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盜亦有道1982

  盧松出去以後,劉海柱沒少跟二東子嘮。本來劉海柱挺瞧不起這些扒手的,但他和二東子聊了幾回發現,這小偷有點兒與眾不同,雖然算不上是個俠盜,但也算是盜亦有道。二東子平時幾乎從來不跟別人說自己偷東西的事兒,但是他也覺得劉海柱這人嘴嚴實、值得信賴,在身邊沒人的時候多少跟劉海柱透露了點兒。


  劉海柱問:「平時你都去哪兒幹活兒啊?!」


  「從江浙到兩廣,除了西藏新疆,我都去溜達過。」


  「沒被抓過?」


  「……呵呵,只有一次險些被抓。」


  「在哪兒?」


  「北京火車站。」


  「說說。」


  「我師傅說過,有幾種人的錢拿了是要遭報應的。所以我從來不對寡婦、老太太、求醫看病的、學生這樣的人下手。前年冬天我出去幹活兒,一路擒了肥羊無數,本來已經打算收工了,不再出貨了。但是到了北京站,我又發現了一隻肥羊,這人一看就是國家幹部模樣,戴著個眼鏡,穿著中山裝,從保定一上車就死死地摁著上衣口袋。我一看就知道他那上衣口袋裡有貨。我是有原則的,出去的時候幹活兒,回來的時候基本不幹活兒。但是我最恨保定人了,保定府出小日本狗腿子,這人肯定是狗腿子後代。」


  「扯淡!敵後武工隊也是保定的,你怎麼就不想想他是敵後武工隊的後代。」


  「我當時忘了敵後武工隊了,我就記住保定府的狗腿子了,所以,這貨,我必須出!」


  「想出就出唄,找那麼多借口乾什麼。」


  「嘿嘿,我盯了他一路,等他下車一抬手,我就下了他的貨。」


  「……」劉海柱剛剛在前幾天看到了二東子的手段,他太相信二東子有這本事了。


  「這人走了幾步一摸口袋,開始大喊:我的錢丟了,抓小偷啊……呵呵,這樣的事兒我見到的太多了,根本沒當事兒,我就若無其事地向前走。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你別跟說評書似的行嗎?!」


  「走了幾步我聽見那男人不喊了,我回頭一看,這三十多歲的老爺們兒,跌坐到了雪地中間,倆手抱頭,渾身顫。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哭呢。啥事兒讓這麼一個老爺們兒哭成這樣?我挺好奇,我走了過去拍了拍他問:大哥咋了?啥東西丟了?」


  「……」劉海柱聽得挺入神。


  「這老爺們兒把臉一抬起來,我就看見了他那眼淚和鼻涕都混在一起了,我幹了這麼久的活兒,還沒見過一個老爺們兒哭成這樣過。當我聽見他說這是我女兒看病的錢的時候,我居然良心發現了。我拿著他那包著錢的手絹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大哥,你看看這是你的錢不?剛才掉地上了。」


  「你還他了?!」


  「咳,麻煩就出在這。我師傅跟我說過,只要到手的貨無論如何也不能還回去,我真是後悔沒聽老人言。這老爺們兒把包著錢的手絹接過去以後,抓著我的手千恩萬謝,說什麼也不讓我走,讓我給他留地址,要給我送錦旗。我哪敢給他留地址啊,我只好敷衍幾句。這時,反扒的警察也趕過來了,一看見有撿到東西物歸原主這事兒,非要帶我進去做記錄。這把我嚇的,可我走還走不開,只能跟這警察和這丟東西的老爺們兒進了鐵路派出所。結果,好傢夥,反扒的警察的習慣就是盤問,我幾句謊話說出去以後被越問越慌,可這警察還越問越多。大冬天的,我滿腦袋汗。後來這反扒警察真懷疑我了,問我到底是幹什麼的,為什麼撒謊。幸好丟東西這哥們兒力保我,他說我肯定不是小偷,哪兒有小偷偷了東西再物歸原主的,硬把我從鐵路派出所給拉了出來。出來以後,這哥們兒再次對我千恩萬謝,還說要讓他女兒認我當乾爹孝順我,我心裡這個不舒服,趕緊找了個借口走了。唉,這事兒真懸啊……」


  劉海柱聽了這話愣了半晌,他想不到二東子居然是這麼一個人,好像的確跟其他的小偷不一樣。


  劉海柱問了句:「二東子,你把錢還他後悔嗎?」


  二東子也愣了愣:「……後悔,唉,也不後悔,要是我把他錢拿了,他女兒的病沒法治,我那得造多大的孽,造孽是要遭報應的,我不後悔可不是為他女兒啊,我是怕自己造孽遭報應。」二東子這人真奇怪,別人都拚命證明自己是好人,可二東子總是拚命證明自己是壞人。


