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冒險史17
聖喬治大學神學院已故院長伊亞斯?惠特內有個兄弟——艾瑟·惠特內,他吸鴉片煙成癖 ,終日沉溺其中。當他在大學讀書時,德?昂首對夢幻和激情的描寫,就是吸那些在鴉片酊里浸泡過的煙草,以此獲得夢幻和激情的效果。久而久之這一愚蠢的怪念頭使他染上了吸鴉片的惡習。後來他才發覺,這樣做上癮容易但戒除難,同許多人一樣,他多年來便吸毒成癮不能自拔,他的親屬和朋友對他既厭惡又憐惜。他經常保持這樣一種神態:面色慘白枯黃,眼皮耷拉,雙眸無神,身體縮成一團蜷坐在一把椅子里,活像一個倒霉的落魄王孫,對此我至今尚記憶猶新。
一八八九年六月,一個晚上,門鈴突然響起,那日大多數人都開始打算睡覺了。門鈴一響,我立即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正在做針線活的妻子停止了手裡的工作,臉上露出一絲不高興的神色。
「肯定是病人,」她說,「你又得出診了。」
我忙了一整天,剛疲憊不堪地從外面回來,聞聽不禁嘆了口氣。
我聽到開門聲和急促的說話聲,一陣快步走過地氈的聲響隨後傳來。接著,我們的房門突然大開。一位婦女走進屋來。她頭蒙黑紗,身穿深色呢絨衣服。
「很抱歉,我這麼晚來打攪您。隨後,不能自持的快步向前,摟住我妻子的脖子,伏在她的肩上吸泣了起來。「噢!我真是倒霉透了!」她哭著說,「我是多麼渴求得到一點幫助啊!」
「啊!」我的妻子說,一邊掀開她的面紗,「原來是凱特·惠特內啊。你可把我嚇壞了,凱特!你剛進來時,我幾乎沒想到是你!」 「我這麼晚直接跑來找你,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有很多這樣的事,人們一遇到發愁事,就像黑夜裡的鳥兒撲向燈塔一樣撲向我的妻子,從她那兒尋找一些慰藉。
「你來了,我們十分高興!不過,你得喝一點兒兌水的酒,平靜一下心情,再跟我們講發生了什麼事,要不然,我就先讓詹姆斯去休息,你看怎麼樣?」
「噢!不,不!我也需要大夫的指點和幫助呢。是關於艾瑟的事情,我為他擔心極了,因為他兩天沒有回家了!」
對我來說作為一個醫生,對妻子來說身為一個老朋友和老同學,這已不是第一次聽她訴說她丈夫給她帶來的苦惱了。通常我們都問她,知道你的丈夫在哪裡嗎?我們有可能為你把他找回來嗎?這樣的或類似的話語來安慰她。
看來好像不太難。她聽說,近來他的煙癮一發作,就到老城區最東邊的一個鴉片館去過癮,而且這消息很確切。到目前為止,每到晚上他就抽搐著身體,疲憊至極地回到家,在外面遊盪的時間從來不超過一天。不過,這次他卻鬼迷心竅地在外面呆了四十八小時了。現在準是同那些在碼頭上的社會渣滓一起躺在那個地方吞雲吐霧了。或者為了從鴉片所起的作用中緩過勁來而沉睡不醒。到了那個鴉片館就一定能夠找到他,對此她堅信不疑。那個鴉片館位於天鵝閘巷的黃金酒店。可是,她知道這個地方又能怎樣呢?作為一個年輕嬌弱的女人家,她怎能闖進那樣一個地方,把自己的丈夫從一群廝混在一起的歹徒中間拽出來呢?
