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血字的研究18
他轉過彎,迎面看到篝火點燃的地方。那裡仍然有一堆灰燼明滅不定,但看出那篝火在他離開后再也沒有人照料過。周圍一片死寂,他剛才的恐懼現在已經變成了現實。他急忙向前奔去。已經熄滅的篝火旁沒有一樣活著的東西:馬匹、老人和姑娘都不見了。事情再明顯不過了:他不在的時候,這裡發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他們沒有能逃脫魔掌,而且連任何痕迹也沒有留下。
突如其來的打擊,侯坡驚得目瞪口呆,一時不知所措,他覺得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幾乎栽倒在地,不得不用那支來福槍支撐住身體。但是,侯坡畢竟有堅強的意志,很快就鎮靜下來。他從火堆里揀起一根燒得半焦的木棒,把它吹燃。借著火光,仔細察看了一下四周。地面上到處都是馬蹄子印,這說明有一隊騎馬的人,追上了他們,從那些蹄子印的方向看,他們又回鹽湖城去了。侯坡確信露茜他們肯定都被抓回去了。可是,當他又向四周觀看的時候,嚇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他的毛髮一下子全都豎了起來。他發現離他們休息處不遠的地方,有一堆新堆的紅土,像是一個新掘的墳墓。當侯坡走近它仔細一看,確是一座新墳,發現土堆上還插著一根木棒,木棒的裂縫裡夾著一張紙,這紙上寫著幾個字:お
約翰·費瑞厄
生前住在鹽湖城死於一八六○年八月四日お
他剛離開幾個小時,這位老人就悲慘地死去了,而這幾個字就是他的墓志銘。他又四處尋找,看看還有沒有另外一個墳墓,可是什麼也沒有找到。看來,露茜已經被摩門教徒抓回去了,遇到她原來註定的惡運,嫁給了長老的兒子,成了任人玩弄的小妾。當侯坡想到露茜的悲慘命運,而自己又無法拯救她時,他真想一死了之,跟這位長眠於地下的可敬老人為伴。
但是,他那強烈的復仇慾望終於驅散了由於絕望而產生的過分憂傷。他已無牽無掛,如果說他已一無所有的話,那他至少還可以把餘生用在報仇雪恨上。傑弗遜·侯坡有著不屈不撓的耐心和毅力,因而他也具有不屈不撓的復仇心。這些也許是他和印第安人生活在一起時,從他們身上潛移默化來的。他站在凄慘的火堆旁,覺得惟一能減輕他痛苦的就是徹底、痛快地報仇,就是親手殺死他的仇人。他下定決心,要用他堅定的意志和旺盛的精力來實現這一目標。他臉色蒼白,猙獰可怖,沿著足跡走回到他扔掉獸肉的地方。他重新把快要熄滅的火堆挑燃起來,在火上烤了許多肉,足夠他吃好幾天了。然後,他把烤好的肉捆成一包,不顧身體疲倦,沿著那幫復仇天使的足跡,翻山越嶺,追了回去。
他沿著原來騎馬走過的山道,艱難地走了五天,直走得精疲力盡、腳痛難忍。晚上,他就躺在亂石之間,胡亂睡上幾個小時,可天色未明,他又早已上路。第六天,他終於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了老鷹谷——他們那不幸的逃亡就是從這裡開始的。他從老鷹谷眺望摩門教徒的家園。這時,他又疲憊又憔悴,拄著他的來福槍,對著腳下這片寧靜的土地和喧鬧的城市,狠狠地揮動著他瘦骨嶙峋的拳頭。當他向這個城市望去時,他看到幾條主要街道上都掛著旗幟和一些節日的標誌。正當他在猜測其中的原因時,他忽然聽到了馬蹄的得得聲,接著便看到一個人騎馬朝他這邊走來。來人走近時,侯坡認出他是一個名叫考伯的摩門教徒。侯坡以前曾幫過他幾次忙,於是當他走近時,便和他打了個招呼,想從他那裡打聽一下露茜的命運。
他說:「我是傑弗遜·侯坡。你還記得我嗎?」
這個摩門教徒望著他,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驚詫之情。的確,人們很難認出這個臉色蒼白、目露凶光、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流浪漢,就是過去那英俊瀟洒的年輕獵人。但是,當他認出這確實是侯坡時,考伯的驚訝之情立刻變成了恐懼。
