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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四簽名16

  我們的犯人坐在船艙里,面對著他為之千辛萬苦,費盡心機才得到的那隻鐵皮箱。他是個皮膚黝黑,兩眼目中無人的傢伙。眼神中透出過人的膽氣。他那赤褐色的臉面,顯示出他曾經長期從事室外苦役。長鬍須的下顎向外凸起,表明他是一個性格倔強的人。他那差別捲曲的頭髮的多半已經灰白,年紀在五十歲上下。在平常,他的面孔不算難看。但是,在盛怒下,他那對濃眉和具有尋釁性的下顎就會形成一副可憎的樣子。他坐在那裡,把帶銬的雙手擱在兩腿之間,不時用他那雙犀利的眼睛望著那隻使他犯罪的箱子。依我看來,他內心的仇恨比外表的悲痛要強烈得多。有一次他向我望了一恨,眼光里好像透出某些幽默的意味。


  福爾摩斯點了一支煙,說道:「喬納森·斯莫爾先生,很抱歉,事情弄成了這樣。」


  他直率地答道:「先生,我和你有同感。我想,這回我是沒命了。不過我發誓,舒爾托先生不是我殺的,是那小混蛋射出的一根毒刺,把他給刺死的。對此我並不知情,先生。舒爾托先生死了,我也很難過,為此,我還用繩子鞭抽了那小鬼一頓。但是,抽他又有什麼用呢?舒爾托先生又不能再活過來。」


  福爾摩斯道:「抽支煙吧。看你全身都濕透了,最好喝點酒,暖暖身子吧。我問你,你是第二個攀著繩子進屋的,你怎麼知道那矮小瘦弱的黑小子能夠敵得過舒爾托先生呢?」


  「先生,聽您這話好像您當時就在現場一樣。我本以為那屋裡沒人,我對這屋裡人的生活習慣已了如指掌。按常規,那是小舒爾托先生應該在樓下用晚餐的時刻。到了這種地步我不會說假話,我認為說實話就是最好的辯護。當時在屋裡的若是那位老少校,我會毫不憐惜地掐死他。殺他就如同吸這種雪茄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現在竟為了這小舒爾托,我要被關進監獄,我還從未與他發生過任何糾葛呢。我和他又沒仇沒恨,殺他幹什麼?」


  「你此刻是在倫敦警察廳埃塞爾尼?瓊斯先生的羈押之下。他同意我們把你帶到我家,由我先錄你的口供。你必須對我說實話,如果這樣,也許我能幫你,我認為我能證明你還未進入房間時,那人已中毒刺身亡。」


  「沒錯,先生。我進屋時,那人已經死了。當我爬進窗戶一看見他那歪著頭獰笑的樣子,也嚇了一大跳。我這輩子還從未這麼被驚嚇過。要不是彤克跑得快,我當時盛怒之下真會把他給宰了。這也就是後來他告訴我他如何在慌亂中把那根木棒和一袋毒刺遺落的原因。我估計正是這件東西給你們留下了追蹤的線索。至於您怎麼把線索聯繫起來又抓到了我,我就不得而知了。這點上我不會怨你。我只怨我自己。」他苦笑著,又道:「可是,這事的前前後後是多麼離奇古怪呀。我這個最有權享受這五十萬英鎊的人,前半輩子是在安達曼群島修築防浪堤中度過,而後半輩子看來要在達特羅挖排水溝中度過了。自我碰上那位阿奇麥特商人並與阿格拉財寶發生關係后,我就交上了厄運。可話又說回來,沾上這寶物的,沒有誰不倒霉的。阿奇麥特商人因寶物而喪命,舒爾托少校因寶物給他帶來了恐懼和罪惡,而我也因寶物將終身服苦役。」


  這時,埃塞爾尼?瓊斯將頭伸進艙內,說道:「你們可真像一家人在團聚。福爾摩斯,請給我喝點酒。我認為我們大夥應該相互慶賀一下才是。遺憾的是那一個沒被咱們活捉。不過,那不是我們的錯。被打死在河裡,那是他自作孽的結果。嘿,福爾摩斯,虧得你動作快,要不就遭他毒手啦。」


  福爾摩斯道:「總還算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不過我沒想到『曙光』號竟那麼快。」


  瓊斯說:「史密斯宣稱『曙光』號是泰晤士河上速度最快的汽船。如果再有人幫他一把,咱們永遠別想追上它。他還一再強調對案子毫不知情呢。


  「他確實不知道,」斯莫爾大聲喊道,「我們租他的船隻是聽說它快,關於案子,當然不能跟他說。只是向他出了個大價錢。另外我還告訴他,如果他能把我們送上在葛雷夫尚德停泊的開往巴西去的拿梅娜達號船,他還可以得到另一大筆報酬。」


  瓊斯說:「他有罪沒罪,我們自會定奪。雖然抓人的動作迅速,可審判時,我們會很慎重的。」瓊斯的一言一行又現出了他傲慢、輕視的天性。我從福爾摩斯那一閃即逝的微笑里,看出瓊斯的一番話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瓊斯接著說:「船要到沃刻斯霍爾橋了,醫生,您帶著寶物從這兒下去吧。您可要知道,我對這次行動擔著多大的責任,這是完全不合規定的。可我既然說到了,就不會收回。不過,這東西太貴重了,我想讓一個警長和您同去,是有必要的。您坐車去嗎?」


