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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是誰疼了誰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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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醉,醒來後頭痛欲裂。清晨的陽光透過窗帘射進來,清晰打在女孩子白凈的臉上。顧西洛怔了怔,頭腦略微清醒,看自己的長臂被她枕著,她的衣衫被褪下了一半,雪白的頸脖和鎖骨處觸目驚心的點點殷紅,視線再向下,就連胸口都同樣被烙上了痕迹。


  顧西洛臉色猝變,心一驚一疼,該死的自己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他視如珍寶那麼重視的一個人,他居然用這種方式對待了她,還是在他極度不清醒的時候。顧西洛萬般懊悔地努了努嘴,抽出手臂小心起身沖了個冷水澡。顧均遠犀利冷漠的眼神尤在腦中,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水流進入鼻尖一陣酸楚,頎長的男子就那麼彎著腰猛烈地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出來。眼淚和著水流順勢而下,他第一次覺得命運如此可笑,連自己的愛情都由不得自己控制。


  那是他的父親,在給了他最黑暗的童年之後剝奪了他少年時期的夢想和追求,如今,連他最心愛的人也要一併剝奪。


  「總之,這輩子你們無法在一起,如果你偏要一意孤行,兩敗俱傷的局面你無法收場。」這是顧均遠離開之前最後對他說的話,別有深意,難道他一直極力隱瞞的往事,真的到了真相大白的時候了嗎?

  那麼……念安要怎麼辦呢?他的念安,那麼敏感,那麼容易受傷,那麼堅強的能扛住所有的事情不吭一聲,痛了從來不會掉眼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意著的這個女孩子,堅強得讓他覺得痛恨?


  蘇念安在浴室門口躊躇許久,裡面水聲不止,顧西洛已經進去快一個小時,仍沒有半點要出來的跡象。從昨晚到現在,他種種行為都透著詭異,這不是真實的他。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門,顧西洛蜷縮在角落,蓮蓬頭的水肆意灑在他身上。她心裡一驚,立刻跑過去擰緊開關,大浴巾往他身上一蓋,瘦削的身體幾乎環繞住他。他抬眼時眼圈還微紅,整張臉濕淋淋的一片,不知是眼淚還是水流,往日里深邃幽暗的墨瞳里是她所不熟悉的迷茫和驚慌。


  蘇念安喉間一緊,心緊縮起來,痙攣般的疼痛。紅唇主動貼上他冰冷的額頭,卻被他一把推開。


  顧西洛停頓幾秒才反應過來,頓時手腳慌亂地把她撈回來護在懷裡,「會感冒的,冷。」


  「你知道,卻蹲在這裡淋了大半個小時。」蘇念安耷拉下腦袋,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我已經習慣了。」他打橫抱起她輕輕放上床,指尖劃過她細膩皮膚上的殷紅,蘇念安臉一燙,身體輕顫起來。


  顧西洛的眼神漸漸迷離,他半眯著眼。管他什麼真相,什麼世俗眼光,他顧西洛看上的女人無論如何都只能留在自己身邊,哪怕全世界都反對,他也在所不惜。他等了十年才得到她,要如何才能放手?


  「念安,想不想回曼徹斯特看看?」


  蘇念安一抬頭,額頭觸上顧西洛的下巴,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她總覺得在她身邊的這個顧西洛有些不一樣?

  顧西洛目光柔和,吻住她的耳垂,「念安,我們私奔吧。」


  Brian斜靠在吧台邊,下午六點的光景,並非營業時間。偌大的酒吧內只有兩人,逆著光,整個人被埋進陰影里。有些人,心裡總是藏著太多事,無論如何都無法釋然。念念不忘的結果,便是徹底沉淪。


  顧西洛從不顧及世俗眼光,他離經叛道,孤傲倔犟,但蘇念安不同。他多了一個她,從前的瀟洒勁一去不復返,正如Brian說的,顧西洛,你現在真是個世俗的男人。


  誰說不是呢,寂寞了那麼多年的靈魂好不容易被人擁抱,怎麼捨得再離開?顧西洛再如何傲慢狂妄,終究也只是一個男人罷了,有誰不希望能一輩子守著相愛之人?


  「真的要去曼徹斯特?」Brian晃著酒杯,隔著透亮的玻璃依稀能瞧見對面男子緊繃的臉。


  顧西洛挑了挑眉,「你以為我是開玩笑的?」


  「Cris,這不是你的作風。」Brian聲音微懶,瞥了他一眼,「真的要將蘇氏置於死地?」


  「你說呢?」答案不置可否。


  「當初不知是誰花了大力氣保住蘇氏,現在居然又要把曾經自己一手扶上來的東西摧毀,你一點也不會覺得可惜?你該知道,蘇氏現在是蘇念安的。」


  顧西洛的眼光越發深沉下去,暗潮洶湧,似乎要把什麼徹底撕裂。他聞言殘忍一笑,「該讓他們也嘗一嘗,什麼叫做絕望。」


  顧西洛就是這麼一個人,睚眥必報,更何況對方還觸犯到了他的底線。


  蘇念安被迷茫地架上飛機的時候仍覺得腦袋嗡嗡作響,她眨眨眼睛看向擁著自己的顧西洛,那個總是帶著一張桀驁面具的男子哪裡去了呢?私奔?這樣的他們就算是私奔了嗎?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心安理得地一輩子在一起?

  她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顧西洛笑容一滯,但很快就若無其事地掩蓋掉。僅僅只是那麼一瞬間的工夫,但還是清晰地落到了蘇念安眼裡。她斂下眉,聽到他說:「能有什麼事?在我眼裡,除了你的事,什麼事都只是小事而已。」


  情話多動聽,沒想到有一天驕傲的顧西洛說起情話來也會這麼肉麻,也跟其他熱戀中的男人無異,為博卿一笑已經知足。


  「Cris,你不坦白。」蘇念安撇了撇嘴,睫毛下淡淡的一片陰影。何止不坦白呢?顧西洛從來就不將自己的世界向她敞開,對他的生活、朋友圈子、工作,她一無所知,他只把她圈在他的世界,彷彿全世界她只要一個他就足夠了。


  只有蘇念安知道不夠,遠遠不夠。她很貪心,渴望知道所有的他,而他展現在她面前的,永遠只是那麼微小的一部分。是不是十三歲分開之後的十年,已經來不及再讓她了解這個男人了呢?他們明明離得那麼近,手心貼著手心……


  顧西洛心裡一動,把她抱住往自己懷裡挪了挪,好笑地抬起她賭氣的下巴,「怎麼了?跟我鬧上彆扭了?」


  她扭過頭去,眼眶已經一片濕潤。他怎麼會知道,那些天他的反常讓她如何害怕,從不酗酒的他喝得酩酊大醉,她又怎麼能夠安心入睡。


  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他也已經覺得她是個負擔了?