他驚恐地叫道:「你瘋了,居然還敢跑回來,要是有人看見我在和你說話,我也得死,你知道嗎?因為你幫助費瑞厄父女逃走,你已經被通緝了。」
侯坡非常懇切地說:「我不怕他們,更不怕所謂什麼通緝。考伯,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求求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咱們一直是朋友,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你不要拒絕我。」
這個摩門教徒十分不安地說:「有什麼問題趕快問。這裡石頭都長耳朵,樹木都長眼睛。」
「露茜·費瑞厄怎麼樣了?」
「她昨天嫁給了小德雷伯。喂,你站穩了,我看你這麼魂不守舍。」
「不用管我,」侯坡有氣無力地說。他嘴唇都白了,絕望地坐在剛才靠著的石頭上,「那麼說她結婚了?」
「昨天結的婚,街道上就是因為這個才掛的旗幟。為了娶她,小德雷伯和小思特傑遜還發生了爭執呢。他們兩個人當時都去追趕他們,思特傑遜還打死了露茜的父親,所以他認為他更有理由娶她。但是,在四聖會議決定時,由於德雷伯的勢力比較大,所以先知就把露茜嫁給了小德雷伯。但我想他不會長久地佔有她的,因為我昨天看到露茜時,她臉色蒼白,沒有一點生氣,哪還是個人,簡直就是一個鬼。怎麼,你要走了嗎?」
「是的,我要走了。」傑弗遜·侯坡說著就站了起來。他的臉龐就像石頭雕成的一樣,剛毅而嚴峻,眼睛里透露著復仇的火焰。
「你要去哪兒?」
「你不用管。」他答道,然後把武器背到肩上,大踏步走進山谷,走進了大山深處野獸出沒的地方。
那個摩門教徒的預言真的絲毫不差的應驗了。因為她父親的慘死,還因為被迫接受這可恨的婚姻,可憐的露茜一直精神不振,日漸消瘦,不到一個月就離開了人世。她那酒鬼丈夫娶她主要是為了約翰·費瑞厄的財產,因此對她的死並沒有感到十分悲傷。倒是他的妻妾們對露茜的死表示了哀掉,並按照摩門教的風俗,在下葬的前一天為她整夜守靈。第二天凌晨,正當她們圍坐在靈柩旁時,屋門猛地被撞開,一個面目兇惡,衣衫襤褸的男子闖了進來。這個強悍的男子根本不去理會那些嚇得縮成一團的婦女,而是走到那曾經容納過露茜·費瑞厄純潔靈魂的蒼白、安靜的遺體旁,在她那冰冷的額頭上虔誠地吻了一下。然後抓起她的手,取下她手指上的結婚戒指。他凄厲地叫道:「她絕不能戴著這個下葬!」人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早已跳下樓逃走了。這件事情發生得那麼古怪,那麼突然,如果沒有標誌露茜新娘身份的戒指不翼而飛這一無法否認的事實,就連那些守靈的人自己都很難相信這不是幻覺,更不用說別人了。
傑弗遜·侯坡在深山裡遊盪了幾個月,過著原始人的生活,處心積慮要報仇雪恨。期間,鹽湖城裡流行著種種有關怪人的傳聞,說他有時潛行在郊外,有時出沒在深山幽谷中。有一次,一顆子彈呼嘯著穿過思特傑遜的窗戶,打在離他不到一英尺的牆壁上。又一次,當德雷伯從一座懸崖下走過時,一塊巨石從他頭頂上方落了下來。他急忙卧倒在地,才逃脫了被砸死的災難。沒過多久,這兩個年輕的摩門教徒發現了企圖謀殺他們的根源。於是,他們多次帶人進山,希望能抓住或殺死他們的仇人,但總也沒有成功。無奈,他們只好採取防範措施。他們從不一人外出,也從不在夜間出門,同時還在房子周圍派了警衛。過了一段時間,他們漸漸放鬆了警戒,因為他們既沒有看到仇人的影子,也再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他們希望時間能沖淡仇人復仇的決心。
