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四簽名15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很開心。福爾摩斯因為高興,談興十足,口若懸河。那晚他的精神特別旺盛,一直天南地北地喋喋不休。我還從不知道他這麼健談。當然,他所談及的都是一些輕鬆的話題。他從奇迹劇談到中世紀的陶器,從義大利的小提琴談到斯里蘭卡的佛學及未來的戰艦,看來他對這些領域都進行過特別研究,所以談起來頭頭是道。看來埃塞爾尼?瓊斯在閑暇時也是個愛說愛笑、性情隨和的人,所以他能迎合席間的這種歡快氣氛。至於我自己,則為我們能即刻結案而興奮,所以,我與福爾摩斯一樣開懷痛飲、賓主三人歡快、融洽,誰也沒提飯後的冒險行動。
吃過晚飯,福爾摩斯看了表,說:「該出發了,華生?」
「你最好帶上手槍,以應付危險情況。」我帶上手槍跟著他們倆下樓。我們租了輛馬車。
不久,威斯敏斯特碼頭到了,汽船早已停在了那裡。我們先後上了汽船。瓊斯、福爾摩斯和我都坐在後排,有一個人掌舵,一個人管機器,兩個壯實的警官坐在前排。
瓊斯問:「去哪?」
「去倫敦塔。告訴他們,把船停靠在傑克伯森船塢對面。」
我們的船速很快,一路超越了許多滿載貨物的平底船,相比之下,它們好似在河中慢慢地遊動一般。當我們又超越一條汽船,並把它遠遠地拋在了後頭時,福爾摩斯滿意地笑了。他說:「照這樣速度,我們可以趕上河上行駛的所有船隻。」
瓊斯道:「那倒不一定。不過,比我們這艘汽船速度還快的,倒不多見。」
『曙光』號是有名的快艇,我們必須追上它。華生,趁現在沒事,我把案件目前的進程告訴你一下。你是否還記得我曾說過,一個很不起眼的小障礙居然把我給難住了,我是決不甘心的嗎?」
「當然記得。」
一位最偉大的政治家曾經說過:『變換一下工作是最好的休息。』「於是,我以作化學試驗的辦法來休息調節自己的大腦得到徹底的休息。我把溶解碳氫化合物的實驗做成功了以後,我的大腦又回到舒爾托的問題上,將這一問題全盤重新進行考慮。我派出的孩子們在河的上、下游搜尋遍了,船隻的蹤影毫無下落。這條汽船既沒有停靠在任何一個碼頭,又沒有返回,也不像為了滅跡而把它沉到河底——當然,如果最終找不到,這仍是一種可能的假設。我清楚,斯莫爾這人有點小聰明,但他沒受過多少教育,考慮問題不可能那麼周全。為了弄清櫻沼別墅的情況,他甚至到倫敦居住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這點由他對櫻沼別墅的長期監視的事實可以確定,那麼,他出逃也就要有點安排的時間,哪怕只有一天,這點是極有可能的。」
我說:「這種可能性似乎不大。說不定他在行動之前就做好了出逃的準備。」
「不,我不這麼想。這個巢穴是他最好的藏身之處,除非他十分肯定這個地方對他無用了,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我還想到了另一點:斯莫爾同夥的那副怪相,不論怎樣偽裝都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因此,為了安全,他們夜裡離開據點,還必須在清晨之前返回。史密斯太太說,他們在史密斯碼頭上船是凌晨三點。再過一個小時,天會大亮,路人也多了。因此我認為他們不會走遠。他們高價收買了史密斯,告訴他別出去。還預訂下他的船,以便逃走。
「而那艘船也不會跑得太遠,雖然它沒被我們發現。從斯茂的角度去考慮,讓船返回或是停在岸邊,都會方便警察的追蹤。那怎樣把船藏起來,而且又可隨叫隨到呢?我想只能把船開到一個船塢里小作修理。這樣既可以把船藏起來,又可以及時通知船塢要用船。」
「可這未免太簡單了。」
