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冒險史8
我和福爾摩斯面對面地坐在他居室的壁爐前。他說:「老兄,其實生活比我們想像的還要豐富多彩,奇妙萬分。我們從不敢想真實存在的平凡的事情。如果我們能拉著手飛上天空,飛翔在這城市的上方,揭開房子的屋頂,看看裡面發生的事:奇妙的巧合,暗地密謀等一連串的事情,它們不停地發生,以致出現各種奇怪的結果。這一切都會使庸俗的、總是那一套的小說,變得淡然無味而沒有銷路。」
我回答說:「我可不這樣認為。你看,報紙上登的案件,都是那麼沒勁,一點兒意思沒有。我們必須承認,警察局的報告是現實的吧,但是,那結果既不奇特,也沒有藝術性,更別說什麼引人入勝了。」
福爾摩斯說:「要想產生引人入勝的效果,必須要有一些選擇和判斷。警察報告里沒有這些,可能他們把重點都放到如何吹噓地方長官上了,而沒有放在觀察者認為重要的細節上。我可以肯定,沒有任何事物比習以為常的東西更自然了。」
我搖了搖頭,笑著說:「我非常理解你的看法。我想,這是由於你的地位造成的,你是三大洲中每一個困難人的非正式顧問和參謀,你接觸到的人和事物都是比較奇特的。可是這兒」——我從地上撿起一張晨報——「讓我們來看看,我看到了一個標題:《丈夫虐待妻子》。這個報道的篇幅佔了半欄,可是即使我沒有看裡邊的內容,就知道它寫的是什麼。當然,其中一定寫到另一個女人,狂歡濫飲、拳打腳踢、身上傷痕纍纍,還有富於同情心的姐妹或房東太太等等。即使是寫得最不好的作者也寫不出這麼粗枝大葉的東西。
福爾摩斯拿過報紙,大致地瀏覽了一下,說:「實際上,你舉的例子不能證明你的論點。這是登答士家分居的案子,它發生時,我正在整理與此案有關的細節。丈夫從不喝酒,沒有別的女人,他之所以被控告,是因為養成了一種習慣,每當他吃完飯時,總把假牙扔向他的妻子。當然,這個故事在一般作者的想像里是沒有的。醫生,請來點鼻煙,你應該承認,通過你舉的例子,證明了我的觀點,所以我贏了。」
他拿出了他的舊金鼻煙壺,壺蓋上鑲嵌著一顆紫色水晶。水晶的耀人光彩和他一貫的生活作風極不相符,看到這個東西,我便忍不住評論了一番。
他說:「啊,我忘了又有幾個星期沒看見你了。這是波希來亞國王送給我的紀念品,為了感謝我在愛仁娜·阿得勒一案中幫了他的忙。」
「那麼那個戒指呢?」我指著他手上那枚光輝四射的鑽石戒指問。
「這是荷蘭王室送給我的。因為那個案子比較神秘,所以即使是對你——一直認真地記錄我的小事的朋友,我也沒有說出半句。」
「那麼,現在你這裡有什麼案子嗎?」我好奇地問。
「有十一二件,可是都意思不大。你應該知道,它們都比較重要,但是都平淡無奇。通過辦理案件,我發現一般不重要的案件反而有觀察和分析的餘地,調查這樣的案件比較有興趣。罪行越大的案件越簡單,因為那類案件犯罪動機比較明顯。我辦的這十一二件案子中,就馬塞的那個案子還比較複雜,其他的都沒什麼意思。不過,可能過一會兒會有什麼有趣的案件,要是我沒判斷錯誤的話,現在有一位委託人來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戶前面,透過玻璃俯視著寒風蕭瑟的倫敦街道。我從他的肩上向外看,在街道的對面站著一個女人,身材高大,脖子上圍著毛皮圍脖,頭上歪戴著一頂寬邊帽子,就像得紋郡公爵夫人賣弄風情一樣,帽子上插著一支大羽毛。她穿著這樣的衣服,神色卻有些慌張,猶豫不決地抬頭看我們的窗戶,身體前後搖晃,急躁地玩弄手套上的扣子。忽然,她就像游泳的人一下跳到水裡一樣,快速地穿過街道,緊接著我們聽到了刺耳的門鈴聲。
福爾摩斯把煙頭扔到壁爐里,說:「這種現象,我原來也見過。在人行道上來回搖晃一般說明發生了色情事件。她滿心想問一下別人,可又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把這隱秘的事說出去。可我們得區別對待。一個女人被男人深深傷害時,她就不再晃蕩了,通常是急切地拉響她想徵詢意見的人的門鈴,急得把門鈴繩拉斷的都有。我們可以把這樁案子定為戀愛案,不過這姑娘並不是氣憤,而是感到迷惑或憂傷。她來了,我們的謎這就可以解開了。」
正說著,就聽到輕輕的敲門聲。穿著黑色制服身材矮小的僕人進來通報說瑪麗?薩瑟蘭小姐來訪。話音未落,薩瑟蘭小姐已經站到了僕人身後,那架勢活像一艘滿載而歸的商船跟在一艘小領航船後進港一樣。歇洛克·福爾摩斯氣度不俗地對她的來訪表示了歡迎,他在這方面可算出類拔萃的了;然後關上房門,鞠著躬給她讓座。並以他那特有的那種不露聲色的方式把來人打量了一番。
「眼睛近視,要打那麼多字不覺得吃力嗎?」他說。
