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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我的唾沫星子,那也是釘子

  劉海柱絕對是拘留所的常客,1982年我國剛剛改革開放,對於一些治安案件放得比較寬鬆,通常打架不出人命、不致殘就沒什麼大事兒。在劉海柱這樣經常在街上打架鬥毆的混子眼中,拘留所就是個大車店,隨時來,隨時走。


  但是劉海柱這次進來火氣不小,原因有二:1、平時打那麼多架都沒事兒,今天就是簡簡單單地教訓了一下癩土匪,結果就進來了。2、那隻大黃狗已經勒了好幾天了,可到了今天還沒吃到口,等自己放出去的時候,這狗早就該被不勞而獲的郝土匪吃了。他太了解郝土匪那饞嘴了。


  為啥沒在臨走前囑咐一聲,狗等我回來再吃呢?劉海柱懊惱。


  進了拘留所,劉海柱一看那大通鋪,二十來個人躺在那閑聊,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倒是有個人認識劉海柱,還跟劉海柱打了個招呼。正在氣頭上的劉海柱也沒搭理,悻悻地隨便找了個地方就躺了下來,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劉海柱被吵醒了。按劉海柱的性格,被人吵醒肯定張口就罵,但是那天劉海柱居然沒罵。劉海柱趴在鋪頭上一看。


  一群人正圍著一個人起鬨呢。


  「賭!賭!跟他賭!」


  「他肯定輸!」


  被圍在中間那人穿著件藍色的滌卡褲子,腳穿一雙黃膠鞋,上身居然穿著一件昂貴的黑色毛料中山裝!要知道,在那個年代只有相當級別的幹部才能穿毛料中山裝。但是這中山裝配上那褲子和黃膠鞋真是不倫不類到了極點。這人長得一點都不難看,甚至還可以說是半個帥哥,但是他的眼睛始終在不停地骨碌骨碌地轉,顯得格外精明。當然了,說他看起來比較精明是誇他,還有另外一個詞更適合他:賊眉鼠眼。


  「好!我就跟你賭!」一個洪亮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盧老大就是盧老大!」「盧老大真是好樣兒的!」眾人誇了起來。


  劉海柱自從聽見那聲洪亮的聲音就開始找那聲音的發源地,可是惺忪著睡眼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劉海柱這人愛看熱鬧,實在找不到聲音的發源地就站起來找。


  「那你要是輸了怎麼辦?!」賊眉鼠眼的那位說。


  劉海柱定睛一看,呵!原來剛才那洪亮的聲音是人群中的一個身高不足155cm的人發出來的,這人個子實在太小,在人堆里根本看不見。這人不但矮,而且瘦,削尖的下巴、像是外國人一樣凸出一截的鼻樑帶上一雙凸出來的大眼,再加上兩條特濃特黑的兩條豎著的眼眉,顯得格外詭異。


  「如果輸了,我跪在地上叫你一聲大爺!」這小個子嗓門繼續洪亮。


  「好!我要輸了也跪在地上叫你一聲大爺!」賊眉鼠眼的人說。


  大家起鬨:「好!」「好!」「賭!」


  「那我問一句,你如果輸了賴賬怎麼辦?!」賊眉鼠眼的人繼續問。


  「我盧松沒賴過一次賬!」


  「是嗎?!」


  「對!我說出話,就是釘子!鐵釘子!」


  「釘子?!」


  「對,我說話時的唾沫星子,那也是釘子,個個唾沫星子都是釘子。話說在哪兒,釘子就釘在哪兒!」


  「好!」大家都鼓掌。劉海柱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鼓掌。這小個子肯定就是土匪大院的頭子盧鬆了,早就聽說盧松是個小個子,但是實在沒想到個子居然這麼小。聽完盧松這席話,劉海柱算是明白為什麼盧松會是土匪大院里土匪中的土匪了。


  就剛才這幾句話,說得實在太爺們兒了,一句話說出去,那就是釘子,唾沫星子就是釘子,唾沫星子飛到哪兒,自己這話就釘在哪兒!

  「找個裁判吧!」大家起鬨。


  「隨便找誰,我的唾沫星子,就是釘子!」


  「好!」劉海柱又叫了一聲好。


  這一嗓門也不小,大家都把頭轉向了站在大通鋪上的劉海柱。


  「哎,這是柱子哥!就讓柱子哥來吧!」


  「嗯?!他是劉海柱啊,好!就讓他來!」盧松說。


  劉海柱雖然名聲遠沒盧松大,但他畢竟也是市東邊已經成名的一條好漢。


  劉海柱顯然被大家推舉他當裁判弄了一愣:「啊?!你們在賭什麼啊?」


  盧松從人叢中走了出來,仰起了脖子瞪著凸出的大眼:「柱子,我叫盧松,土匪大院的,今天你就當我們的裁判吧!」


  劉海柱從大通鋪上跳了下來:「行啊,你們賭啥呢?」


  儘管劉海柱已經從大通鋪上跳了下來,可盧松還是得仰望著他:「看見了沒,就我這衣服,五個扣子,從現在開始到明天我放出去,二東子要是能把我這扣子全解開我還不知道,我就跪地上叫他聲大爺!」


  劉海柱驚了,他不是驚詫於盧松的那句「跪地上叫他聲大爺」,而是被「二東子」這仨字給震了。


  誰是二東子?!二東子是誰?!