「正是因為簡單,才被我們忽略了。我按這個思路,調整了方案,所以,今天上午,我就扮成一個年老的水手朝這方面偵查了。我到每個船塢都去詢問,一個都不放過。結果,前十五個全說沒有,而到第十六個,也就是捷可波森船塢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前兩天剛有一個裝著木腿的人送進來一隻船進行檢修,那就是『曙光號』。工頭指著那艘汽艇對我說:『那個船身上畫了紅線的就是,其實一點毛病也沒有,根本不用檢修。』正說著,失蹤了兩天的莫德凱?史密斯先生從那邊走了過來,周身酒味衝天。當然,我並不認識他,是他自己說出了他和船的名字。又聽他說:『我們今天晚上八點要出去。記住,正好八點,別耽擱了,有兩位先生要坐船。』他邊說邊拍他裝滿銀幣的口袋。拍得叮鐺地響。我想他一定得了不少錢。我跟著他,見他折進了一家酒館。於是我又往回去,途中正好碰見了我的一個小幫手,然手我就讓他呆在那兒,盯住汽船。我們約好了,他站在船塢的出口處,那船一開,他就向咱們晃手巾。我們先在河上等會兒,堵住他們的去路,一會兒要不是人贓俱獲,那才怪呢。」
瓊斯說:「姑且不論他們是不是真的殺人兇手,單看你的計劃,真是天衣無縫。要換成我,我會派幾個精幹得力的人,一等他們現身,就立即逮捕他們。」
「這我可不敢苟同,斯莫爾非常狡猾,他一定會先派人探路,如果情況不對,那怕有一點點可疑,他也會立刻縮回去躲上一段時間。」
我說:「只要緊盯莫德凱·史密斯,我們也能找到他們的老巢呀。」
「那樣的話,我們先前乾的一切就白乾了。我認為史密斯十之八九壓根就不知道他們的住處。他只要有酒喝,有錢賺,其它事管那麼多幹嗎?為了保險,狡猾的斯莫爾也根本不會告訴他住處。有事,匪徒們自然會派人給他送信。所有的可能性我都考慮過了。目前我們實施的是最好的方法。」
談話間,我們已不知不覺地穿過了好幾座橫跨泰晤士河的大橋。當我們在市區的河道中穿行時,落日餘輝已將聖保羅教堂房頂上的十字架映照得金碧輝煌。到達倫敦塔時,夜幕已經降臨。
福爾摩斯指著遠處靠薩利區河岸的一處桅牆林立的地方,說道:「那就是捷可波森船塢。以這一串駁船為掩護,咱們的船就在這裡等待吧。」他從口袋拿出望遠鏡,向岸上看了看,說道:「我看見那位哨兵了,他那兒還沒有動靜。」
瓊斯有些急不可捺地說:「咱們還是到下游去等著他們吧。」就連那幾位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的警長和司爐工也顯出焦急的神情。
福爾摩斯答道:「雖然他們會走下游,但我們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我們目前佔據的這個位置,可以觀察到船他們卻很難看到我們,這是個打著燈籠也難尋的位置。今晚月亮正圓,沒有雲霧遮住它,你看那邊煤氣燈下,來來往往有那麼多人,擁擠不堪。」
「那都是剛下班的船塢工人。」
他們的外表俗氣骯髒,然而在他們每個人的內心世界里都有一些不滅的精神。這是作為人的天賦。人生本就是個謎。」
福爾摩斯說:「文無得·銳得對這個問題自有一套理論。他說,單個人來看,似乎個個不同,而把一個一個的人聚合成人類,定律就產生了。你很難預測一個人特性,可是卻能預測人類的共性。統計學家們也認為:個性不同,而共性卻可以永恆……唉,你們看見那條手巾了嗎?那邊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在動。」
我情不自禁地高喊:「對,我看清楚了,就是你派在碼頭上的那個小幫手。」
福爾摩斯也大喊道:「看見沒有,『曙光」號,它的速度快極了。夥計,全速前進,跟住那只有黃燈的船。要是追不上它,我這輩子都難原諒自己。」
「曙光」號已經開出老遠,幾條小船擋住了我們的視線。等它再次出現在我們視野之內的時候,它的速度已經相當快了。此時,它正以飛快的速度向下游駛去。見此情況,瓊斯搖著頭說:「它太快了,咱們怕是趕不上它了。」
福爾摩斯大叫道:「一定要追上它。快添煤。加大馬力,就是把船燒著了,也得追上它!」
汽船鍋爐里的火勢旺盛,引擎已到最大馬力,發出氣喘吁吁的聲音,就像是一個跳動的鋼鐵心臟。開路的船頭劃破了平靜的河面,向兩邊擊起滾滾的浪花。引擎每顫動一次,船身也隨著顫動。船舷上的一盞黃燈向前方射出很長的光束。我們在後邊緊追不捨。前面一片浪花,托著一個黑點,那是「曙光」號在全速前進。這時河上的眾多船隻擋住了我們前邊的路,我們飛一般的左衝右突,緊跟在「曙光」號的後面。
