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簽名18
「我是一個新入伍的士兵,又是個殘疾人,竟然當了個小小的頭目,那兩天我很是得意了一番,頭兩夜,我和那兩個旁遮普省的印度兵把守堡門。他們倆一個叫莫罕密忒?欣克,一個叫艾伯杜拉?辛格他們都參加過戰役,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了。他們的相貌兇狠,個子很高。兩人的英語都說得非常好,然而在我面前卻是整夜站在一起,用古怪的錫克語哇啦哇啦地說個不停,我一句也插不上嘴,只得一個人站在門外,望下面寬闊的大道蜿蜒的河流以及城內的萬點燈火。從對岸傳來的鼓聲和鑼聲,還有吸夠鴉片煙后的叛軍瘋狂地亂喊亂叫的聲音,都不斷地告訴我:對面是危險分子是叛亂士兵。為防止出現意外,這裡每過兩個鐘頭,值勤的軍官會到各處巡查一次。
「到了第三天晚上,陰沉沉的天空飄起了小雨。在這種天氣里,一站幾個小時,真是心煩無聊。於是我又試著和那兩個印度兵溝通,可他們對我還是愛搭不理的。零晨兩點的時候,例行巡查稍稍打破了這裡的沉寂,之後又一切照舊。既然他們不願意和我談話,我只好自尋消遣。我放下槍,划著火柴點燃煙斗。正在這時,兩個印度兵猛然向我撲來,一個搶走了我剛放下的槍,把槍口對準我;另一個用一把大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威脅說只要我動一動就用刀割斷我的喉嚨。
我本能的意識是:這兩個傢伙和叛軍是一夥的,這是他們突擊的開始。倘若他們佔據了這個堡門。那麼整個城堡無疑會陷入敵手,城堡內的婦孺也將落到與布爾城內婦孺相同的可怕下場。也許你們幾位會認為我是在自我吹噓,但是我可以發誓,雖然我感覺到了刀尖就抵在我的咽喉上,我還是想要大喊,即使這將是我的最後一聲吶喊,因為說不定這樣能給護衛中心一個警告。那個按住我的人似乎覺察到我的心思,因為就在我要叫喊的時候,他輕聲說道:『別出聲,城堡沒有險情。我們也不是叛軍走狗。』他的話聽起來似乎很懇切,而且我也明白,只要我一叫那就必死無疑,從這傢伙褐色的眼裡就可以看出這點。因此,我沉默不語,靜靜地等待著,看他們要把我怎樣處置。
「那位個子更高、人也更凶的名叫艾伯杜拉?辛格的說道:『先生,聽著!現在只有兩條路供你選擇:要麼與我們合作,要麼就死。因為這件事情太重要了,咱們誰也不能猶豫。要麼你城心誠意地向上帝起誓與我們合作;要麼我們今晚就把你的屍體扔到溝里,然後過河投奔我們的叛軍兄弟去,除此,再無其他路可選。是生是死,你選哪一條?只能給你三分鐘的時間考慮,因為時間緊迫,我們必須在下一輪查哨時間到來之前把一切都辦妥。』
「我道:『你們並沒有告訴我是什麼事,我怎麼決定?如果你們所乾的有害於城堡的安全,我決不參與。我們乾脆給我一刀好了,我不怕!』
「他道:『這事與城堡毫無關係,我們要你做一件事,與你們英國人到印度要做的事一樣——是叫你發財。如果你今晚與我們合作,我們就以這把刀對你莊嚴起誓:把得到的財寶公平合理地分給你一份,也就是財寶的四分之一歸你所有,不可能再有比這更公平的做法了。我們錫克教教徒是絕不會違背自己的誓言的。』
「我問:『什麼財寶?我願意和你們一樣發財,可是你們得告訴我該怎麼干呀?』他道:『那麼你起誓,以你父親的生命,你母親的名譽及你的宗教信仰起誓,從今往後絕不做不利於我們大家的事,不說不利於我們大家的話。』