「一開始是有點吃力,可現在我可以盲打了。」可她突然意識到福爾摩斯說這話的意思,猛地一驚,抬起頭來,那張寬寬的、和善的面孔上充滿敬畏的神情。「您聽說我的事啦,福爾摩斯先生?」她大聲說,「要不您怎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
「別介意,」福爾摩斯笑著說,「我的本行就是要了解各種情況。也許我已經把自己鍛煉得能夠看到別人沒注意到的事情。要不,你怎麼會匆匆來找我呢!」
「我是從埃瑟瑞基太太那裡聽說您的。當初警察和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先生已經死了,所以不再繼續尋找;可您卻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給找回來了。我聽了之後就到您這兒求教來了。噢,福爾摩斯先生,我希望您也能像幫她那樣來幫我!儘管我不富裕,可我除了那台打字機可以幫我掙錢糊口以外,每年還有一百英鎊的收入歸我自己支配。我願意全部給您,只要您能幫我查明赫斯莫·安吉爾的下落。」
福爾摩斯說道:「你為什麼這樣匆匆忙忙地離家找我呢?」
瑪麗?薩瑟蘭小姐更顯得驚訝。她說:「是的,我來得是有點突然。我的朋友赫斯莫·安吉爾先生失蹤了,我的父親溫迪班克先生對這事漠不關心,他既不肯報告警察,也不肯到您這裡來,他什麼都不幹,所以,我就立即穿上衣服來找你了。」
「你的父親,」福爾摩斯說,「他是你的繼父吧,你們不同姓。」
「對,他是我的繼父。因為他就比我大五歲零兩個月,所以我叫他父親有些可笑。」
「你母親還健在嗎?」
「是的,她還在。福爾摩斯先生,我父親剛死不久,她就結婚了,而且那個男的比她小十五歲,我對母親這點很不滿意。我父親在拖特那姆法院路做管子生意。他留下來一個很大的企業,我母親和工頭阿迪先生共同管理。但是自從溫迪班克先生來了以後,他迫使我母親賣了這個企業,因為他是一個旅行推銷員,推銷酒的,地位比較優越。他們賣了經營權和產權,得了四千七百英鎊。要是我父親還活著,他一定會得到更多的錢。」
我以為福爾摩斯對這種沒有頭緒的敘述會不耐煩,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聽得十分認真。
他問:「你的這些收入是從這個企業里得到的嗎?」
「不是,先生。那是我另外的收入,是奧克蘭的納德伯父留給我的。是紐西蘭的股票,利息是四分五厘。股票金額是二千五百英鎊,可是我只能動用利息。」
福爾摩斯說:「我對這一點非常感興趣。你既然每年都可以得到一百英鎊那麼多錢,再加上打字掙的錢,你可以出去旅遊,過著舒心的生活。我敢肯定,一個獨身女子有六十英鎊就能生活得很好。」
「就是比六十鎊更少的錢,福爾摩斯先生,我也完全會生活得很好。可是,您應該想到,我要是住在家裡,就不想成為他們的累贅。因此,只要我們生活在一起,他們就花我的錢,不過,這也是短時間的。溫迪班克先生定期把我的利息取出來交給我母親,我用打字賺來的錢就夠了。每打一張掙兩個便士,一天一般能打十五張到二十張。」
福爾摩斯說:「你的情況我大體上了解了。這位是我的朋友華生醫生,在他的面前沒什麼不可以說的,請你把同赫斯莫·安吉爾先生之間的關係說出來吧。」
薩瑟蘭小姐刷地臉紅了,兩手不由自主地撫弄著上衣的流蘇。「我是在煤氣裝配工的一個舞會上第一次見到他的。」她說,「他們以前總是送舞會入場券給父親,後來他們想起了我們,就轉送給母親了。但溫迪班克先生不希望我們去,他不希望我們去任何地方。就連我想上教堂做禮拜他都會暴跳如雷的。可這次我是打算要去,而且一定會去,他有什麼權利阻攔我去跳舞?去那裡的全是我父親的朋友,可他卻說我不適合和他們交往。還說什麼我沒合適的衣服穿著出席這種舞會,可我那條紫色長毛絨服就放在抽屜里,還從來沒穿過呢。最後他沒辦法,出差到法國替公司辦事去了。我和母親一起去了舞會;一起去的還有哈第先生,他原先是個工頭。我就是在那次舞會上認識赫斯莫·安吉爾先生的。」
福爾摩斯說:「我猜溫迪班克先生從法國回來后,一定很生氣。」
「不,他的態度倒是很好,還說不讓女人做她願意做的事根本沒用。」
「我明白了。就是說你在煤氣工人的舞會上認識了那個叫赫斯莫·安吉爾先生的人。」
「是的,先生,我是那天晚上認識他的,他第二天早晨打電話來問我們是不是平安到家了。
「晚上他又來拜訪。此後,我和他有過兩次散步,可是後來我父親回來了。因此赫斯莫·安吉爾先生就不能再來我家了。」
「你說的是不能,對吧?」
「是的,我父親不喜歡那樣的事。只要阻止得住,他總是不許任何客人來訪,他總說,女人家應該安於和自己家人在一起,可我常跟母親說,女人首先得要有自己的圈子,而我至今還沒有 自己的小圈子呢。」
「那麼赫斯莫·安吉爾先生又設法來看過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