二樓角落的房間裏，卻仍是一派嘈雜。
孟孟捧著手上不知從哪兒搜刮來的民間野傳，一邊往嘴巴裏塞話梅，一邊無視麵前已經鬧了快一晚上的兩個人。
“裴思思！”韓媽媽微胖的身子被氣的直發抖，“老娘知道你現在紅，可你也不想想是誰給你捧紅了的！是，您現在紅，您現在就是個仙女兒！我們都俗人！都俗還不行麽！可你隻要在我這春風苑一天，你就得聽我的！”
“我若是不聽，媽媽準備怎麽我呢？”半倚著的女子微微合眼，揉著眉心已然有了疲態。
“哼~”韓媽媽冷笑了一聲，滿麵敷著的脂粉都跟著她這一聲笑抖了抖，“裴思思，你可別忘了，你被當近來的時候簽的賣身契可是死契！老娘現在是捧著你，可你若真是把老娘給惹急了，大家就一拍兩散！”
“哦？怎麽個散法？媽媽舍得我這顆搖錢樹麽？”她笑得頗為不屑。
“你可知這上京城有多少人等著開你的苞兒呢？你若真是把我惹急了，我幹脆天價賣了你，即便你抵死不從，死之前也能讓老娘狠狠賺一筆夠的了！”
“嗬嗬…”裴思思聞言輕笑了聲，在貴妃榻上半倚著的身子也微微撐直了些，“即便我含辱自盡，也還有孟孟。韓媽媽你莫不是打著這個主意吧？”
韓媽媽半分也沒有被看穿的尷尬，反倒笑得有些得瑟，“虧得你也還有些自知之明！你可莫要以為你奪了三年的花魁，場子裏就沒有能把你比下去的了！孟孟這副仙人之資可不必你那副小騷提子樣兒差！隻怕更紅些也不一定呢！”
“媽媽真是爽快人。”裴思思嬌笑著拍了拍手，“算無遺策，當真是好手段！”
“哼。”韓媽媽冷哼了一聲，並不搭話。
“隻是啊…”她終於起身，似笑非笑地走到一旁始終悶頭吃東西看書的孟孟身邊，撩起了她的一根發絲，“媽媽這算盤打的是不錯，可惜今日卻是沒憋住當著孟孟的麵兒說了出來，你就真覺得，她會乖乖任你擺布？”
“老娘現在已經不在乎這些了。”韓媽媽笑得囂張，“我隻恨沒早些將那些用來對付下作娼婦的手段用在你們倆的身上，隻成天把你們當小姐供著！”
“這樣啊…”裴思思垂了眸子輕笑，“媽媽既是都準備魚死網破了，想來思思近日確是過分了些。既然如此，那明日思思應了李尚書的遊湖之邀便是了。”
“哎呦~早這樣不就結了~也省的大家傷了和氣不是？”韓媽媽立馬眉開眼笑，上前拉住她的手，“我的好思思~不是媽媽要逼你！你想想，這哪裏還能有更好的人家了？李尚書對你又是癡心一片，聽聞家中連姬妾都沒有幾房呢！你若是過去了，說不準就是個正房夫人！女人家不過求個好歸宿，媽媽這也是為你好啊~”
“我累了。”裴思思沒有抬頭，輕輕推開了她的手。
韓媽媽諂笑著應聲，“好好好！讓孟孟啊好好照顧著你，媽媽這就走，這就走啊！明兒午時媽媽再來叫你，你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嗯。”裴思思不可置否地笑了笑，看著韓媽媽臃腫的身子離開了房間，這才斂了麵上的笑意。
“你是為了我？”孟孟放下手中的書和水晶話梅，心中驀地有些複雜，“若不是我連累了你，你是不是也用不著委屈自己？”
“想什麽呢~”她眉眼間盡是疲憊之色，“青樓女子最後不都是這般的下場麽？韓媽媽說得沒錯，我算是命好的，能碰上個對自己癡心一片還沒有正妻的，如若不然，隻怕要更淒慘些。”
“你為何會在這裏？”孟孟仰臉看著她，似乎第一次想起來問她這個問題。
“傻孟孟。”裴思思放開她的發梢，一步一步想著床榻的方向走去，“凡是還有一丁點別的辦法，沒有女子會讓自己身在煙花柳巷之地。這種問題，下次莫要再問了。”
“哦。”孟孟點了點頭，看著她蕭索的背影心間突然有些疼痛之感，“明日遊湖，我陪著你一道去吧。”
“……”裴思思婀娜的身影頓了頓一頓，似是輕笑了聲，卻終究沒有回頭，隻輕聲道，“你想去便跟著去就是，不要再吵我睡覺了。今日真的很累…”
許中陽…
孟孟不知為何突然有些討厭起這三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