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萬骨坑

  林三這人其實挺自卑,沒瞎眼之前是不是自卑不知道,反正,現在自卑是肯定的。因為他雖然口口聲聲說鄭麗是他的而且誰都不許打鄭麗的主意,但是他卻跟鄭麗連照面都不敢打,一見到鄭麗就灰溜溜地走,鄭麗在哪兒出現,他就一定不會在哪兒出現。


  但是,他那賊溜溜的一隻眼,卻始終盯著鄭麗的一舉一動。劉海柱跟鄭麗倆人走得近,林三看得一清二楚。通過和劉海柱「借」錢這事兒,林三也覺得劉海柱這人似乎不是那麼好惹的。而且,這劉海柱還是老魏頭的親戚,所以,林三始終沒去拿「抱著雷管炸房子」之類的話去嚇唬劉海柱。


  一大早,劉海柱剛出攤,林三就又來了。


  劉海柱還是頭都不抬:「盒子里有三毛錢,不嫌少就拿去。」


  要飯的哪有嫌飯餿的,林三抓起了三毛錢裝進了兜里:「這些天也跟你借了不少錢了,我看你是個仗義的人。我跟你說啊,你少跟鄭麗來往,那鄭麗,真是個倒霉蛋。你要是不嫌我煩,我就多說幾句。」


  「我嫌你煩!」劉海柱又開始摔扳子了,他一動怒就摔手頭的五花扳子,摔得叮噹亂響。


  「你看你這人……」


  「我忙著呢。快去買你的葯去吧!」


  「你真是不識好人心,你怎麼就不知道好歹呢?」


  「我他媽的就不知好歹了!!!」劉海柱也學會了老魏頭的大嗓門。


  林三沒跟劉海柱較勁兒,罵罵咧咧地走了。他這一鬧,弄得劉海柱一上午心情都不好。


  中午鄭麗來送飯的時候,劉海柱忍不住問了句:「你以前跟林三處過對象?」


  「又是他說的?!」鄭麗顯然怒了。


  「嗯……」


  「我找他去!」鄭麗起身就要走。


  「別呀,你理他那個無賴幹嗎?」劉海柱站起來拉住了鄭麗。


  「你信他瞎說的話?」鄭麗激動得聲都變了。


  「我沒信,就是問問。」


  鄭麗多少平靜了點兒:「他怎麼就這麼不要臉!以前他沒受傷的時候就追我,我當時覺得他還行,但是那時候我有對象,都要結婚了,怎麼能跟他?以前他還是個不錯的人,可後來他受傷以後,尤其是我家那位沒了以後,他就到處亂說!他怎麼就沒膽跟我說?!你把他叫來!讓他來跟我當面說!我問問他我怎麼跟他搞的對象?!」


  鄭麗說著說著,又激動了。


  「這林三真不是個東西,天天來跟我借錢買止疼片,一次也沒還過。」


  「我千不該萬不該在他被炸了以後去醫院看他兩次,我要是不去看他這兩次,他或許還不至於這麼惦記我。」


  「什麼他媽的玩意兒!」劉海柱也怒了。


  「他不得好死!」鄭麗怒氣沖沖地走了。


  晚上收攤,劉海柱回到老鄭家一開大門,愣了。只見門上的玻璃和窗戶上的玻璃,全碎了!上百塊玻璃,沒有一塊是完整的!看著這一地碎玻璃碴子,劉海柱一股血衝到了腦門子上,險些沒氣得暈過去。


  劉海柱再一看,鄭麗正坐在院中間地上抱著頭哭呢。看著這一地碎玻璃,鄭麗的心也碎了。


  這事兒能是誰幹的?不用問!肯定是林三乾的!老鄭家都已經到了今天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他林三還能幹出這事兒來!這哪兒是一般的挑釁啊,這是要把這一家人逼上絕路!


  劉海柱把修車的工具往地上一扔,跟鄭麗連招呼都沒打,順手在地上撿起了一把瓦工刀,轉頭就走。


  劉海柱是動了殺心了。他是要找到林三!給他一通亂剁!