可事實並非如此,侯坡的復仇心並沒有冷淡,反而日益增強。他有著堅強的毅力,百折不撓的精神,除了報仇,再也沒有別的目標能佔據他的心靈,讓他為之奮鬥了。他是一個很務實的人,逐漸認識到即使他的體格再健壯,也禁不起過度勞累的折騰。惡劣的環境和飲食,會很快摧垮自己的身體,如果他就這麼像無家可歸的野狗一樣地死了,那麼誰來替他報仇呢?長期在深山裡生活,肯定是活不長的,這不正是敵人所盼望的嗎?想到這些,他強打起精神又回到了內華達礦上,在那裡一面恢復體力,一面積攢足夠的金錢,以便以後追蹤仇人時,不致於陷入貧困境地。
他原本想在內華達礦上干一年,可是意外的困難,使他不能脫身,這樣,他在礦上一呆就是五年。五年雖然過去了,他對往事仍然記憶猶新,像當年他站在約翰·費瑞厄的墳墓旁那樣,對仇人的刻骨銘心的恨絲毫沒有減少,復仇之心絲毫沒有冷淡。他喬裝打扮,隱姓埋名,又回到鹽湖城。他只求正義能夠戰勝邪惡,至於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到了鹽湖城,得知了一個對他來說不妙的消息。幾個月以前,摩門教內部發生叛亂,教門中年輕的一派要推翻長老的統治,結果有很多人脫離了教會,成了異教徒,離開了猶他洲。德雷伯和思特傑遜也是其中的一個,無人知道他們的去向。還聽說,德雷伯變賣了他的大部分財產,離開的時候,已經成了一個十分富有的人。而思特傑遜相比之下,則遜色得多。可惜,沒有任何線索可以尋找到他們。
面對如此困難,一般的人恐怕都要退縮,不打算再復仇了。但是傑弗遜·侯坡卻從來沒有動搖過他的復仇決心。他帶著為數不多的一點積蓄,從一個城市找到另一個城市去尋找不共戴天的仇人,幾乎找遍了整個美國。錢用光了,他就找點工作勉強度日。如此年復一年,他的頭髮漸漸地由黑變得斑白,但是,他還是繼續流浪,繼續尋找,就像一隻誓不罷休的敏銳的獵犬。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復仇事業,他為此獻出了自己的一生。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瞥見了窗口中仇人的面容,就是這一瞥,告訴了他,他要找的人就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富蘭城。他回到了簡陋的住處,想好了復仇方案。但是,說來也巧,德雷伯那天透過窗口也認出了這個街頭流浪漢,而且發現他的眼神中藏著殺機。所以,他讓思特傑遜陪著他(思特傑遜已是他的私人秘書),急忙找到當地負責治安的法官,說他們由於遭到舊日情敵的忌恨,現在生命受到威脅。當晚,傑弗遜·侯坡被捕了,因為他沒有保人,所以被監禁了幾個星期。等他出獄的時候,他發現的住處早就沒人了,德雷伯和思特傑遜已經去歐洲了。
這一次,傑弗遜·侯坡的計劃沒有實現。但是,他的復仇之心鼓舞著他,繼續追蹤下去。因為他沒有路費,還要維持生命,所以他只能工作一段時間,積攢一些錢作為他日後行動的準備。終於,他攢夠了足以維持他生活的費用,動身去了歐洲。他在歐洲各地,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尋找他的仇人,錢花完了,他就干任何能幹的工作,不管如何低三下四,他都毫不在乎。可是他一直沒有追上那兩個亡命之徒。當他趕到聖彼得堡時,他們早已去了巴黎;當他到巴黎時,他們卻又去了哥本哈根了;當他到達哥本哈根時,他們又在此幾天前前往倫敦旅行去了,他隨即趕到倫敦。在倫敦,侯坡緊緊地盯住他們,再不讓他們溜掉。他們也走投無路了。而後面發生的事,我們不妨聽一聽這位復仇天使自己的敘述,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記錄在華生的日記中。幸虧有他的詳細記錄,我們得以了解故事接近尾聲的那些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