「我答道:『只要不危害城堡的安全,我願意這樣起誓。』
「『那麼,我們兩人也一道起誓:你將得到財寶的四分之一,這就是說,咱們四個人,每人平均一份。』」
「我說:『我們這裡只有三個人呀!』
「『不,我們有四個人,多斯特`阿克巴必須分一份。在等他的時候,我們會告訴你一切。莫罕密忒?欣克,請在門口站著,他來時通知我們。我現在告訴你,事情是這樣的,我知道歐洲人是信守誓言的,所以我們能信任你。你如果是一個慣於說謊的印度人,無論你怎樣發誓,我們都不會相信你。這把刀早已染上了你的血,你的屍骨也已被扔到了河裡。但是,錫克族人了解英國人,英國人也了解錫克族人。那麼注意聽我說吧。』
「『在我們的印度的北部有一位酋長,他領地雖小,財產卻不少,他的財產一半是他父親遺留給他的,一半是他自己搜刮來的。他十分吝嗇,而且嗜財如命。戰亂暴發后,他即不得罪叛軍,也不反對白人,他一面附和叛軍抵制白人,因為他聽到的都是白種人慘遭屠殺的消息,一面又怕萬一有一天白種人反過手來,自己定會遭受到不利。他是個精明人,經過再三考慮,他想出了一個兩全之策:他把所有的財產分作兩份,金銀錢幣都放在他宮中的保險柜里,而把最值錢的鑽石和最珍貴的珠寶放到一個鐵箱里,派一個親信扮作商人,將這個鐵箱送到阿格拉堡內藏起來,直到天下太平時再去取。如果叛軍勝利了,他就保住了他的錢財;如果白種人得勝了,金錢雖失,他卻仍保全了他的珍珠鑽石。他把財產安頓妥當之後就投入了叛黨的懷抱——因為他那裡的叛軍實力很強。根據他的所做所為,先生你試想,他的財產是不是應該歸屬始終盡忠於一方的人手中。』
「『那個假扮的商人化名厄吉麥德,現在阿克拉城裡。今天晚上,他就要帶著珍寶準備潛入到堡里來。他的同伴,也就是我的同胞兄弟多斯特?阿克巴也知道這個秘密。他知道我們看守這個堡門,就和我們商量好把他從這個堡門帶進來。他們很快就要到了。這個地方很偏僻,沒人會想到他們到這兒來。商人厄吉麥德就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土王的財產也快要到咱們幾個人的手上了。先生您看,好嗎?』
「太平年間,人的生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然而在戰事紛攏,生命被殘酷掠奪的情況里,人們就不再那樣看重性命了。當時,那批財寶使我動了心,而商人厄吉麥德的生與死,在我看來是無關大礙的。我腦子裡充滿了今後如何使用這筆財富的念頭,我想象著:當我這個被人一向認為品行不端的人帶著許多的金幣回去給鄉親們看到時候,他們目瞪口呆的樣子。想到這樣,我暗自拿定了主意。和他們一起干。可是艾伯杜拉?辛格還以為我是猶豫不決呢,追問了我一句。
「他說:『先生,您想,如果指揮官捉到這個人,結局無非是他被處死,寶物充公,誰也甭想撈到一個錢。而現在他已然落在咱們的手中,為什麼咱們不代勞處決了他,然後把那些寶物平分給咱們四個人呢?它們足可以把我們每個人都變成富翁。寶物充公和歸了咱們,其實還不是一樣?這附近再沒有別人,也不會有外人。這個主意怎麼樣?先生,您得明確表態是和我們合作呢,還是你我反目成敵。』
「我回答說:『我的人和我的靈魂都和你們站在一起。』
「他把槍還給我,對我說:『太棒了,我相信您和我們會永遠遵守許下的諾言的。我們要做的事情只有耐心等待那兩個人的到來了。』
「『多斯特`阿克巴知道這次的計劃嗎?』