福爾摩斯向機房喊道:「夥計們,快加煤!把火燒得再旺些!儘力使船開得再快些!」下面機房的火光映照著他那張鷹隼般的面孔。
瓊斯望著「曙光」號,說道:「我想咱們趕上一點了。」
我道:「我們確實趕上了不少。再有幾分鐘我們就可以追上它了。」
就在這時,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一條拖船拖著三四條平底船跌跌撞撞地插在我們的前面,幸虧水手們急轉船舵,才避免了與它相撞。可是,等我們繞過它們繼續往前疾馳時,「曙光」號已經領先足有二百碼。
好在我們還能清晰地看見它,因為陰暗朦朧的暮色已經變成了滿天星斗的夜晚。船上的爐火燒到了最大的極限,驅船前進的力量異常強勁,使得脆弱的船殼顫動不已,咯吱咯吱直響。我們穿過倫敦橋,經西印船塢到長長的德孚河段,繞過狗島,繼續前行。不久前眼前只是一個小黑點的「曙光」號,現在已經能看清全貌。
瓊斯把我們的探照燈向它直射,這樣我們就能看清船板上的人物了。船尾坐著一個人,他兩腿之間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在他旁邊有一堆黑東西,看來像是一條紐芬蘭犬。是個男孩在把著舵。借著爐膛火焰的紅光,我們看見史密斯光著膀子在拚命加煤。起初他們可能沒有發覺我們是在追趕他們,而現在我們明顯是緊隨其後,步步緊逼,他們看得出我們無疑是在追趕他們了。到達格林威治時,兩船的間距只有大約三百步,到達萊沃時,相距就不動二百五十步了。
在我一生事業的奔波中,我在許多地方也經歷過多次追捕,可是從未有過像今晚在泰晤士河上這樣驚心動魄的感受。兩船的距離已經愈來愈小。尾甲板上的那個人仍蹲伏在那兒。他在忙碌地揮動著雙臂,不時地抬起頭來估量著兩船的距離。兩船相距越來越近了。
瓊斯大聲命令前面的船停下。船尾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站起來,叉開兩腿站在那兒。他揮舞著兩手,朝著我們怒罵。我看清他的右大腿以下部分只用根木柱支著。聽見他的喊聲,他身下的黑影,也慢慢站起來。那是一個奇矮無比的矮個黑人,碩大難看的頭,亂蓬蓬的頭髮。
福爾摩斯拿出了手槍。看到這個奇形怪狀的黑人,我也掏出了手槍。他除了露出奇醜無比的臉,周身都披著一件黑毯子。只看這張臉,就可以讓人倒足胃口,厚厚的嘴唇從牙根處向外翻翹著。他以一種野獸般的瘋狂動作向我們亂喊亂叫。我從沒見過像他這樣一副醜惡的嘴臉。
福爾摩斯輕聲跟我說:「他一抬手,咱們就開槍。」這時兩船相距更近了,彼此也看得更清楚了。那兩個人仍是不停地朝著我們這邊高聲叫罵。
我們清楚地看到那個矮個黑人從毯子里掏出一個又短又圓的像是尺子的木棍放到嘴邊。我們同時扣動板機。隨著一聲凄冷的慘叫,那人轉了轉身子,然後就高舉著兩手栽進了河裡,那雙滿含憤恨的眼睛也隨之淹沒在急速旋轉的漩渦里。
裝木腿的人這時竭尺全力沖向船舵,扳動舵,隨後,汽船沖向南岸,只幾尺之差,我們的汽船躲開了它的船尾,我們也緊接著改變方向追上去。月光照著南岸一片寂寥荒涼的沼澤地,地面上到處都是一窪窪的死水和成堆腐爛的植物。「曙光」號已經接近南岸,隨後衝到岸上,擱淺了,船頭翹向空中,船尾浸在水裡。
那人一跳到岸上,木腿就陷進了泥里,雖然使勁掙丸,卻一步也動彈不得。他越是用勁地掙扎,右腿的木腿也越陷越深。當我們的船靠岸時,他已經像根釘子似的釘在那兒了。我們把他的肩膀用繩子套住,像拽魚似地把他拉上了船。
史密斯父子坐在船上,垂頭喪氣。我們命令他們過來,他們才戀戀不捨又無可奈何地離開了「曙光」號,登上我們的快艇。在那隻船上,放著一隻精緻印度鐵箱,那就是寶物箱了,那隻箱子非常重。我們把它搬到我們的船艙里。我們拖著「曙光」號,緩緩地向上游回駛。
福爾摩斯指著艙口說:「我們開槍似乎慢了點。」就在我們先前站立之處的後上方,插著一根毒刺。那大概就是在我們放槍的時候射過來的。福爾摩斯看著毒刺,習慣地聳了聳肩,微微地一笑。可是,它卻使我又想起那晚的恐怖死亡,不禁全身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