  劉海柱剛出門口,鄭麗追了出來,拽住了劉海柱:「柱子,你要幹啥?」


  劉海柱掄開了鄭麗的胳膊繼續往前走:「找林三去!」


  鄭麗抱住了劉海柱的腰:「別去,你聽我說。」


  被鄭麗那溫熱柔軟的身體抱住的劉海柱終於多少冷靜了點兒,但是還是氣得渾身哆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不想你也出事。」鄭麗無助地哭,身子慢慢地癱下,又跌坐在了地上,抱著劉海柱腰的雙臂滑落到了膝蓋處。


  劉海柱渾身發抖,沒法冷靜。


  「咱們找魏叔……找魏叔去。」


  鄭麗一提起老魏頭,劉海柱忽然就冷靜了。他想起了老魏頭那鏗鏘有力的三個字:「我除害!」劉海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在心理上這麼依賴老魏頭。


  「把你那瓦工刀放下,你就這樣找魏叔?」鄭麗慢慢站了起來。


  劉海柱真的慢慢地放下了瓦工刀。他不但開始在心理上依賴老魏頭,而且,也開始慢慢習慣聽鄭麗的話了。


  劉海柱問鄭麗:「你是不是下午去找林三了?」


  鄭麗點點頭:「我就是去跟他說讓他以後別亂說話。」


  「他當時怎麼說?」


  「一句話不說,就是瞪著那一隻眼睛,惡狠狠地看著我。」


  「什麼都沒說?」


  「嗯,柱子,我怕。」鄭麗緊緊地抱著劉海柱。


  劉海柱也緊緊地抱著鄭麗:「別怕,有我。」


  「我還是怕。」


  一個男人,如果連女人都保護不了,那還叫什麼男人?劉海柱這樣頂天立地的漢子,怎能不去拿命來保護鄭麗?

  到了老魏頭女兒的家的時候,老魏頭正坐在院子里聽著評書乘涼。


  「魏叔。」鄭麗一看見老魏頭,又哭了。


  「怎麼了?孩子。」


  「林三把她家裡玻璃都砸了,所有的玻璃都砸了。」劉海柱說。


  老魏頭臉上沒流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驚詫,拄著拐棍慢慢地站了起來:「老鄭太太知道了嗎?」


  「我媽還不知道。」


  「嗯,那就好,別讓你媽知道這事兒。你現在就去我們家,晚上別讓你媽回家,別讓她看見。」


  「那林三的事兒?」鄭麗問。


  「林三的事,你不用操心。明天我去找人去割玻璃,午飯前肯定把你家玻璃都裝好。你就先回家吧。」


  「那你們?」鄭麗也不知道老魏頭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你不用管我們,你進屋洗把臉休息一下,別紅著個眼睛回家!」老魏頭說。