情況就是這樣,而且當然也只有去人將他找回來這一個辦法。開始我打算陪同她一起去那個地方,但轉念一想,又何必讓她辛苦一趟,我自己就足以讓她的丈夫回來。因為,以我是艾瑟·惠特內的醫藥顧問這層關係,我相信我對他有些影響力。何況,倘若我孤身前往,可能事情就會好解決一些。我向她保證只要她的丈夫確實如她所說在那個地方,我會在兩個小時內雇輛出租馬車把他送回家。於是,十分鐘以後,我已乘了一輛雙輪小馬車,在向東的途中疾駛了。關於這趟出行,我當時已預感到有點離奇,但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會離奇到後來的程度。
天鵝閘巷非常污濁。它位於倫敦東沿河北岸的高大碼頭建築物後邊,在一家酒店和一家出售廉價成衣的商店之間,旁邊有一條陡峭的階梯往下直通一個黑乎乎的豁口,我要尋找的那家煙館就在那裡。我叫馬車停下來等著,便順著那階梯走了下去。門上掛著一盞油燈,借著燈光,我推開門,便走進了一個深矮的房間。屋裡鴉片煙的煙霧到處瀰漫,一排排的木榻靠牆放著。
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見七倒八歪的人躺在木榻上。有的低頭聳肩,在屈膝蜷卧;有的腦袋後仰,有的下頜朝天;他們失神的目光從各個角落投來。黑影里有許多地方發出紅色的小光圈,忽明忽暗。大多數人靜靜地躺著,也有些人自語,還有一些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在遠處的一木榻上,有個老頭,高興地看著炭火。
當我進屋時,一個小夥計高興地走上前來,讓我到一張空榻上去。
「謝謝你。我一會就走,」我說,「我要找一位朋友艾瑟·惠特內先生。」
在我左邊有人動了動並有說話。在暗淡的燈光下我看見了惠特內。他面色蒼白,瞪著眼睛盯著我。
「我的天!華生是你!」他說,他答話的樣子既顯得可憐又十分可卑,他的每條神經好像都處於緊張狀態。「嘿,華生,幾點鐘了?」
「快十一點鐘了。」
「哪一天的十一點?」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天哪!我還以為是星期三呢。今天是星期三,你騙人幹什麼?」他低下頭,哭起來。
「我告訴你,今天是周五,你的妻子已經等你兩天了。你應當感到羞恥!」
「是的!我應當感到羞恥,但是你搞錯了,因為我在這裡僅僅呆了幾個小時,不過我要跟你回去,我不應該讓凱特為我擔心,你雇的馬車呢?」
「對,車正等著呢。」
「那麼,我就坐車走吧。我想,我肯定欠了帳。你替我看看我欠了多少,華生,我一點兒精神都沒有了。」
我從兩排躺著人的木榻間的狹窄過道走過,屏住呼吸,以免聞到那使人嘔吐和發暈的臭氣,四處尋找掌柜的。當我走過炭火盆邊的那個高個人時,感覺有人猛拉了我上衣的下擺,並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走過去,然後回過頭來看我!」我低頭一看,這話只能出自我身邊的老頭之口。他骨瘦如柴,滿臉皺紋,一支煙槍耷落在他的雙膝之間,我向前走了兩步,回頭一看,不僅大吃一驚他也轉過身來,除了我,沒有人能看見他,他身體已經伸開了,臉上的皺紋也沒有了,昏花的雙眼變得炯炯放光。這時,坐在炭火盆邊笑嘻嘻望著目瞪口呆的我,不是別人,竟是歇洛克·福爾摩斯。他暗示我到他身邊去,隨即轉過身去,再以側面朝向眾人時,立刻又顯出一副哆哆嗦嗦,胡說八道的神態。
「福爾摩斯!」我低聲說,「你到這個煙館來做什麼?」
「盡量低聲些,」他說,「我耳朵很靈。如果你打發開你那位煙癮朋友,我很高興能夠和你談幾句話。」
「我雇了輛小馬車在外邊。」
「那麼,讓他坐車先回去吧!對他你可放心。我建議你寫個便條,托馬車夫捎給你的妻子,告訴她咱倆兒又搭上伙啦。你在外邊等等,五分鐘后見。」