「『這些都是他一個人想出來的。咱們和莫罕密忒?欣克一塊在外邊站崗吧。』
「那時雨季剛臨,天上的雨還沒停,片片烏雲正不停地隨風飄來飄去。夜色濃重,肉眼很難看清一箭之外的地方。門前戰壕里存著一些積水,有些地方快乾了,很容易走過來。我們一言不發地在那兒等著那個要來送死的人。
「突然,我看見壕溝的對岸有燈光在閃動,它先是在小山包后消失了,後來又出現了,並慢慢的朝我們這個方向移動。
我低聲說道:『他們來啦!』
「艾伯杜拉輕聲吩咐道:『先生,請您照例盤問他們。但別嚇唬他。然後把他交給我們帶進門裡,你在外守著,餘下的事我們來干。把燈準備好,以免認錯了人。』
「那燈光一閃一閃地,時停時進,慢慢地向我們接近。直到燈光來到壕溝的對面我才看清那是兩個黑影。等他們下了壕溝,涉過積水,爬上岸來,我才低聲問道:『來人是誰?』
「來人答道:『是朋友。』我用燈湊近他們,看清楚走在前面的是位身材魁梧的印度人,滿臉黑鬍鬚長得幾乎垂到了腰部,除了在舞台上,平時還從來沒見過像他這麼高的人。另外那個人則十分矮小,胖得圓滾滾的,纏著大黃包頭,手裡拿著用圍巾裹著的包。也許是由於夜寒,也許是因為害怕,他全身發抖,尤其是他的手,抖動得很厲害,像是得了瘧疾一樣。他不住地左顧右盼,兩隻小眼閃閃發光,好似一隻鑽出洞外的老鼠一般,想到他即將死於非命,真有點於心不忍。可是當我一想到那些財寶,它們將使我一夜間變為富翁,我就冷酷地打消了這個念頭,當他看見我是白種人時,不禁眉開眼笑,樂顛顛地向我跑來。
「他喘息著說道:『先生,請保護我,我是落難商人厄吉麥德,是從拉吉普塔那兒來阿格拉古堡避難的。由於我是英國人的朋友,我曾被搶劫、鞭撻和凌辱。還差點送了命。現在我和我的東西又安全了,真感謝上帝。』
「我問道:『包里是什麼?』
「他答:『那裡面有兩件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在別人眼裡,它值不了幾個錢,但我卻捨不得扔掉。我不是討飯的乞丐。真的。求您讓我在這兒暫住兩天吧,事後,我一定會報答您和您的長官的。』
「我越看他那可憐的小胖臉,越是不忍心要他的命。我真不忍再這樣跟他說下去了,還不如讓他早早地進天堂呢。
「於是我說:『帶他到總部去。』兩個印度兵一左一右地把他帶進了裡面黑洞洞的甬道,那個高個子同伴緊跟在後面。我從沒見過像這樣被嚴密挾持的人。這樣就剩我一個人提著燈籠獃獃地守在外邊。
「從裡面傳來了他們走在寂靜長廓上的聲音,突然,拚命撕打的聲音代替了行走的腳步聲。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一個氣喘噓噓聲音越來越近。我提燈轉身向里一看,大吃一驚,滿臉是血的商人正向這邊飛跑逃命,後面的高個子提著刀緊追不捨。我從沒見過像商人這麼沒命奔跑的,後面的人眼看要追上了。我知道,只要他能跑出我這兒,他就有活命機會,看他那驚恐可憐的樣子,我不由動了惻隱之心,可誘人的財富又使我硬起了心腸。等他跑近的時候,我用明火槍向他的兩腿之間猛地一掄,他便像被打中了似地向前滾去。還沒容他從地上爬起來,後面的印度人就追上去,兩刀結果了他的性命。他連哼都沒哼一聲,躺在地上不動了。說不準那一絆就已經要了他的命。先生們,不管結果對我有利無利,我是原原本本地都告訴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