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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四簽名3

  摩絲坦小姐邁著端莊的步伐,帶著沉著的姿態進來了。她一頭淺色長發,體態輕盈,衣服很適合她的氣質,手套與衣服的顏色很相配。衣服是暗褐的毛呢料,沒有任何裝飾,頭上戴著一頂同樣的暗色帽子,邊上插著一根白翎毛。衣著簡單,說明她的生活不太充裕。摩絲坦小姐說不上漂亮,可模樣十分溫柔善良,和藹可親。蔚藍色的大眼睛非常有神。我曾周遊全國見過各種各樣的女人,但從沒見過像她這樣高雅聰慧的面容。當福爾摩斯請她坐下時,她還處在緊張和不安的狀態里,因為我能看出她的嘴唇和雙手都在輕微地顫抖。


  她說:「福爾摩斯先生,您曾經為塞西爾?弗里斯特夫人解決了一次家庭糾紛。為此,她非常佩服您。所以,今天我也到您這兒來請教。」


  福爾摩斯想了想答道:「對,我是幫過塞西爾?弗里斯特夫人一點小忙。」


  「可她並不這樣認為,而這次我的案子是不會那樣簡單的,我的處境太讓人費解了,恐怕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比這更離奇了。」


  福爾摩斯聽了這位小姐的敘述興奮異常,目光炯炯。他在椅子里微微向前傾身,他那機警、似鷹似隼一般的面容顯出了全神貫注的神情。他以興緻勃勃而又鄭重其事的語調說道:「把你的案情說說。」


  我感到在此有些不便,起身說道:「對不起,我失賠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姑娘伸出戴著手套的手阻止我,並說道:「如果你能留下,或許你能給我極大的幫助。」


  我便重新坐了下來。


  她接著說道:「簡單地說,事情是這樣的:我父親曾經是一位駐印度軍隊的軍官,我母親很早就逝世了。在我童年的時候他就把我送回了英格蘭。國內我沒有一個親戚。於是他就把我送到愛丁堡讀書,在一個環境舒適的學校里寄宿,在那兒我一直呆到十七歲。我父親是那個團里資格最老的上尉。一八七八年,我父親攢了二十個月的假期回來休假。他拍來電報告訴我他已平安到達倫敦,住在朗厄姆旅館,叫我馬上到那裡見他,電文充滿了慈愛。一到倫敦,我就直奔朗厄姆旅館,但沒見到父親。詢問旅館同事,得到的回答是:摩絲坦上尉確實住在那裡,但他頭天晚上出去,至今還未回來。我在那裡等了一整天,還是不見他的蹤影。在旅館經理的建議下,我到警察署報了案。第二天又在各大報紙上刊登了尋人啟事。結果還是音訊皆無。自那天起到現在始終沒有得到一點有關我那不幸的父親的消息。他滿懷希望地回國,想享受一下安寧、舒適的生活,可……」


  她話未說完,已經泣不成聲。


  「那是什麼日子?」福爾摩斯打開他的記事本問道。


  「他是一八七八年十二月三日失蹤的,至今快十年了。」


  「他的行李呢?」


  「還在旅館保存著。那裡面只有一些衣服、書以及幾件安德曼島的古玩,此外沒有什麼可以提供線索的東西。他曾經是那裡的一名監管犯人的軍官。」


  「他在倫敦有什麼朋友嗎?」


  「我所知道的只有一個——駐孟買34步兵團的舒爾托少校,父親與他曾是同一個團里的軍官。這位少校不久前剛退伍,住在上若伍德。我們當然向他打聽過,可他說他根本不知道我父親回到了英格蘭。」


  「怪事。」福爾摩斯說道。


  「最奇的事還在後頭呢。大約是六年前——確實地說是一八八二年的五月四日,《泰晤士報》上刊登了一條徵詢玫立?摩絲坦小姐住址的廣告,刊登廣告的人特意說明如果玫立?摩絲坦小姐能回答他的徵詢,對於她是大有好的,但是廣告下面沒有署名和地址。那時我正好做塞西爾?弗里斯特太太家的家庭教師,在她的勸說下,我在報紙的廣告欄里刊登了我的住址。當天,就有人從郵局給我寄來一個小紙盒,裡面裝著一顆碩大且色澤耀眼的珍珠。卻沒有一個字的附言,自那以後,每年的這一天我都能收到同樣的紙盒,裡面裝著一顆同樣的珍珠,但始終沒有郵寄人的任何線索。這些珍珠經專家驗證,都說是稀有之物,價值很高。請看這些珍珠,它們真的很美麗呢。」


  她邊說邊打開了一個扁平的盒子,我看見了我生平從未見過的最上等的珍珠。


  「你所說的真是奇妙。」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還有其他什麼情況可能告訴我嗎?」


  「有,就在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請您看一下。這就是為什麼我要來請教您的原因。」