  顧西洛沒有察覺到蘇念安的異樣,也許真的太過疲憊,他靠在蘇念安肩上便沉沉睡去了。這些天整夜的失眠,沒有一刻睡得安穩,也只有在她身邊,才能讓他靜下心來。


  蘇念安低頭看去,顧西洛臉上帶有滿足的笑意。她失神,這個男人究竟是什麼心思,為什麼她總也看不透他呢?十三歲時,她還只是孩子,二十三歲,她已經長大,他卻比她成長得更加迅速,彷彿一夜之間,他們之間的差距已經不再只是這十年空白的差距那麼簡單了。


  顧西洛,你究竟隱瞞了我什麼呢?你總以為用自己的方式待我才是對我最好的,你怎麼就沒問問我,我是否願意被你這樣對待呢?你怎麼不想想,有些事情也許知道比不知道要好,至少在暴風雨來臨之前,我不會茫然得手足無措,成為別人眼中的笑話。


  曼徹斯特的街頭陰雨綿綿,濕滑的路面像極了那年聖誕節。他們在市中心租了一套單身公寓,為期一個月。她問他為什麼要出來這麼久,他笑著說因為他們是私奔來著。


  真的一點都不好笑,顧西洛越是反常,蘇念安越是覺得這種幸福即將到頭。他們之間從來都是顧西洛努力維繫著,如果有一天連他也放棄了,蘇念安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勇氣也如當時的顧西洛那樣勇敢,用儘力氣不顧一切地去追逐未知的未來。


  越想越是恐慌,蘇念安整個人都鬱鬱寡歡,就連兩個人獨處也讓她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終於有一天,蘇念安還是迷了路,在曼徹斯特的十字路口茫然看著人來人往,心裡漸漸瞭然。


  她想顧西洛怎麼會弄丟她呢?他把她護得那麼嚴實,生怕她不小心就走丟了,對她那麼在意的一個人,又怎麼會放她獨自在陌生的國度呢?蘇念安不敢去深思,她走到路口,在一家店門口蹲下來抱住雙臂。


  思緒有些凌亂,不知道該往哪裡看。


  早上出門的時候顧西洛還笑著替她打理襯衫,溫柔得不像話。叮囑她要好好跟在他身邊,可是才不過幾個小時,他們就那麼分開了。偌大的曼徹斯特,蘇念安找不到回去的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陰雨已經停了下來,溫度卻降得更低了。蘇念安緊緊自己的小外套,手掌碰到一張卡片狀的硬物,拿出來一看,臉上血色頓時全無。那是一張銀行卡,上面貼著一張小小的標籤:密碼是你生日。身上還有她的身份證以及護照。


  她再也忍不住渾身顫抖,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不過來。她徒然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胸部劇烈乾嘔,胃裡空空的,什麼都吐不出來。眼淚濕了一臉,和髮絲粘在一起。她不是傻瓜,知道這意味什麼。這張銀行卡也不是她的,而是顧西洛的。顧西洛早有預謀,他給了她錢,然後放她在異國他鄉自生自滅。


  可是為什麼?這算什麼?

  「顧西洛……顧西洛……你用這種方式來侮辱我,也侮辱了你自己啊……這是為什麼?那我們之間究竟算什麼呢?」蘇念安把臉埋進臂彎里,淚流成河。她哭得歇斯底里,在陌生的異國街頭,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有多麼失敗啊,她離開顧西洛竟然心痛成這樣子,但……就算要分開,至少讓她走得有尊嚴些吧,這樣算什麼?一場你情我願的愛情遊戲?到後來他厭倦了,選擇用這種方式做個了斷?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便會忍不住去討他歡心,用自己的卑微去換取他片刻的笑容,卻忘了如此作踐自己讓自己失了尊嚴,這樣的愛,還算愛情嗎?


  那張銀行卡還被緊緊攥在手心裡,掌心上被刮破了幾道口子,有血痕凝固在上面。蘇念安如同一座雕像,三天來蹲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吃不喝,沒有任何錶情,目光空洞,宛若活死人。原本漆黑如緞的髮絲已經有些枯燥,凌亂地飛揚在冷風裡。雙眼凹陷下去,面色難看,原本就已經足夠瘦削,如今好像風一吹就會被颳走似的。


  顧西洛,我在等著你,從馬德里到曼徹斯特,我們最初相遇的城市。可是你在哪裡呢?是不是我乖乖等在原地,你就會回頭把我找回去了?

  第四天了,顧西洛靠在椅背上對著窗口。她不在身邊的第四天,曼徹斯特從早上開始下了整整一天的雨。不知道她回國了沒有?在找不到他之後,她應該會先想辦法回國吧?來曼徹斯特之前他已經諮詢過為蘇念安診治的心理醫生,除了遺失部分記憶,蘇念安的臆想症已經基本康復,那麼已經如常人一般的她,應該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了吧?


  心緒煩躁起來,他用力撕扯襯衫領口,兩顆扣子被拉扯下來,他全然不顧,一口喝下一大杯威士忌。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他才不會去想她粲然如星的眸子,可每次越是醉酒,眼前越是出現更多她的幻影。笑著的,哭著的,手足無措的,痛苦的,還有……絕望的。


  顧西洛被猛然驚醒,手心漸漸握成拳頭。心臟劇烈起伏著,幾乎喘息不過來。他忽然低下頭撐住自己的額頭,輕輕啜泣起來。眼淚一滴一滴滾燙地落地,而他的心被撕裂成幾片,除了她回到他身邊,否則心再也無法完整。


  她是你妹妹。她是你妹妹。妹妹。夢魘般的聲音啃噬著顧西洛混沌的意識,腦袋快要裂開來,疼得他呼吸局促。那份調查報告的內容至今還清晰地印在顧西洛的腦海里,那時他雙目猩紅,恨不得將全世界都毀滅。


  當年強暴了沈安林的男人,顧西洛怎麼都沒想到居然會是顧均遠,他的父親。那天顧均遠找上他,凌厲的目光刺入他眼中。他的父親顧均遠是個手腕專制雷厲風行的男人,顧西洛明白,顧均遠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顧西洛並不懼怕他的威脅,沒有人能威脅顧西洛,但他卻怕蘇念安知道這不堪的真相。


  兄妹亂倫?這算什麼?在他們相愛的時候根本不知道這個殘酷的事實,顧均遠犯下的錯誤,為什麼要拿他們的愛情來陪葬?他們只是互相需要彼此擁有,這又有什麼錯呢?

  可是顧均遠卻說他們不能在一起,蘇念安是沈安林的女兒,換言之,他們兩個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兄妹兩個字,當時如一柄利劍生生剜開他的心,彷彿一夕之間整個世界崩塌,而他的生命也從此殘缺不全。他不敢告訴蘇念安,這是怎樣一種骯髒的感情,又是怎樣一段不被世俗承認的愛情。她那麼乾淨的眸子,他好不容易才掃清了那些陰霾,於心何忍。


  顧西洛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看淡一切,只要他們在一起,還有什麼是比在一起更加重要的呢?但日復一日,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對她的渴望時才發現有些感情在現實面前是多麼無力,他們拼了命要在一起,到最後成了別人眼中的笑柄。


  掌心依稀還殘留著蘇念安溫暖的體溫,就在那天早晨,他們還那麼親熱地擁抱接吻,隔了短短几個小時,他親手把她扔在了曼徹斯特紛擾的街頭。那時他看著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一點點在自己視線內縮小,只覺得心裡開了一道口子,永遠無法再癒合。她是他的陽光啊,沒有了陽光,他要如何再回到那片黑暗當中?


