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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有喜

  用罷午飯,子君扶著我在府裏轉悠消食。


  我們去的是府裏的後花園,宋府本來不過是五進的院子,因著娘親愛賞花賞荷,爹爹便買了隔壁的一座三進深宅院,與主宅僅用一道花門相通,後花園裏的主屋盡數去掉,建了九曲十八彎的回廊,回廊全用半截高的主席遮擋,既遮陰又不影響觀賞,回廊中間間或保留著一些耳房,做休憩用。後花園地勢略低,到處鑿著半人高的小池,或養些金魚,或養些荷花。偶爾得也隻在小池裏立一道古怪稀奇的假山石,時常擱些小食,引得一些鳥兒頻頻眷顧。並非多麽出彩的鳥兒, 不過是給府裏增添些生氣。西邊有個吊腳樓,不高,但是能俯瞰整個府邸,它旁邊的大榕樹是爹爹親自去挑來的,很年輕的一顆樹,聽聞也不過二三十年光景。但是已經鋪陳開如同一頂巨大華蓋,樹葉密集到正午的陽光也透不進來的程度,幼時娘親最愛攜著我在此樹下納涼休憩,我每每在她溫柔似水的聲音裏熟睡過去,再醒來,總會看到娘親笑眯眯得捧著我的臉道:“我家卿卿睡醒了呀?睡得可香?”


  幼時是如何回複的,我早已忘記了,但是想必有娘親相伴的日子,都是睡得十分香甜的,大抵都是些五光十色的夢境,美好的如同夏日清晨裏突然綻放的荷花。


  “姐姐怎麽突然傷感了起來?”


  子君扶著我坐在榕樹下的藤椅上,笑道。


  “唔,想起了我娘親,有些悵惘。”我低低道。


  子君卻是不做聲了,我突然暗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子君的娘親去得也早,最主要的是子君的娘親不怎麽疼他,反倒是我陪著他的時間還多些。


  “子君不曾見過大娘,但是想必和姐姐一樣溫柔。”子君安靜了一會,突然說道,嘴邊還帶了一絲羞澀的笑容。


  “子君你太抬舉姐姐了,姐姐可是和溫柔不沾邊的。”想起入宮之處,燕昭經常被我氣到,想必在他眼裏,我隻怕是個悍婦。不由暗自偷笑道。


  子君隻是搖頭:“姐姐不可妄自菲薄,若是姐姐有了孩子,隻怕性子會連溫柔似水都不足以形容。”


  孩子麽?興許是的,因為我對孩子天真的童顏是沒有抵抗力的,那奶聲奶氣的說話聲簡直讓人心軟得一塌糊塗,恨不得事事順著他,隻為了讓他開心。我八歲的時候子君出生,把爹爹的注意力搶走了一半,我很是嫉妒,對著繈褓中的子君都生出了一股子敵意,爹爹讓我抱一抱,我都是冷哼一聲便跑的,初始,是真的很不待見子君。


  後來子君約莫一歲的時候,爹爹不知道什麽原因,對著子君的娘親不親不熱起來,連帶著對子君也是,子君的娘親以為是子君惹父親不高興了,竟然也開始疏遠子君,所以往日裏備受寵愛的子君每每隻能和奶娘一處呆著。


  我對子君上心,大約也是從這後花園裏開始,那日我和桑榆在這回廊裏遊玩,見到許久不曾帶子君一道遊玩的許姨娘也在,大約是走累了,許姨娘坐在回廊上休憩,子君則在回廊裏踉踉蹌蹌學走路,一邊走還一邊朝許姨娘笑,似乎要討他娘親歡心。可是許姨娘卻不理他,隻顧皺著眉頭看風景,大約孩子的笑聲讓她是覺得煩了,在子君又一次朝許姨娘撲過去的時候,許姨娘順手將子君推翻在地,子君立時大哭了起來,許姨娘呆呆得望著自己的手,也不記得去把子君抱起來,後來許姨娘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奶娘去抱起了子君細細哄,許姨娘卻起身走了。


  子君不知道是摔得太狠了,還是雖然小卻也讀懂了他娘親對他的不喜,那日奶娘抱著他哄了半日,也不見停下來, 直哭得嗓子沙啞,我那時雖然對他有敵意,卻也因為時常注意他,知道他不是愛哭的性子,因此這一哭,將我哭得心都軟了,拉著桑榆摘了一朵大大的荷花跑了過去,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間或還做些鬼臉,總算是把子君給逗樂了。


  自此,子君就不再粘著他娘親,轉而黏上我了。


  仔細想想,竟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後來子君的娘親因病去世,他也不過五歲上下,站在靈前,他竟沒有哭,全程像是參加一個遠方親戚的喪事一般。但我知道,他心底必定還是藏了些不解和悲痛。


  “說什麽孩子呢?還不知道是何時的事情。”我笑道。


  隻怕也會如姑姑一般,一生不孕吧!


  “眼下不就有了麽?”子君道。


  我一愣,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自己的肚子。


  “龐統將軍的孩子。”子君又補了一句。


  我好笑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剛剛在想什麽呢?