  「謝謝,」福爾摩斯說,「請連信封也一起給我。郵戳,倫敦西南區,日期,七月七日,啊,信角上有男人的拇指印——也許是郵遞員留下的。優質信紙。信封是六便士一紮的。寫信人對信箋很講究。發信人沒留下地址。「請今晚七點到萊西厄姆劇院左側的第三根柱子等我。如果你懷疑,請偕兩位朋友同來。你是一個被委曲的女人,應當得到公道。請別帶警察來。否則恕不相見。您不知名的朋友。「哈,這真是一件十分離奇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摩絲坦小姐?」


  「這正是我要請教您的呀。」


  「咱們一定得去——你和我,還有——華生醫生正是我們最合適的人。他和我一直在一起工作,符合寫信人的要求。華生和我是要好的朋友。」


  她帶著懇求的表情看著我,用十分委婉的語氣對我的朋友說:「他樂意去嗎?」


  我不待福爾摩斯回答,忙說:「樂意效力。」


  「在這個城市裡,我沒有什麼朋友可以相托,兩位這樣仗義,令我感謝不盡。這樣吧,我六點到這兒,行嗎?」


  福爾摩斯說:「最遲六點鐘。還有,信上的筆跡和寄珠子的紙盒的筆跡相同嗎?」


  摩絲潭小姐拿出了六張紙,說:「全在這了。」


  「在我所有的委託人里,你考慮的是最周全的,簡直是他們的典範。好了,咱們對比一下吧。」他把信紙都鋪在桌面上,一張一張的進行對比,然後又說:「除了這封信,六張紙上的筆跡出於一人之手,但都是仿寫的。大家看看,這個希臘字母e的尾勾往上翹得多麼突出,而字末的字母s是那樣彎。我想知道摩絲坦小姐,這些筆跡和您父親的筆跡相似嗎?」


  「不,一點都不一樣。」


  「我估計也是這樣。那好吧,六點鐘,我們在這兒等您。現在剛三點半,您把信留下,我想再研究研究,行嗎?再見。」


  「再見。」摩絲坦小姐用溫柔的目光看看我們,拿起放珍珠的盒子,走出了房間。


  我站在窗前目送她,一直到她那輕快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回頭對福爾摩斯說:「她真是一位漂亮的女郎。」


  他靠在椅背上,再次點著他的煙斗,閉著兩眼,無精打采地說:「是嗎?我沒注意。」


  「機器!你真是個由精密零部件組裝的機器,太缺乏人情味!」我向他大喊道。


  他微微地笑了:「不能讓一個人的外在形象影響了你的判斷力。對我來說這非常重要。一個委託人只不過是一個計算單位問題里的一個環節。感情用事會影響大腦的正確判斷。我曾見到過一個最漂亮的女人,殘殺了她親生的三個孩子,目的只為了得到保險金,最終處以絞刑;我認識的一位男子,他的面孔最讓人不舒服,卻是一位慈善家,他給倫敦貧民捐贈了二十五萬英鎊。」


  「可是,這次……」


  「我從來都不認為會有例外。規律是沒有例外的。你研究過筆跡的特徵?對這個寄信人的筆跡,你有什麼看法?」


  我說:「寫得挺清楚的,好像這個人性格堅強。頭腦縝密。」


  福爾摩斯搖搖頭,說:「這人寫的長字母幾乎都不比一般字母高,d字母好像a,那個l好像e,意志堅強的人字不論寫得如何不佳,長字母也會高過一般字母的。信中的k字不統一,大寫的字母還算可以。現在我要出去一趟,去調查些情況。給你參考一本書——溫伍德·銳得的《成仁記》,這是一本傑作。一個鐘頭后我就回來。」


  我坐在窗前,手裡拿著書,心思卻飄飛到這本傑作的外邊,飄到剛剛離去的客人身上——她的音容笑貌和她的奇特境遇。如果她父親失蹤那年那是十七歲,那麼現在她就是二十七歲,此時她正由年輕幼稚走向成熟階段。我坐在那兒胡思亂想直到大腦里產生某種不良的信號。我趕忙站起身來,坐到桌前,拿起一本病理學書來仔細閱讀以圖扼制我本能的胡思亂想。我一個陸軍軍醫,沒有多少薪水,帶著一條傷腿,怎麼能朝那方面妄想呢?她只是這件案子的委託人,正如福爾摩斯所說的一個計算單位,一個環節。除此外,任何身份都不是。別再痴想會有美好的命運等你爭取了,最好擔起重擔,哪怕前途一片黑暗,也絕不能靠痴想來打發自己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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