  「嗯。」


  「姑娘,給我炒倆菜!今天我要和柱子喝點兒!」老魏頭朝屋子裡喊。


  「好嘞!」


  鄭麗坐了一會兒走了,老魏頭和劉海柱倆人坐在炕上又喝了起來。又是最辣的菜,最烈的酒。


  心裡憋著氣的劉海柱一句話也不說,端杯子就干。20分鐘不到,燙好的兩壺酒都喝下去了。老魏頭可不陪劉海柱這麼猛喝,慢條斯理地喝,劇烈地咳嗽。


  沉默了許久后,劉海柱終於發話了:「魏叔,按你說的,該除害了。」


  「嗯。」


  「我來動手,幹完他我就走。除了你,誰也不知道我是誰。」


  「再喝兩口,喝完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裡?現在就去唄!」


  「急什麼,再喝兩口。要不,帶你到了那兒,也許你會害怕!」


  劉海柱這輩子還不知道怕字怎麼寫呢,聽到老魏頭說他會害怕,多少有些不悅,直接抓起燙好的小酒壺,一口乾了。


  老魏頭說:「行了,酒壯慫人膽!走吧!」


  「怎麼走?」


  「你騎車子,帶著我,今天這大月亮地,手電筒都不用帶。」


  果然如老魏頭所說,這天是個大月亮地。儘管煤礦浮塵比較多,可依舊擋不住皎潔的月光。老魏頭坐在自行車后托架上,劉海柱蹬著自行車,倆人駛出了大岳四工村。


  「魏叔,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還有多遠?」


  「5公里吧!柱子,我問你件事兒,你今天,是不是動了殺心了?」


  「是!」劉海柱回答得斬釘截鐵。


  「嗯,看出來了,連我姑娘都看出來了。鄭麗也看出來了,臨走時,她還囑咐我,讓我勸勸你。」


  「你讓我帶你去的地方,是讓我沒殺心?」劉海柱問。


  「不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那你要帶我去幹嗎?」


  「讓你長長見識,也找個安靜的地方跟你談談心。」


  劉海柱不說話了,玩命地蹬車。


  「你有勁兒沒處使是嗎?你要是把我這把老骨頭摔溝里去,摔死了咋辦?」


  劉海柱放緩了蹬車的速度,但是胸口兀自起伏不定。他覺得,老魏頭一定是要勸他不要把這事情搞大。勸就勸唄!大半夜的神神秘秘地跑那麼遠幹嗎?!


  「你這氣性真不小,跟你乾爹年輕時有得一拼。年輕人就該有點兒氣性。」


  「還多遠啊?這天真熱啊!」劉海柱已經蹬出了一身汗。


  「遠著呢,讓你慢慢蹬吧!」


  這爺倆兒,不知不覺從工村已經到了鄉村。空氣顯然比礦區清新多了,而且,月光似乎也更柔和。看著路邊綠油油的玉米地,再聞著路邊的花草香,劉海柱那已經緊繃了一夜的神經似乎也鬆弛了下來。


  鄉間的小路上安靜極了,只能聽見草叢裡蟋蟀的聲音和遠處村落里的狗叫聲。這狗叫聲似乎有10公里遠,也不知道究竟是從哪個方向傳來。只是聽著這狗叫聲,才能感覺自己還在人間,而不是在世外桃源。


  坐在後架上的老魏頭自言自語:「自從這腿腳不靈便以後,也不知道多久沒出工村了。」


  「魏叔,你沒事兒就多出來走走,我騎自行車帶著你。」


  「年輕時,我走過的路太多了。現在老了,就在這個破工村裡等死。」


  「你看你說的,你喝酒能喝一斤,身體棒著呢。」


  「我啊?我馬上就要死了,下次我再出工村,估計就是出殯嘍!」


  劉海柱知道老魏頭說話一向毫無顧忌,但是聽到老魏頭說這樣的話,還是覺得心裡特別不舒服:「魏叔,以後我隔三岔五地就帶你出來。」


  「不用!」


  「哎……還有多遠啊?」


  「停車!就在這兒!」


  「這是什麼地方啊?」


  「別管了,把自行車鎖在這兒,我帶你去個地方。」


  劉海柱依言把自行車停在了路邊,鎖上,問:「就在這兒嗎?」


  老魏頭說:「跟我走吧!」


  劉海柱扶著老魏頭走進了一條坑坑窪窪彎彎曲曲雜草叢生的小道,這條路應該很少有人走過,要不是劉海柱穿著一條厚厚的勞保的帆布褲子,恐怕腿要被道邊的荊棘給劃出無數個血道。


  終於,走到了一條溝壑前。老魏頭停下了:「來,坐在這兒,就這溝邊兒上。」


  「坐這兒?」劉海柱一臉不解,他太納悶了,敢情走了這麼遠的路,就是為了來這兒?


  「讓你坐,你就坐,來,點根煙,熏熏蚊子!這山裡的大蚊子,叮你一口,夠你癢三天的。」


  劉海柱邊給老魏頭點煙邊說:「那咱們爺兒倆大半夜的,就來這兒喂蚊子?」


  「喂蚊子?我就他媽的沒聽說過誰被蚊子叮死。」老魏頭悠悠地吐了口煙,問劉海柱:「柱子,你覺得這個地方怎麼樣?」


  「空氣不錯,嗯,景色也不錯。」


  「嗯,三十年前的這樣一個秋天的夜裡,我就來到了這兒,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決定,要在這兒過一輩子。」