  重重一拳猛地打在玻璃寫字檯上,深厚的玻璃裂開一條隙縫,折射出顧西洛幾近扭曲的臉頰。顧西洛,你以為把她從身邊推開就了結了嗎?就真的能忘掉了嗎?你太天真了,十年時間也沒有讓你將她遺忘,短短几天怎麼夠?她一定很害怕,她是那麼信任你,可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居然把曾經努力呵護著的人丟棄在了異國街頭。


  顧西洛猛然想起什麼,驟然起身,腳下一滑,被連續絆了好幾下。他顧不得這些,發了瘋似的跑出去。大雨打在身上,瞬間模糊了視線。他怎麼忘了,念安雖然曾在這裡待過,可根本就不認得路,更何況她如此固執,沒有得到他肯定的答案之前,她又怎麼會走?還記得記憶里那天,她趴在自己耳畔,用溫柔的聲音輕聲說:「Cris,天涯海角都不能再把我們分開。假如有一天我們其中一個走丟了,記得不要亂跑,另一個人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對方,知道嗎?」


  顧西洛想他一定是被沖昏了頭腦,才會忘了當時蘇念安難得的溫柔許諾,才會把心底那麼喜歡的人親手推出去。她該是多麼無助!


  他越想越難受,眼淚伴著雨水瘋狂湧出,原來他不是不會流淚,而是只有在面對她時才會露出被壓抑許久的真性情。那些年在顧均遠嚴厲的管教下,顧西洛早已失去屬於正常人的哭笑的本能。他會笑,並不代表真的開心。但他也絕不會哭,哭泣代表了軟弱和妥協,在這之前,他的字典里從來沒有這兩個詞語。


  顧西洛猛地在街角對口停下,心口疼得發慌,胃痙攣般的疼痛起來。他借著旁邊的牆壁支撐住自己的身體,微微彎身,一雙眼睛貪戀地注視對面蜷縮成一團的小人兒。還是那天出門時穿的那身衣服,隔得再遠他也能感覺她在顫抖。從店內走出來的女人不知和她說了什麼,她紋絲不動,似乎惹惱了那女人,女人朝她身上狠狠踢了兩腳,而後又折了回去。


  顧西洛腦中一片空白,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眼前一黑,險些跌倒在地。老天,難道她坐在那裡等了他三天嗎?她三天都在原地等他,一步都不曾離開。


  顧西洛,你究竟做了什麼?他閉了閉眼,胃裡噁心得想吐,再也不管那麼多,抬腿沖了過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再也不放開她的手,就算被唾棄被詛咒,他也不要再放開她了,沒有蘇念安的顧西洛,如行屍走肉,和死人又有什麼兩樣?

  蘇念安被一股力量帶入懷中,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顫,然後是不可思議地想抬頭去看看他,卻被顧西洛牢牢按在懷裡。她的臉頰貼在他心跳的位置,已經絕望了的心終於慢慢蘇醒過來,她後知後覺地環住顧西洛的腰身,悶悶地在他懷裡哭出來。


  秦薇說過,能讓你哭到聲嘶力竭的人,是你此生最愛的人;能讓你笑得沒心沒肺的人,是此生最愛你的人。


  這兩樣顧西洛都做到了。她趴在他身上大哭出聲,連日來的委屈和害怕在看到他時猝然決堤,沒有人能明白她心裡的恐慌,如同一個落入深海的溺水者,好不容易才等來將她救離海面的勇士。她一度以為,他們再不會有未來了,那個口口聲聲說著對她不離不棄的男人,再也不會出現在面前,以後的日子她只能靠著那些回憶獨自緬懷。


  可,他仍是來了。


  蘇念安哭腫了眼,仰起臉迫不及待地親吻他的唇,撕扯之間不知咬破了誰的唇畔,血腥味瀰漫在兩人口中,如此真實的感覺,終於將他們失卻的魂魄一點點拉了回來。


  「我沒走……他們趕了我好幾次,我不敢走……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我就知道,Cris,Cris……」大雨里,她的聲音極度嘶啞,泣不成聲,心疼得顧西洛眉頭緊蹙。


  他的念安啊,他的女孩啊,傻女孩,你為什麼不罵我不打我,甚至不質疑我怪我呢?

  顧西洛閉上眼睛把臉緊緊貼上她的,感受到她溫熱的氣息,連日來的空虛終於一點點被填滿,他感受到她真實的存在,心裡的空缺一點點復原,他知道他早已萬劫不復。


  橘黃柔和的燈光打在兩人身上,女孩子臉頰潮紅,嘴唇泛白。顧西洛蹙著眉,一次又一次為她擦拭身上的冷汗。從把她帶回來起她就開始發燒,喂她吃了退燒藥才微微緩解下去,可一隻手仍死死抓著他,彷彿一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


  她是在害怕嗎?害怕那樣的遺棄會再一次出現。她那麼堅強,纖瘦的身子抱在懷裡幾乎只剩下了骨頭。臉色比以前更差,陣陣青白,不復往日一點神采。


  顧西洛在她身邊躺下,一隻手從她脖子下穿過去讓她枕在自己肩上,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把她貼向自己。他無法相信,四天前分開時還是那麼好的一個人,再回來時居然已經變得這麼狼狽不堪。昔日的靚麗被一點點磨逝,漂亮的眉眼始終掛著一絲不安,他怎麼把她變成了這個樣子?他問自己那時怎麼狠得下心,進而不斷自責,心疼得無以復加。


  到了後半夜,蘇念安被汗水捂醒,身體極不舒服地扭動起來,感覺被人鉗制著,一道陰影已經蓋了過來。他緊張地撐起身體打量她,語氣帶著濃濃的焦慮,「怎麼了?哪裡不舒服了?」


  蘇念安的眸子混沌,想起了什麼,又黯淡下去,灼熱的氣息縈繞,她用低啞的聲音輕輕說:「我熱了,想去洗澡。」


  顧西洛二話不說把她重新推回被窩仔細掖了掖被子,「我去放水,很快,你再躺會兒。」


  看著那抹孤傲的身影,蘇念安眨著眼睛,眼淚順著眼角無聲滑落。


  他再回來時抿嘴沉默著,不發一語把她從床上打橫抱起帶入浴室。浴缸上熱氣氤氳,引得她身上輕顫起來。


  見他紋絲不動,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打算,蘇念安不禁紅了臉,乾咳一聲,「你可以出去了,我要洗澡。」


  顧西洛順著她身姿的曲線,修長的手指停在她胸前,很自然地為她解開睡衣扣子。蘇念安一驚,急急抓住他異常滾燙的手,心加速跳動。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身體因為他的接觸而發生細微變化,她混沌的目光在一片氤氳中越加迷離。顧西洛喉結微動,深深吸口氣,終是頹然放下了手,在她臉頰上吻了吻,轉身出了浴室。