  「是的。」


  「斯莫爾,箱鑰匙呢?要是能打開箱子的話,咱們必須先清點一下,要不然,您也得砸開箱子。」


  斯莫爾冷冷地說:「在河底里。」


  「你真是多此一舉。是誠心給我們製造麻煩。不過,這是徒勞。我們已經花費了不少的人力物力。大夫,我不必再叮囑您小心了。您回來的時候,直接帶著箱子到貝克街來吧,我們在那兒等您,然後再去警署。」


  我們帶著沉重的箱子,在沃刻斯霍爾下了船。十五分鐘后,這位性情溫和的警長陪著我到了塞西爾?布里斯特夫人的家。前來開門的女僕對半夜來客顯然非常意外,她說夫人不在,可能深夜才能回來,摩絲坦小姐在客廳里待著。我拎著箱子進了客廳,只留那警長在車上等著。


  摩絲坦小姐坐在窗前,周身半透明的白色長裙,腰間和脖領上各綴著紅色花結。她坐在一張藤椅上,全身罩在柔和的燈光里,一條雪白的手臂搭在椅背上,她的臉龐帶著甜美莊重的表情,蓬鬆的秀髮被燈光映成金黃色。她的動作、表情都說明她此刻的內心裡蓄滿了憂鬱。她聽到腳步聲,站起來一看是我,臉上的一道紅暈現出喜色。


  她說:「聽到門外的馬車聲我還以為是布里斯特夫人回來了呢。真沒想到會是您。您帶來什麼好消息嗎?」


  我把箱子放到桌上,強自壓抑煩躁的情緒,用一種高興的調子說:「你看著這個箱子,我帶給你的東西比任何消息都好,比什麼消息都重要千百倍,這是您的財富。」


  她漠不關心地瞥了箱子一眼,說:「這就是那財寶?」


  「是的。箱里的阿格拉寶物中,一半是您的,一半是撒迪厄斯?舒爾托先生的。每份大概值二十五萬鎊左右。估算一下,每年光利息就有一萬鎊。這麼富有的年輕女郎在英國可是寥若晨星。您說,這不是可喜可賀嗎?」


  或許是我的表演有點過火,她看出了我的祝賀很大一部分並非發自內心。她頗奇疑地看著我說:「既使我得到了這些財寶,那也都是您的功勞啊。」


  我說:「不,完全是歇洛克·福爾摩斯的功勞。他那絕頂聰明的腦袋也為這案子費盡了心血,最後還險遭失敗。如果單靠我,費盡心機也是找不出什麼線索來的。」


  她說:「華生大夫,快坐下來跟我講講詳細經過吧。」


  我把自從上次和她見面后所發生的事,一一說給她聽:福爾摩斯的新理論,「曙光」號的發現,埃塞爾尼?瓊斯的造訪,夜半探險及倫敦河上的追擊。她靜靜地聽說,當說到我們險些被毒死的時候,她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毫無血色,像是快要暈倒了。


  我急忙給她倒了些水,又安慰她一番。她說:「沒關係,我只是有些緊張,聽說你們險遭毒手,我真是替你們擔心。」


  我說:「一切都過去了,沒有什麼。不講這些令人沉悶的事兒了,咱們換換氣氛,高興一下吧。這是我專為您帶過來的寶物,我想您一定樂意親手打開它。」


  她說:「這太好了。」然而她的語氣里透不出半點興奮的好心情。也許是因為這是費了不少心血幾經周折才得到的,因此她不得不敷衍一下,要不然就顯得她太不領情了。


  她看著箱子說:「它真是漂亮。這是在印度做的吧?」


  「這是印度著名的比那利茲金屬製品。」


  她試著掂了一下箱子,說:「可夠沉的。光這箱子就很值錢吧。可是鑰匙呢?」


  我答道:「斯莫爾把它扔進泰晤士河了。我們得借弗里斯特夫人的火鉗用一用。」


  在箱子前面有一個又粗又重的鐵環,鐵環上面鑄著一尊佛像。我把火鉗插在鐵環中,用力向上撬起,隨著「咔」的一聲,箱子的搭扣應聲而開,我用顫抖的手指將箱蓋抬起,心情激動地看著箱內,頓時我們倆都驚呆了:箱子居然是空的。


  難怪箱子那麼重。它的四周全是用三分之二英寸厚的鐵板制就,堅固非常,製造得特別精緻,一看就知道是專門用來收藏寶物的。可現在裡面,就連一塊碎布片、金屬碎屑都沒有,完全是空的。


  對此摩絲坦小姐倒出人意料的平靜她說道:「財寶從此失蹤了。」


  我意識到了這句話的含意,我心靈深處那大片陰影倒被她這句話驅散了。這不同尋常的阿格拉財寶壓在我心頭不知有多沉重,現在好了,它已被搬開了。無疑,這是一種自私、可卑和邪惡的思想,我認為,我們兩人之間的惟一障礙就是金錢。


  我由衷地感到高興,不禁失聲說道:「感謝你,上帝!」


  她以一種帶驚訝的微笑,問道:「您為什麼這麼說?」


  我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她沒有縮回去。我說道:「因為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玫立,我愛你,就如同任何一個男人愛著一個他所愛的女人那樣真摯。過去,那些寶物、財富堵住了我的嘴。現在寶物沒了,障礙排除了,不再有任何顧慮地告訴你我是多麼地愛你。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說『感謝你,上帝!』這句話。」


  在我把她攬到身邊時,她輕輕地說道:「那麼我也要說:『感謝你,上帝』。」


  不管到底是誰丟失了寶物,我卻感到異常幸福,那天晚上我卻得到了一宗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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