  劉海柱知道,老魏頭可能是要講故事了,既然要講故事,那就不能打擾,讓老魏頭繼續說下去。


  「我人生的前三十多年,榮華富貴享受過,貧困潦倒經歷過,什麼荒唐事都干過,我北邊到過興安嶺,南邊到過香港。牛逼的時候,手下管過千八百號人,落魄的時候,睡野山上挖野菜吃。我來到這兒的那天,好像已經幾天幾夜沒吃過正經東西了。我一個跟頭栽在這兒,躺下就睡。睡下了,就沒想再起來。」老魏頭說這番話時,頗有點兒娓娓道來的意思,一點兒也不像以往那麼蠻橫霸道。


  「你怎麼不回家呢?在這兒睡幹嗎?」


  「家?我哪兒有家?我跟你說過我們家是幹什麼的,在那兵荒馬亂的年月,我們全家人本來活下來的就沒幾個,再一土改,我家就沒人了。也幸虧我當時漂泊在外,要不留在這兒也是死路一條。我是從四川跑回來的,以前我給國民黨扛過幾天槍,也不大不小當過官,那時候已經解放了,再回以前的家,是不可能了。我就跑啊跑啊跑啊,老天爺就讓我跑到了這兒,這一待,就是三十年。」


  月光下,劉海柱看到老魏頭那張向來沒有表情的清秀的臉,似乎略微抽搐了一下。「怎麼了?魏叔。」劉海柱問。


  「沒事兒。那天,我在這兒睡了一大覺以後,半夜醒來就想挖點兒草根吃,你猜我挖到什麼了?」


  「什麼?」


  「死人衣服,還沒爛光的死人衣服!」


  「就在這裡?」劉海柱嚇了一大跳。


  「對,就在下面這溝里。」


  劉海柱向溝下面望去,白花花的一大片,雖然月光很足,但是依舊看不清底下究竟是什麼。


  「別看了,聽我繼續說。我也是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半夜碰見個死人衣服,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那天我走開了十幾米,繼續挖草根,然後,又挖到了死人衣服。」


  「又挖到了?!」


  「我再走開,再挖!挖到了骨頭!」


  「……」劉海柱張大了嘴。


  老魏頭拄著拐棍站了起來,用拐棍指著下面的大溝說:「你知道下面是什麼地方嗎?」


  「啥地方?」


  「萬,骨,坑!!!」老魏頭一字一頓。


  劉海柱定睛向下面一看:我的媽呀!那溝里那白花花的一大片,原來都他媽的是死人骨頭!劉海柱不是沒見過死人骨頭,可什麼時候一下見過這麼多死人骨頭?!這得多少死人骨頭啊?骨頭疊骨頭,橫七豎八的,簡直填滿了整個大溝。


  劉海柱膽子再大,也嚇得汗毛直豎。他是徹底被嚇得醒酒了,大熱的天,劉海柱覺得涼颼颼的。


  老魏頭的語氣依然平靜:「這下面,就是被日本鬼子殺的咱們中國礦工的屍骨。這坑,也是今年春天才挖出來,這些屍骨才重見天日。可我三十年前就他媽的知道這是個萬骨坑了。當年,埋得一點兒都不深,我來到這兒的時候,連衣服都沒爛光呢。可現在,你看看,已經只剩下白骨嘍。」


  劉海柱還是沒緩過神來,獃獃地望著眼前這個詭異壯觀的萬骨坑。


  老魏頭繼續說:「那天夜裡,我知道了這裡是個萬骨坑后,也和你今天一樣的表情,一樣的害怕。自己睡了一夜的草地上,居然是個死人堆!我當時走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走,就在這死人堆上坐了一夜,直到天亮。那一晚上我想的是什麼我現在已經記不得了,我只記得,天亮以後,我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找個有人的地方,有活人的地方。就在那有活人的地方活下去!一直活到死!」


  「然後你就到了大岳四工村?」


  「對,只不過那時候,還不叫大岳四工村。第一個給我粥喝的人,是個寡婦。沒這碗粥,我或許就死了。喝完那碗小米的稀粥后我就發誓,一定要對這個寡婦好,一定對她好一輩子!」


  「她是……」


  「我家姑娘的親媽,我老伴。」


  「明白了。」


  「明白了?你明白什麼了?我告訴你,從那天,我才是想明白了。人活著比什麼都好,還有,人活著最重要的事,不是要去報仇雪恨,不是非要飛黃騰達,而是應該對那些對自己有恩的人好,讓自己的親人開心。要是你死了,也像是咱們眼前那堆白骨一樣,成了這樣,你怎麼報答曾經對你好的人?!你當這些白骨以前都是我這樣的糟老頭子?我告訴你,就這些死人,死的時候全都是精壯的漢子!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是爹媽生的!都是吃大米乾飯長大的!都曾經是爺爺奶奶的心肝寶貝!」