  蘇念安仍坐在雲台上,胸口裸露在空氣里的皮膚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熱度,她無法再讓自己平靜下來。她不明白,顧西洛怎麼這樣善變,讓她比以往更加無法看透,近得了他的身,進不去他的心。


  2

  Brian在電話那頭揶揄地笑,說著Cris我就知道你沒這麼瀟洒說放下就放下。顧西洛一手支著話筒,笑意蔓延到了眉梢,蘇念安正一心一意搗鼓著下午剛買回來的十字綉,明明什麼也不會偏還一副認真學習的模樣,嘟著紅唇的小嘴可愛極了。


  Brian輕輕咳嗽一聲,知道好友沒在認真聽自己說話,不由得低嘆一聲。從前他覺得就算所有男人一戀愛就會變成傻瓜,至少顧西洛不會,現在看來顧西洛不是不會,他只是在過去十年裡極度壓抑自己,因為那個會讓他變成傻瓜的女孩子還沒有出現。


  「Cris,我覺得與其糾結你和她之間的兄妹關係,不如去調查一下你的身世,畢竟,沒有人知道你母親究竟是誰。」


  顧西洛笑意微頓,手指敲打著玻璃寫字檯,這話倒是提醒了他,只是他如今已經不太再在意這些了。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蘇念安既然選擇抓住他的手,就應該始終站在她身邊,不管日後發生什麼事。


  「Brian,我總覺得你話裡有話,直說無妨。」優雅的嘴角劃出漂亮的弧度,與投來求救目光的蘇念安四目相對,他從未覺得如此幸福。


  「呃……或許……也許……你不是顧均遠的親生兒子也不一定……」Brian小心斟酌著措辭,顧家以及顧均遠,這一切都曾經是顧西洛的禁忌,縱然關係鐵如他們,顧西洛也定是說翻臉便翻臉的。


  果然,顧西洛嘴角的笑逐漸消失,眼神驀然變得冰冷,高深莫測道:「我該說什麼?謝謝?好了Brian,我自有分寸,我和她後天回馬德里。再見。」


  大力掛掉電話,聲音吸引了蘇念安,顧西洛走過去從身後圈住她,親吻她白凈的脖子,惹得她身體一陣酥麻。


  蘇念安笑著閃躲,「別,痒痒的。」


  他聞言更加放肆地親吻,重重地吮吸,直至留下專屬於他的吻痕,才滿意地把頭擱到她肩頭,「還沒研究出來怎麼綉?」


  「我沒碰過這種東西,好難哪,你會嗎?」蘇念安有些泄氣,身為一個女孩子,連十字綉都不會,她只覺得羞愧。


  顧西洛哭笑不得,大手揉亂她的黑髮,「連你都不會的東西我怎麼會?」說著從她手裡丟掉那張圖紙,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走,我們出去吃飯。」


  蘇念安心不甘情不願地被顧西洛帶出公寓。對於曼徹斯特,顧西洛再熟悉不過,這裡有他的童年,有最陰霾的回憶,最絕望的從前。他裹緊蘇念安的大衣,與她十指緊扣,彷彿天長地久。


  那是一條昏暗的街道,不同於外面的絢麗繁華,彷彿是被隔絕了的一個黑暗世界,到處充滿著酒氣和糜爛。街道兩旁各式各樣的酒吧,破舊不堪的小食店,還有三三兩兩集結在一起的黑人,大多都是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痞里痞氣,弔兒郎當。


  蘇念安往顧西洛身邊縮了縮,眉頭自然地皺起來。她不喜歡這裡,太陰暗了,這裡的人大多是曼徹斯特社會最底層的人,搶劫賭博吸毒,無惡不作。遠處電線杆后一男一女有規律地律動,霎時紅了她的臉,她別過頭去,視線與顧西洛相對。


  顧西洛心裡似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握著她的手加重了力道,帶她繞過深巷,最後在一扇破舊的門前停下腳步。這是一座極其破爛的小屋,窗戶上破了很多洞,門漆幾乎脫落光了,很重的霉味沁入鼻尖。


  蘇念安不解地看向身邊的顧西洛,顧西洛抿著唇,伸手輕輕一推,突如其來的漆黑讓她不適應地閉了閉眼。屋內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只有一張很小的木板床,以及一個很小的柜子。她強忍下想要嘔吐的衝動,心間湧現出一股莫大的心酸來。


  顧西洛突然回過身來把她緊緊抱在懷裡,下巴抵著她的後頸,那麼用力地想要把她糅進懷裡,害怕一個不小心,她又會從自己面前消失。


  「Cris,你怎麼了?為什麼帶我來這個地方呢?」蘇念安輕撫他的後背,希望能安撫他不安的情緒,忽地想起了什麼,目光中探出一抹悲憫,「這是……你從前生活著的地方,對不對?」感覺這個男人身子重重一顫,蘇念安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猛地抱住他的腰身,心疼得一遍遍親吻他的胸口。是了,十七歲前的顧西洛是獨自生活在曼徹斯特的孤兒,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在社會最底層掙扎著度日如年。他逼迫自己強大,因為想要生存下來,想對著那個將自己拋棄的父親驕傲地笑,他無所不做,只要能讓自己活下來。


  「念安,這個房子,我住了十年。」顧西洛的聲音有某種不知名的悲傷,不知是感觸抑或是憎恨,他從來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來描繪自己兒時度過的這十年光景,那是他此生最黑暗的時光,被鄙夷,被拋棄,被輕視,被所有人唾棄。


  蘇念安抬起顧西洛的頭,這張清秀的臉上此時落下了雨滴,淚水滾燙,滑進她的心間。他的眼神太讓人心酸,晶亮的瞳孔中是她自己蒼白的臉頰。她太愛這個男人,太想讓這個男人好了,她渴望他能快樂,如果她在他身邊才能讓他忘卻那些痛,那麼她願意與他生生世世,不離不棄。


  「Cris,你想說什麼呢?就算你曾經在曼徹斯特的街頭乞討那又怎樣?我喜歡的依然還是你,十七歲時會對著我開懷大笑的顧西洛,後來會把孤苦無依的我帶在身邊照料的顧西洛,守了我四年仍對我無微不至照顧的顧西洛,現在還是那麼愛我的顧西洛。我喜歡的只是你,不因為你是顧家的人,也不因為這個姓氏後面的財富,我愛著的,是在我絕望無助最困難的時候從來對我不離不棄的你。所以Cris,關於你的過去,為什麼一定要耿耿於懷念念不忘?如果是我,怎麼捨得你吃那麼多的苦?」


  顧西洛清冷的眸光雨霧漸濃,終於狠狠濕了眼睛,淚水一滴一滴落到她臉上,兩個人的眼淚,已經分不清是誰的。這是顧西洛第一次在她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軟弱,把自己無助的一面徹底表現出來,他壓抑了很久,久到已經忘了不是誰天生就需要堅強的。他也有哭的權利。


  他們在狹小黑暗的空間內彼此擁抱,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他們是如此愛著對方,想要對方過得很好很好。蘇念安靠在顧西洛胸口,心悶得連呼吸也不平順,過去幾年,她究竟是怎樣狠心,才會假裝失憶一次次從他身邊逃開呢?現在在他身邊,一旦上癮,卻是再也無法放手離開。


  蘇念安,你真是自私的人,只有在自己受傷孤寂的時候才會把他抓在手裡不放。那麼當時的他,究竟是以一種怎樣絕望的心情守在自己身邊的呢?