  「那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兒你怎麼辦?」


  「操!不可能再遇到了。」


  「我就問你遇到了怎麼辦,是還,還是不還。」


  「……還!」


  「好!」劉海柱重重拍了一下二東子的肩膀:「出去以後,我請你吃狗肉!」


  「真的?」


  「……真的!」劉海柱一激動把自己那隻不知道是否還在人世的狗給答應出去了。雖然還沒想好自己那隻大黃狗要是被郝土匪吃了咋辦,但是先把牛吹好了。


  「那好,就等你的狗肉了!」


  二東子和劉海柱擊了下掌。


  劉海柱又說了一句,讓二東子懵了。


  劉海柱著臉說:「我進來之前的確是有條狗,但可能是已經被我朋友吃了。這樣吧,要是被我朋友吃了,你就再去偷一隻。」劉海柱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


  「啊?我偷?!」


  「是啊,你不是能偷嗎?」


  「……我……」


  「哎呀,對了,你會殺狗嗎?我那隻大黃狗勒了好幾天了都沒勒死,你把狗偷來然後勒死,然後咱們吃。」


  「我操,我去偷然後我殺,到底是你請我吃狗肉還是我請你吃狗肉?」


  「當然是我請啊,狗肉在我家裡燉!」


  「我操?!」


  「是啊!對了,你家有酒嗎?你把狗偷來殺了來我家時順便再帶點酒。」


  「哎呀我操……」二東子快被劉海柱整瘋了。


  「我都給你想好了,我有個朋友叫郝土匪,他家有隻大黑狗,哎呀,那狗特別肥,比我那個黃狗肥多了,到時候你就偷那隻……」


  「操!」二東子捂著耳朵,不聽劉海柱說話了。


  劉海柱一臉無辜地看著二東子,他的確無辜,他的確想請二東子吃狗肉。


  劉海柱這次進來還真沒白來,見識了盧松又認識了二東子。不過,認識這二位只是個開始,並不是結局。真正對劉海柱日後產生影響的是另一位。盧松和二東子都給劉海柱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可是這位卻讓劉海柱真真正正走向了江湖。


  且說盧松走了以後,劉海柱本應睡頭鋪。那個年代很少有經濟犯、貪污犯之類的,進拘留所的多是一些在街頭打架鬥毆的,劉海柱雖然在當時並不是頂級江湖大哥,但也是小有名氣的混子。但劉海柱這人不愛出風頭,盧松走了他也老老實實地睡在自己的鋪位上,畢竟這是拘留所不是看守所,一共也就是那麼幾天的時間,睡了頭鋪也沒什麼意義。反正,劉海柱睡在哪兒,也沒人敢惹他。


  在劉海柱15天拘留的最後一夜,看守所里來了一位彪形大漢。本來來個彪形大漢沒什麼可說的,但是彪形大漢在80年代初的中國卻不常見,因為那個年代的人普遍偏瘦,個個都營養不良的樣兒,忽然出來一個渾身肌肉疙瘩的人,的確是有些扎眼。


  這人不但長得扎眼,做出的事兒更扎眼。


  這彪形大漢一進屋,做的第一件事兒不是跟大家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到頭鋪,三下五除二把頭鋪的被褥扯到了地上,然後一抬手,扔上去了一床新被子,自己脫了鞋就躺了上去。


  見過囂張的,但沒見過這麼囂張的。這些拘留所的常客們,隨便哪一個不敢帶刀子在街上扎人?這人是誰?怎麼敢在這裡這麼囂張?


  一屋子人,沒一個人說話。也許並不是不敢說話,更多的覺得驚詫。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本來應該睡在頭鋪的張老六,看張老六作何反應。這張老六雖然不是東霸天那樣的江湖大哥,但畢竟也是一號人物。這彪形大漢這麼做,是在是太折張老六面子了。


  哪知道張老六一臉堆笑地朝那彪形大漢走了過去:「大哥啊,這被子是我的,你招呼一聲我就搬走了唄,你幹啥扔地上啊!」


  「是小六子啊。哎,小六子啊,給大家唱個曲兒吧!」這彪形大漢眯著眼睛,頭都不抬,懶洋洋地躺在鋪上。


  「唱什麼呢?」這張老六還真聽話,還真要唱。


  「嗯,《打金枝》吧!」這彪形大漢看來不怎麼文藝,但挺曲藝,喜歡聽曲兒。


  「浩然大哥,這個我唱不太好。」張老六面露難色。


  「唱不好也得唱,我愛聽。」


  聽到這裡,大家都明白為什麼這個彪形大漢這麼囂張、這麼不守規矩了。


  啥叫規矩?規矩就是由強者制訂,然後由弱者遵守的行為規範。因為他是張浩然,所以他有權力不守規矩並制訂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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