  “雲寶麽?倒也是!”我看了子君一眼道,“是個和你一樣乖巧的孩子呢!改日進宮可以見見,讓他叫你舅舅!”


  子君竟似有一些期待,笑著說:“好!”


  說完他抬頭看了看天,問我:“姐姐是不是該喝藥了?”


  我揶揄他:“子君怎的這般細致?再過幾年,不知道哪家姑娘有幸能得你悉心照顧。”


  子君紅了臉,低喃道:“姐姐怎得總是打趣我?”


  我大笑:“好罷,饒了你了!放心吧,若藥好了,桑榆會來催的!”


  然而話音剛落,花門處傳來桑榆清脆的嗓音:“小姐!”聲音裏還帶了一絲急切。


  子君連忙攙了我往主宅走。


  “小姐,太醫不是囑咐你不能多走動嗎?”桑榆一見麵就數落我,一副管家婆的摸樣。


  我乖乖道:“桑大管家,我走的慢,不礙事的,藥呢?”


  看著她空落落的手,我很有些疑惑,莫不是有其他急事?


  桑榆過來扶著我,皺眉道:“藥在大堂擱著,不過老爺讓我請小姐速速過去把脈。”


  把脈?好好的把什麽脈?


  莫非是藥方有什麽不妥?可是甄太醫是信得過的呀?


  緊趕慢趕走了回去,我竟出了一身薄汗。爹爹背著手坐在桌邊候著,府裏的大夫鍾老坐在對麵細細看那藥方子。


  “怎麽了?爹爹?”


  爹爹緩緩的抬起頭來盯著我,神情有一絲激動,但是盡力克製著,以至於額頭有一道青筋暴凸。


  我遲疑走了過去。


  鍾老起身朝我行禮。


  “讓老夫給娘娘把下脈吧!”


  我看了一眼父親,他朝我點頭。


  桑榆扶我在桌邊坐下,挽了袖子伸出手擱在桌子上,我不放心的問:“可是藥方出了問題?”


  爹爹卻不做聲,隻朝鍾老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鍾老伸出兩根蒼老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細細得感受了一番,又讓我換了手,再切了一次,終於他收回手,朝爹爹點了點頭。


  鍾老醉心於醫術,平日裏甚少有表情,因此從他麵上我也看不出來什麽。


  “都退下吧!”爹爹輕聲道。


  我心中惴惴,莫不是患了不治之症?

  “爹爹,女兒……女兒可是患了大病?”我不安的問道。


  爹爹撫上我擱在桌上尚未收回的手,拿拇指摩挲了兩下,良久才分外溫情的笑道:“卿卿,傻孩子,你要當娘親了。”


  屋外突然一道亮光閃過,緊接著炸雷聲聲,轟隆轟隆不絕於耳。然後就是劈裏啪啦的雨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不過是午後,房間裏已經昏暗如黃昏。


  我聽見自己顫抖得聲音:“爹爹,你說什麽?”


  不過一句低喃,被雷雨聲蓋了個幹淨。但是爹爹仿佛聽見了,他用沉穩的聲音又說了一遍。


  “卿卿,你要當娘親了。”


  剛剛還在和子君笑言不知道有孩子會是何時的事情,怎麽轉眼,他就已經在我肚子裏了?

  不可能!甄太醫為我把了這麽多次脈,怎麽沒有診出來?

  “會不會是鍾老診錯?今日上午才診過脈,甄太醫並沒有說我有孕。”


  爹爹臉色沉了下來,將鍾老擱在桌子上的藥方遞給我。


  “問題就在這裏,這方子裏有一味墮胎的藥,但是不重!”


  又一聲炸雷響起,驚得我差點跳了起來。


  “什麽?墮胎?”


  “正是!不然我也不會讓鍾老給你診脈。往後甄太醫的藥你不能再吃了,我會讓鍾老的女學生桑落入宮幫你保胎。”


  我一時心亂如麻,甄太醫為何要害我?他是誰的人?另外我懷孕一事該如何告訴燕昭?他會讓我把孩子留下來嗎?


  “陛下那邊?”


  “陛下那邊先瞞著。”


  爹爹斬釘截鐵的回答。


  可是四個多月便會顯懷,如何瞞得住?況且日前燕昭才同我表明心跡,該不會轉眼就……?

  “卿卿,不要有僥幸心理,當年你姑姑和先皇何等恩愛,最後還不是……”爹爹神色冷厲,手握成拳。


  “什麽意思?”姑姑有過孩子我知道,可是不是胡太嬪設計害了的嗎?


  “那時候先皇如此寵愛你姑姑,胡太嬪要動手,他會不知道?左不過是他默許的!帝王的愛能有多深!哼!”爹爹咬牙道。


  真的是先皇默許的嗎?他竟然能一麵同姑姑恩愛,一麵又任由別人害了他和姑姑的孩子?若是姑姑知道真相,該是何等痛苦?!


  燕昭呢?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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