  雙手環著他,忽然抬頭吻住他的唇,完全沒有半點技巧可言。可她仍不放手,只知道這一刻她想要他,要這個等了自己十年的男人。最後兩人都軟了下來,蘇念安全身無力,差點跌倒在地。幸好顧西洛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抱回懷裡。


  「顧西洛,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突如其來的,蘇念安語出驚人,眼裡閃著局促,仍在痴痴傻笑著。


  顧西洛一驚,攬著她的手一頓,逆著光,臉上的表情被陰影遮蓋,他默不做聲,頭低下去與她的額頭抵在一起。


  「蘇念安,你願不願娶我?」學著她的語調,顧西洛也笑著開口。她笑得那樣好看,彷彿大束陽光射入屋內,讓他的心溫暖起來,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我願意。」她想也不想地迅速回應,在他臉上重重一吻。她願意,過去那麼多年都是他守著她等著她,現在換她來守著他,她一定不會再讓他難過,至少在她身邊的他,一定要肆意歡笑,不再壓抑,不懂苦痛。


  她這二十三年,活得太糊塗,沒有目標,不懂爭取,憤懣擠壓於心,不敢發泄。可始終相信,終有一個人能帶她遠離這樣的境地,那個人此生只愛她,只牽她的手,只吻她的唇,會緊緊地擁抱她,寵溺地把她圈在懷裡叫一聲寶貝。這個人,她終於等到了。他們相遇在最清貧凄苦的時光,兩顆心相互依偎取暖,他以為她是他的陽光,她也以為他是她的天堂。那些過去再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會在一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們亦會在曲終人散的時候儘力擁抱彼此,再也沒有什麼人什麼事可以把他們分開,他們痛得太多太多了,那麼多年的畫地為牢,終將一起沉淪。


  回到馬德里的蘇念安,右手無名指上多了一枚銀戒,簡單的款式,里圈刻著顧西洛的英文名,他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與她的湊成一對。


  顧西洛起初想買鑽戒,卻被她一口拒絕。大多數女人愛戴的東西並不一定適合她,她了解自己,鑽石的光芒太過耀眼,樸素的銀戒才最適合這樣的她。顧西洛並不強求,只一味寵溺地隨著她的性子挑,最後便挑中了這款對戒,便宜的價格,她卻十分喜歡。


  Brian和秦薇同時出現在顧西洛家門口的時候,著實讓蘇念安有些意外。這兩個人,曾經經歷過一段不尷不尬的過往,現在卻能如此坦然地走在一起,不知是該佩服兩人的意志,還是該慶幸他們沒有成為陌路人。


  秦薇一眼就瞧見蘇念安無名指上的銀戒,沖她曖昧地擠了擠眼。蘇念安臉上一熱,把手往衣袖裡塞了塞,卻被顧西洛執拗地抓出來放在手心裡。他們十指相扣,旁若無人的樣子。她喜歡這樣和他握著手,最最親密的方式,掌心貼著掌心,沒有一點縫隙能隔離他們。


  「終於圓滿了?」Brian似笑非笑,修長的手指托著下顎,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打量,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顧西洛不著痕迹地擋回他的目光,言語間多了些警告,「莫非你很失望?」


  Brian失笑,這個男人護蘇念安護得這樣厲害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可現在平添了幾分害怕,可能顧西洛自己都不確定關於那件事他是否真能瞞住蘇念安。不過……他今天帶給他的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應該不算壞消息吧?


  Brian挑了挑眉,無懼顧西洛銳利的眸光,笑得更加玩世不恭,「顧少,能和你單獨談談嗎?」


  顧西洛不動,反而蘇念安一下把自己的手從他掌心抽離出來,起身拉住秦薇,「正好我也想和秦薇說說話,不如我們去庭院?」


  她無視顧西洛微蹙的眉頭,一溜煙拉著秦薇消失在客廳。


  「她對你倒挺認真。」Brian嬉皮笑臉,完全卸去從前優雅從容的高貴氣質。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顧西洛一起混了這麼多年,不知不覺中也染上了些顧西洛的習慣。


  「你想說什麼?」顧西洛開門見山,不欲多談的架勢。


  「你爺爺前幾天見過一個女人。」Brian抿了口咖啡,滿嘴香醇的咖啡味,又補了一句,「貌似還給了一大筆錢,然後那個女人就此消失在西班牙了。」


  「那又如何?」顧家是大家族,其背後有多少見不得光的事,一件件拿出來說怕是一天一夜都說不完,更何況只是見一個女人給了一筆錢,這樣的事情發生頻率不低,十七歲以後的顧西洛早已習慣。


  Brian忽地坐直身體,臉上儘是高深莫測,「往深了去想,你不覺得奇怪?別怪我多事,那女人跟你倒有幾分神似……」


  顧西洛忽然起身,目光不悅。與他相識這麼久,Brian自然知道這是他動怒的前兆,及時閉嘴,原以為這個消息至少會讓顧西洛緊繃的神經稍稍緩解,沒想到他表現出來的是完全抵觸的態度。難道顧西洛根本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者他根本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母親究竟是誰嗎?可明明……從前的他是如此渴望……


  顧西洛視線移向落地窗外,語氣平淡,「那個女人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對你口裡的這件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想知道什麼我自己會去查,你撤了那些私家偵探吧。」


  Brian皺眉,「也許你和蘇念安並非親兄妹,你難道不奇怪身為父親為何卻對自己的兒子如此冷淡嗎?也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是你不知道的。」


  顧西洛搖搖頭,「Brian你錯了,是不是兄妹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那時我腦子短路,以為把她送走就能切斷這份念想了,可我連四天都熬不過,怎麼熬得過以後漫長的那麼多年?我和她是什麼關係只要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了,是知己,是情人,也會是夫妻,但那兩個字,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在我們面前提起,尤其是在她面前。」


  對兄妹兩個字有多麼抵觸憎惡,只有顧西洛自己知道。這兩個字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他和念安之間這份感情的可笑,讓他一個人來擔負這些就好了,他的念安不需要知道這些。


  Brian終究沒再說什麼,也許他自己沒意識到,在他每次說出顧西洛也許不是顧均遠親生兒子的時候,總會加深顧西洛心裡陰暗的自卑感。顧西洛是個沒有母親的人,從小生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中,父親雖然從不愛他,但至少他不是孤兒,不是無父無母。如果連顧均遠都不是他親生父親的話,顧西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庭院里的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秦薇身上的白色襯衫被潑了水之後透明化,裡面黑色的痕迹清晰可見,她又羞又氣,瞪了一眼笑得歡快的蘇念安。