  劉海柱似乎明白老魏頭為什麼要帶他來這兒了。老魏頭帶他來這兒,肯定不是要對他進行愛國主義教育,也不是要跟他痛陳自己的血淚史。而是要告訴他:要好好地活著,才能對得起那些在乎他的人。


  「魏叔,我明白了。」


  「真明白了?來,咱爺兒倆,再抽根煙。」老魏頭顫顫巍巍地又坐了下來:「我也有對不起我老伴的地方,從認識她那天,我就告訴她,我姓魏,河北人,家裡世代農民,家裡人全餓死了,逃荒逃過來的。我那老伴也真信了。直到她臨斷氣那天,我才告訴她,我其實姓周,籍貫是河北的沒錯,但是以前家裡都是種鴉片的,我在街頭殺過仇人,也給國民黨扛過槍。你猜我老伴怎麼說?」


  「怎麼說?」


  「我老伴笑了,她說她管我是什麼人呢,跟我相依為命了三十來年,還生了個姑娘,早就打斷了腿也連著筋了,說這些有啥用呢?就算是有用,那也是到了閻王爺那兒報到的時候跟閻王爺說:我老伴姓周,等他也下來的時候告訴我,別弄錯了。」


  劉海柱這才知道,這老魏頭,原來是老周頭。但劉海柱還是十分不解:「你為什麼當時沒跟你老伴說實話?」


  「說實話?!我把我干過的事兒都說出來,能嚇死她!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娘們兒。我要是告訴了她實話,後來又反右又文革的,她還不得嚇出毛病來?!我的確是騙了她,但是那是為了她好。人吧,有時候撒謊甚至撒大謊,挺多時候都不是壞心。」


  「嗯……」劉海柱想起了自己對老魏頭撒的謊。


  「今天在這兒,跟你嘮了挺多,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我為啥跟你說這些。我老魏頭也活不了幾天了,就想能讓你好好活著。你是個好人,鄭麗也是個好孩子。你們倆,能在一起就好好活,好好過。」


  「魏叔,我明白了。」


  「你是聰明人,我就不多說了。當然了,讓你好好過,也不是讓你事事忍氣吞聲。誰要是欺負上門了,真要把你女人怎麼怎麼地了,你該打殘他就打殘他,該殺了他就殺了他!誰讓你是男人!誰讓你長了根雞巴!」


  看著老魏頭那雙眼睛,劉海柱認真地點了點頭。


  「行了,走吧!該說的我都說了。咱們回去睡吧!」


  劉海柱和老魏頭沿著那條布滿荊棘的小道走了回去,月亮已經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就這幾分鐘的路,劉海柱彷彿走了幾年。那累累白骨的萬骨坑,真的蕩滌了劉海柱的心靈。在劉海柱今後三十年的人生中,他屢屢酒醉后想起那天所看到的場景,都忘不掉老魏頭那天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句話都縈繞在耳邊。


  老魏頭咳嗽著拄著拐棍,看著劉海柱在開自行車的鎖。


  可那天劉海柱怎麼都打不開那把鎖,急得滿頭是汗。


  「急什麼啊?!」老魏頭說。


  劉海柱忽然朝著老魏頭跪了下來。


  老魏頭問:「咋了?!」


  劉海柱說:「魏叔,鄭麗她大哥的糧票,是我讓二東子偷的,我當時不知道那包里全是軍用糧票……」


  老魏頭說:「起來吧!我早就知道了,現在,到了你還債的時候了。」老魏頭的眼睛里又有了點兒人味。


  劉海柱一臉茫然,還是跪在地上。


  「咋啦?!你還等我扶你啊?!」老魏頭又恢復了那目中無人的眼神。


  多年以後,劉海柱終於明白了。自己說一點兒謊就臉紅,就這點兒演技,能瞞得過老魏頭?老魏頭闖蕩江湖的時候,他劉海柱還真沒出娘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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