要拒絕歇洛克·福爾摩斯的任何請求是很難的,因為他的請求既不明確,又充滿了溫和而巧妙的態度。總之,對我來說,只要惠特內一登上馬車,我的任務便完成了。至於剩下的事,又有什麼比得上能與我的老朋友一起去進行一次不尋常的探險相比呢?我寫好便條,替惠特內付清了帳,帶他上了車,目送他乘的車消失在黑夜中。一會兒,一個老態龍鐘的人從鴉片館里走了出來,這樣我們一起走到了街上。他駝著背,東倒西歪地蹣跚而行了大約兩條街的路程。然後,他迅速地看了一下四周,站直了身體盡情地笑起來。
「華生,我猜想,」他說,「你認為我在注射可卡因和其它一些小毛病之外,又添了一個阿芙蓉癖吧?」
「在那裡看到你我當然很驚奇。」
「不過肯定比不上我在那裡見到你更驚奇。」
「我來找一個朋友。」
「而我是來找一個敵人。」
「敵人?」
「是的,或者,稱之為我的捕獲物。我正在進行一場特殊的偵察。我想從這些煙鬼的胡言亂語中找到一點線索,如果在那煙館里有人將我認出來,我的性命立刻就會斷送。以前我曾到那裡去偵察過,那個開煙館的無賴——印度阿三就曾發誓要找我報仇。在保羅碼頭附近拐角處那房子的後面有一個活動門板,它能說出一些奇怪的、在那裡發生的故事。」
「什麼!你說的難道是那些屍體?」
「是的,華生。假如我們能從每一個在那個煙館里被弄死的人身上得到一千鎊,我們就發大財啦。這是沿河一帶最險惡的圖財害命的地方。我擔心的是內維爾·聖克萊爾進得去,出不來。」說著他打了個口哨,尖銳的哨聲得到了遠處同樣信號哨聲的回應。很快,就聽到了一陣馬蹄聲和車輪的滾動聲。
「現在,華生,」福爾摩斯說。這時,一輛馬車從暗中駛出,「你願意同去嗎?」
「如果我對你能有所幫助。」
「噢,靠得住的夥伴總是有幫助的,我在杉園的房間里有兩個鋪。」
「杉園?」
「是的,那是聖克萊爾的房子。我偵察時就住在那裡。」
「那麼,杉園在哪兒?」
「在肯特郡,離李鎮不遠。我們要走二十來里路。」
「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那當然,不過你很快就會明白的。上來吧!好了,約翰,不麻煩你了,這是半克朗。明天大約十一點鐘等著我,放開馬韁繩吧,再見。」
他抽了馬一鞭,馬車就疾駛起來。之後,路面變得寬闊起來。最後飛馳過一座兩側有護欄的大橋,四面寂靜。只有巡邏警沉重而有規律的腳步聲,或者偶然有些狂歡作樂者在歸途中留連忘返的縱歌濫唱,才間或打破寂靜。福爾摩斯在沉寂中駕車前進,他頭垂於胸前,彷彿陷入沉思。我坐在他身邊,對這件事很納悶,到底什麼事竟使他耗費這麼大的精力,但又不敢打斷他的思路。我們驅車走出了好幾里,來到了郊外別墅區的邊緣。這時他直起身子,點燃煙斗,露出得意的神氣。
「你有保持緘默的天賦,」他說,「這使你成為我難得的朋友。和別人交談,對我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我該對今晚到門口迎接我的婦人說什麼。」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在我們到達李鎮之前,我可以對你說明案情。看來似乎簡單得出奇,但我的確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確,有許多線索,可我卻摸不到頭緒。現在,我來簡明扼要地把案情告訴你,華生,或許你能給我一點啟示。」
「那你說吧。」
「幾年前——更確切些,是在一八八四年五月——有位名叫內維爾·聖克萊爾的紳士來到李鎮。他很富有,買了一座大別墅,把庭園收拾地很漂亮,生活地很富裕。一八八七年,他與當地一位釀酒商的女兒結了婚,有了兩個孩子。他雖無職業,卻在幾家公司里有投資。他每天早晨進城,下午五點十四分從坎農街坐火車回來。聖克萊爾先生今年三十七歲,沒有不良癖好,據我所查,現在他的全部債務,共計八十八鎊十先令,而他在首都郡銀行里就有二百二十鎊的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