  秦薇想,有多久沒見蘇念安這麼笑過了?蘇念安十八歲發生車禍之後到現在,整整五年時間,幾乎已經忘了什麼是快樂,卻在五年後的今天重新拾回了曾經歡樂的笑容,而這些全部都是那個叫做顧西洛的男人給她的。那個男人把她帶出陰影,教會她快樂地呼吸,張揚地大笑,也教會她怎麼去愛怎麼去守護自己最在意的人。


  蘇念安的重生,是顧西洛給的。蘇念安每次想到這,心裡止不住的甜蜜。


  秦薇放下護在胸前的雙手,在蘇念安身邊坐下,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念安,那些……你記起來了嗎?」


  蘇念安眸子閃過迷茫,隨即苦笑地搖了搖頭,「想不起來,從前刻意去想的時候頭還會痛得厲害,現在即使用力去想,腦袋也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感覺了。不痛不癢,根本找不到那些記憶的一丁點痕迹。」


  她深思的模樣,讓秦薇不禁動容。她從沒想過,在經歷了那樣可怕的休克之後,患上臆想症的蘇念安還能恢復如常。可顯然她低估了顧西洛的能力,他不但讓她康復,更讓她學會了如何真正歡快地笑,撕下原本偽裝的面具,蘇念安仍是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子,擁有最美的年齡,最單純乾淨的笑容。


  「也許……不記起來會更好,有時候糊塗一些,反而多一分快樂。」秦薇怔怔地說,手指慢慢握攏,又輕輕鬆開。如果她也可以像念安那樣選擇性失憶的話,也許今天的她不會這樣痛苦,連難過都無處發泄。


  「可那畢竟是曾經發生在自己生命里的事情不是嗎?就算是不好的,也終究是屬於自己的啊。」蘇念安嘀咕著,這就是她固執的地方,不肯假裝糊塗。


  秦薇笑開了,像從前那樣攬住蘇念安的肩膀,在她臉頰上重重一捏,「念安你要幸福知道嗎?以後就留在馬德里,再也不要回去那什麼該死的S市了,還是馬德里的陽光比較適合你。」那是傷心之地,如果可以,再也不要回去了。那裡的人那裡的事,沒有哪樣值得你留戀。


  「秦薇,你跟尚陽還好嗎?你們……」


  「我們不可能了。」秦薇打斷她,目光轉向別處,低了頭,一字一板說,「他訂婚了,和蘇黎黎。你說多可笑,口口聲聲說著愛,卻終究還是要娶別的女人。不過那才是我愛的許尚陽,有擔當有責任,倘若那一夜之後他還能理所當然地跟我在一起,我反而會疏遠他。」


  秦薇想起那時自己對他的刻意討好百般糾纏,求著他留在自己身邊,現在想來多少有些可笑。一個註定無法屬於自己的男人,就算強留在身邊也不會覺得快樂。那時是她傻,忘了失去的不能重來。他們早在多年前就已經錯過。即使沒有蘇黎黎,也註定無法走到一起。


  「不愛了嗎?」


  甩了甩頭,秦薇眼中隱隱現出淚光,她吸了吸鼻子,拍掉蘇念安湊過來的腦袋,「不是愛就能在一起的,我沒有你這麼幸運念安,有個男人肯等你十年。我和他都太不堅定,才會走到現在這樣。這也說明了我們不夠相愛,假若真的愛得堅定,又怎會忍受不住寂寞空虛?」所以她不怪許尚陽,當時的怨恨如今也已經淡化,她只怪他們緣分不夠,是他們不夠相愛,做不到始終如一。年少時的那種喜歡也只能成為被各自緬懷的回憶。而她希望以後的某一天,當他們在街頭不期而遇,還能微笑著向對方道一聲你好,這樣便已經知足了。


  顧西洛執意要送他們,留蘇念安一個人待在家裡,叮囑的話說了一大堆,仍是放心不下。Brian在一旁取笑,「放不下就別送我們了,我們有腳,走也能走回去。」


  顧西洛瞪了他一眼,身體被蘇念安往外一推,「你去吧去吧,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我又不是只有十歲。」


  雖然這種寵溺蘇念安極度享受,可有時也會覺得顧西洛對自己的保護太過頭,而讓她失掉了原本的自立能力。就在他們走後不久,昔日故人忽然造訪。蘇念安從貓眼探去,一眼就認出造訪者正是顧西洛的父親,曾經用錢給過她許多難堪的顧均遠。


  她皺了皺眉頭,這人雖然是顧西洛的父親,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顧均遠一點也喜歡不起來。他那種狗眼看人低的架勢時至今日她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


  要不要開門呢?躊躇之間,目光掠過無名指上的戒指,蘇念安垂下眼瞼低嘆一聲,還是伸手擰開了門把手。終究要面對的不是嗎?就算現在還能逃避,可是將來呢?只要她選擇跟顧西洛在一起,顧均遠是她必須面對的長輩,她不可能逃一輩子。


  顧均遠在蘇念安對面坐下,不怒自威,一雙眼光審視般的掃過她,蘇念安臉上的笑有些僵硬,雙手不由得糾纏在一起,心跳加速。她害怕眼前這個威嚴的男人,可他是顧西洛的父親。


  「伯父您好。」想著應該說點什麼,開場白卻仍是最老土的方式。


  顧均遠根本不領情,唇角揚起一抹笑,看在蘇念安眼中卻是諷刺與不屑。她很早以前就知道顧均遠看不起自己,或許除了在家世上能與顧家匹配的女孩子以外,顧均遠這樣的人大概誰都看不起。


  沉默許久,久到氣氛僵硬起來,顧均遠才不慌不忙地開口,語氣有些咄咄逼人,眼神更冷得讓人心驚膽戰。


  「蘇小姐打算什麼時候離開?跟顧西洛在一起,蘇小姐不會有好結局。奉勸一句,離開他,越快越好,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3

  Brian已經猜到顧西洛有話要問自己,否則以他對顧西洛的了解,這傢伙絕對沒這麼好心會送他們回來。送走秦薇之後,顧西洛將車停在路邊,點燃一支煙抽起來。車廂內煙霧繚繞,刺鼻的煙味縈繞開來。顧西洛想若是念安在身邊,大概又要翻白眼,然後將他手中的煙奪走了。他想著,嘴角笑了起來。


  Brian受不了這樣的顧西洛,撓了撓頭問他:「說吧,有什麼想知道的?」


  顧西洛不答,直至吸完最後一口煙,才緩緩回頭,半眯了眼,透著几絲危險,「那個女人現在在哪裡,我要見她。」


  果然,嘴上說不在意,其實心裡還是想知道那些事情的吧。Brian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字條,「我只查到這個,至於她還住不住那裡要看你的運氣了。」


  顧西洛展開來點點頭,「嗯,你可以下車了。」


  Brian愣住,「可是這裡離市區還有一段路程,顧西洛,你過河拆橋也不用做得這麼明顯吧?」


  顧西洛淡淡看了他一眼,猛地一踩油門,車子飛速而去,車裡的Brian驚魂未定,身體搖擺不定,死死抓住一旁的車柄不撒手。


  這個世界有多少事情來得及讓你說後悔?又有多少人是值得放棄自己的信仰和快樂去包圍守護的?對顧西洛來說,蘇念安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夜晚,八九點的光景,於馬德里而言不過是晚餐時間。然而房子內靜悄悄的漆黑一片,顧西洛摸黑走到玄關處打開燈,客廳里沒有那個女孩的身影。一股莫名的心慌湧現,他幾乎一口氣衝到了二樓轉角盡頭的房間。指尖扣在門把手上,久久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顧西洛,你在害怕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強烈的不安?

  客廳里沒有燈光籠罩,也沒有人等著他回家,這一切讓他都覺得怪異,要知道此前不論他多晚回家,蘇念安都會在客廳留一盞燈給他,也總固執地蹲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每每她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對他說你回來了,他的心就瞬間溫暖。這是家的感覺,顧西洛渴望了二十七年的家。


  他輕輕叩響門,試圖將心裡某種焦躁壓制下去。沒有迴音,門是虛掩著的,門把手一松,自然而然地搖曳開來。顧西洛猶豫了一下,還是蹙眉踱了進去。


  蘇念安的房間有淡淡的青竹香精味道,很清新很自然,不同其他香水那般濃艷刺鼻。落地窗邊的角落裡赫然蜷著一團黑影,隔著夜風青絲飛揚。他快步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手掌自然地拂過她的髮絲,卻觸到她冰冷的皮膚。


  「念安,怎麼不開燈?坐在這裡會感冒的。」馬德里白天黑夜的溫差較大,地中海氣候往往便是如此。顧西洛邊說邊攬住她的腰往上拉,黑暗中,女孩子的臉抬起的瞬間還是刺痛了他的心。


  他沒想到,黑暗中的她竟是淚流滿面,連眼神都帶著絕望。


  手指所到之處皆一片濕意,自從回到這裡,蘇念安再沒有這樣哭過,他急忙把她圈在懷裡,薄唇親吻她的額頭,「怎麼了念安?發生什麼事了?」


  懷中的女孩終於壓抑不住,低聲啜泣起來,肩膀一上一下地抖動,嚶嚶的哭聲撞進他心裡,讓他疼痛難忍。她哭,他會比她更難過。她痛,他會比她更痛。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總是他愛她多一些深一些。可是只要她在身邊,誰付出的感情多一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蘇念安像個孩子似的趴在顧西洛懷裡,張開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唇好似抵在他胸口處,急促地喘息,顧西洛的嗓音漸漸低啞下去。


  「Cris,你說我們真的能在一起嗎?我們真的可以在一起嗎?為什麼你爸爸說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和你站在一起呢?為什麼呢?愛情難道可以用金錢地位來衡量嗎?」她哽咽著聲音,可見已經努力壓抑哭了很久,強迫自己不哭出聲來。


  顧西洛身體狠狠一顫,眸子徒然轉冷,半眯起來,一絲陰霾流淌而過。他收緊臂膀,心裡卻莫名害怕起來。顧均遠來過了,趁著自己出門的空當來找念安,那麼他究竟跟她說了什麼呢?關於那件事是否提起過?他不可能讓念安知道那件事,一旦暴露,他們之間真的就將走向陌路,不管結果如何,這都不是他能承受的。


  顧西洛抬起蘇念安的臉,輕柔地吻住她的眼瞼,一點點吮吸她的淚,鹹鹹的味道,痛了他的心。


  「念安,告訴我,他跟你說了什麼?」他試圖誘哄,蘇念安最招架不住的便是顧西洛寵溺的語氣,他已經完全把她看透。


  臉上痒痒的感覺,顧西洛沒有停下自己的唇往下移,她整張臉幾乎被他一一吻過,奇怪的是他的唇所到之處都開始滾燙起來,觸電一般酥麻。眼神逐漸迷離,她很努力地對上他的目光,抱著他的脖子蹭了蹭,「Cris,娶了我的話,你爸爸會怎麼樣?」


  顧西洛嗤笑一聲,「他能怎麼樣?念安,我是個成年人,娶誰是我的意願,沒有人能左右得了我,哪怕那個人是我父親。」


  「可是那樣……也許會讓你們父子原本就緊張的關係更加……」


  「我不稀罕。」顧西洛冷然打斷她,直視她的目光,將力量一點點傳到她身體里,「聽著念安,在顧西洛心裡,親人就只有兩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也只有兩個,一個是你,一個是我爺爺。這個世上最先給我溫暖的是你,接著是我爺爺。你們兩個是我的底線,沒有人能動得了你們。至於父親,那個二十七年來對我不聞不問,把年幼的我一個人丟在異國他鄉的男人,他只是我父親,也僅只是父親而已。」


  這話代表著某種堅定,亦是顧西洛對蘇念安的承諾。對顧西洛來說,他和她之間原就沒有任何阻礙,唯一的阻礙便是她自己的心。那時她假裝失憶不肯接受他,如果她肯用心體會,他又怎麼會讓後面那些事情發生?


  念安,你怎麼不懂,我們之間的阻礙從來都是你啊,除了你自己不願意以外,還有什麼事什麼人能阻止我們在一起呢?長相廝守,並不只是存在於夢裡。


  蘇念安愣神,怔怔地望著面前的男子。她不確定,這樣不顧一切的相愛究竟算不算是錯誤。他們之間的阻力太多,從十三歲到二十三歲,十年間,他們都成長為內斂的人。然而是他給了她獨有的寵溺,給她軟弱的理由,給她放肆哭泣的機會。


  是他真正把她當成了寶貝那般珍愛,捧在手心裡亦怕受傷。而這樣一份深情,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辜負不了。可……不被家人祝福的愛真的可以天長地久嗎?他們真的可以只顧自己,而忽略親人的眼光?她只是想要被祝福,想同他天長地久而已,若這愛是被人看扁抑或不被看好的,那麼這天長地久又該要多勇敢?

  誰都知道顧西洛的性子向來說一不二,他做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尤其這件事涉及他在乎的人。因此當蘇念安被拉到當地民政局的時候,仍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一份《申請結婚登記聲明書》被擺在眼前,她才弄清楚顧西洛究竟想做什麼。


  「Cris,你瘋了。」蘇念安瞪大眼睛,一把甩掉手裡的鋼筆。


  顧西洛眸子立刻轉冷,淡淡掃她一眼,依舊專註於自己那份聲明書,虔誠地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填寫,「念安,就只有這一次機會,錯過了,我不確定以後還會不會再帶你來這個地方,你可以考慮清楚你到底要不要我。」


  蘇念安完全愣住,怎麼也沒想到顧西洛會出此下策,結婚……對她而言這麼遙遠的事情,此刻真實地擺在面前,對象是那個自己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她該感到歡喜的不是嗎?她想過要嫁給他,卻不是以這樣的方式。


  男子刀削般的下巴勾勒出好看的線條,對著她的右半邊臉微微染著紅暈,眉頭蹙著,儘管被掩飾得極好,她仍是能從他緊皺的眉頭內瞧出幾許緊張來。多俊朗的男人,多英俊的容顏,多深刻的感情,他微笑著為她拂去髮絲時的溫柔,他堅定地把她擁進懷裡時的決絕,他守護在她身邊不離不棄時的堅定,他給她寵溺給她勇氣時的不安,他把她當寶貝不容人窺探傷害時的小心翼翼。這眉眼時而溫和時而堅毅時而尖銳,可每一種姿態都是她愛的樣子。肯為一個蘇念安奮不顧身的人,世間只得一個顧西洛。


  再沒有人會這麼傻了。


  蘇念安忍不住撫上顧西洛的臉,那眼那眉那鼻樑,還有那兩瓣薄唇,都是她熟悉的,以後也將完完全全屬於自己。她笑開來,執起筆照著他的樣子認真填聲明書,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這一片情意她辜負不了,只得加倍還過去。


  顧西洛心裡一顫,極力剋制的顫抖終於漸漸停歇下來。他瞥了眼身邊的女孩子,認真的模樣,仿若中學考試的學生。他以為……他以為她最終還是會拒絕,蘇念安這樣一個清冷的女孩子,驕傲如她,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麼會同意和他結婚?可她還是鄭重地在最後一行里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回過頭對他粲然一笑。這笑那麼美,似乎一笑全世界都亮了。


  顧西洛挑了挑眉,從她手中接過那份聲明書,和自己的交疊在一起交給工作人員。所有證件一應俱全,只需十分鐘就能辦成結婚證。不能怪他逼她,他了解她,如果不是以這樣極端的方式逼迫她做出選擇,他們之間的隔閡只會越來越深。蘇念安是害怕受傷的人,她愛他,卻也對感情不那麼堅定。若昨天顧均遠上門那樣的情況再多來一次,顧西洛不確定這個女人是不是會捲鋪蓋逃跑。所以他必須在她退縮之前讓她失去離開的資格。


  蘇念安永遠都記得那天的馬德里,陽光如此燦爛,湛藍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雲飄浮而過。她成為他的新娘,他握著她的手,掌心緊密相貼,好似永不分離。後來顧西洛把她帶到附近一座教堂,牧師早已恭候多時,蘇念安看到秦薇手中純白的婚紗,那頭的秦薇眼角猶有淚光,一步步朝她走近。


  「念安,你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秦薇笑道,忍住不讓眼淚流下。蘇念安受了太多的苦,等了太長的時間,總算這個男人沒有辜負她,她也沒有讓這個男人失望。


  蘇念安在教堂里端的隔間內換上婚紗,秦薇為她化上淡妝,嘴角一直噙著笑,「沒想到會是我親手把你嫁出去,念安,這感覺真特別。」


  想起昨夜,顧西洛嘶啞的聲音在電話里響起,讓半睡半醒間的秦薇嚇了很大一跳。顧西洛說他要準備婚禮,就在第二天,希望她能聯繫教堂主持一切相關事宜。秦薇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幸好Brian人脈廣,婚紗、教堂、牧師都在早上聯繫安排妥當。秦薇再次看向蘇念安,彷彿回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天,那個笑起來會露出兩顆小虎牙的靦腆女孩子,如今穿上婚紗,亭亭玉立,將為人妻,也會為人母。


  都說穿上婚紗的那一刻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時候,秦薇終於信了這句話。穿上純白婚紗的蘇念安,是她認識她十多年來最美的時候,她是秦薇見過的最美麗的新娘。


  蘇念安忍不住將頭靠上秦薇的肩膀,在這裡她只有這麼一個朋友,「秦薇,我會幸福的,對不對?」


  秦薇紅了眼圈,揉揉她的頭髮,「你當然會幸福,有哪一個男人能等待十年不變心的?你相信他,也要相信你自己。念安,要堅強,知道嗎?」


  在秦薇懷裡的蘇念安哭成了一團。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婚禮,但是有顧西洛,有秦薇,有Brian,有為他們證婚的牧師,有十年來相互思念的回憶,已經足夠了,再不能要求更多了。


  當一身純白的蘇念安被秦薇帶出隔間走向顧西洛的時候,顧西洛覺得似乎自己眼前有蝴蝶緩緩飛過,那樣真實而夢幻的場景。迎面而來的是他的新娘,是那麼多年來心心念念無法忘懷的女子,那是他愛的女人。


  Brian為伴郎,秦薇為伴娘,安靜的教堂,兩個人的婚禮。兩顆寂寞了十年或者更久的心的結合,當他們握住對方的手,才明白什麼叫深愛,什麼叫相濡以沫,什麼叫天長地久,什麼叫長相廝守永不棄。


  西班牙牧師微笑著注視他們,以西班牙語一字一板清晰問出口,「顧西洛先生,你是否願意娶蘇念安小姐作為你的妻子,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忠誠直到永遠?」


  顧西洛心底彷彿被一簇陽光暖暖地射進去,填滿他孤寂多年的靈魂,他虔誠地看她,說:「我願意。」


  牧師轉向蘇念安,同樣慈愛的眼神,「蘇念安小姐,你是否願意嫁給顧西洛先生作為他的妻子,無論是順境或逆境,富裕活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你都將毫無保留地愛他,對他忠誠直到永遠?」


  「我願意。」


  身後的秦薇,終於掩住嘴控制不住地低啜起來,這麼多年,念安終於等到了。Brian小心移動腳步,手掌拍拍她的頭頂,目光和煦,攬了她的肩讓她靠著自己。發間熟悉的清香飄來,記憶里彷彿已經是極其久遠的事情。


  顧西洛和蘇念安互相交換戒指,依舊是他們在曼徹斯特買的對戒,戒指順著對方的手指套入自己指內,這兩枚戒指對他們來說是婚姻的象徵,完美的圓環代表著生命與愛,象徵著他們永恆的愛情。


  顧西洛在神的面前親吻他的新娘,夢想了十年的妻子。他的妻子,蘇念安。


  「從今以後,你不再被濕冷雨水所淋,因為你們彼此成為遮蔽的保障;從今以後,你不再覺得寒冷,因為你們互相溫暖彼此的心靈;從今以後,不再有孤單寂寞;從今以後,你們仍然是兩個人,但只有一個生命。唯願你們的日子,美好直到天長地久。」


  最後,牧師鄭重宣布,「現在,請允許我向大家宣布,顧西洛先生與蘇念安小姐結為夫妻,讓我們一起為他們祝福。」


  靜謐的教堂,他們擁抱在一起,緊緊依偎。秦薇和Brian的掌聲響在耳畔,濕了兩人的眼睛。


  從今以後,相信你,愛護你,無論生老病死,毫無保留地愛你,許下對你愛情和信任的承諾,直到永遠,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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