  他是我市有史以來的第一神偷,只有第一,沒有第二。因為有這第一在這,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二,就連大民、二民哥兒倆都不敢。


  據說二東子常年在家睡覺、喝酒,每年只去外地干一個月的「活兒」,而且這一個月中大概也只有三四天在「工作」,其他的時間都用來遊山玩水,但是就二東子幹活兒這三四天,無論是火車上還是商場里,二東子所到之處,人們的口袋都跟剛被水洗過一樣,派出所都得被報案群眾給圍得水泄不通。當地公安局立案肯定得認定這是一起超級盜竊團伙作案,其結果可想而知,個個都成了懸案,二東子悠哉悠哉地一個人又去了另外一個城市,然後再在一天之內,扒竊50起,然後再飄然離去。


  更加神奇的是:二東子扒竊只是個傳說。為什麼說是傳說呢?因為全市從公安局到老百姓都知道他是個慣偷,但是一次都沒被現場抓到過。不但人沒被抓到過,而且贓物也從沒被發現過。當年也沒有巨額資產來源不明罪,所以儘管二東子有花不完的錢,但也沒法給他治罪。


  不是公安無能,實在是二東子太狡猾。聽說公安局的反扒高手只要在人群中瞄一眼,就能把誰是扒手瞄個八九不離十,可是就這連普通老百姓都能看出是個扒手的二東子卻從未被抓過,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奇迹。


  而且還聽說,二東子曾經參與過當年第一屆也是唯一一屆洛陽牡丹花會中國南北小偷大賽,據說他是北派神偷王瘸子的特邀嘉賓,在那隻舉辦了一屆就以王瘸子落網而告終的盛事上,二東子排名第三,探花。而且,這偷王中的探花始終逍遙法外。


  當然,這也是傳說。二東子本人可是從未承認過——他也不敢承認。二東子不但沒在我市干過「活兒」,而且,也幾乎從未在別人面前展示過自己的手段。二東子的手藝究竟是跟誰學的,至今還是個謎。還有更玄的傳說:二東子能飛檐走壁。這當然更沒人見過。


  聽盧松說完眼前這人就是二東子,劉海柱也有點納悶:這二東子瘋了?跑拘留所來顯擺手藝?二東子要是這麼愛顯擺,早就被抓起來了。


  既然盧松都說了自己的唾沫星子就是釘子,那劉海柱就得朝二東子發話了:「你就是二東子對吧,你要是輸了不跪下叫盧松大爺,我劉海柱把你腦袋摁茅坑裡磕十個頭!」


  混子普遍瞧不起小偷,二東子雖然是小偷中的王者,但是見到劉海柱這樣的大混子,也害怕。


  二東子看著劉海柱笑了笑,沒說話。


  劉海柱轉頭看了看盧松。盧松倆手護住胸前,蹦到了大通鋪上面,趴在那就不起來了:「解啊!我等你解開!」


  劉海柱樂了,大家也都樂了:這土匪大院的頭號土匪,鬥起氣來跟孩子沒區別。枯燥的拘留所生活,要是沒點這樣的樂子,十幾天可怎麼熬啊。


  一個小時過去了,大家開始打趣盧松:「盧大哥,起來解手了!」


  「不解手,我到明天早上都不解手。」盧松趴在鋪上,說什麼也不下地。


  這時大家再轉頭看離著盧松約十米的二東子,似乎躺在那睡著了。


  三個小時過去了,大家又開始打趣盧松:「別憋壞了,盧大哥我還等你出去幫我評理呢,你這樣還不得把尿脬憋出毛病來?」


  「操,憋出毛病來我也不下地!」


  又過了一會兒,大家也都累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劉海柱剛起來,還不太困,趴在通鋪上斜了一眼盧松,盧松那倆眼睛瞪得倍兒大,直勾勾地盯著二東子。劉海柱再一轉頭,二東子正躺那打呼嚕呢,看樣子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真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更何況是被二東子這樣的賊惦記。


  半夜,劉海柱又睡醒了,再斜了一眼,盧松還瞪眼睛沒睡呢,再一轉頭,二東子這哥們兒哈喇子流一枕頭了。劉海柱長嘆一聲:沒戲看了,敢情這二東子是成心認盧松當大爺啊!!

  由於半夜醒了一次,所以劉海柱起床起得最晚。等劉海柱醒來時,發現大家又把二東子圍中間了,正在圍著二東子起鬨:


  「哎呀,二東子你從今天起就多了個大爺了!」


  「二東子你還缺大爺嗎?你看我老羅行嗎?」


  「管教讓盧大哥馬上出去,你行不行啊!」


  在眾人的吵鬧聲中,上衣五個扣系得整整齊齊的盧松走到了二東子面前。雖然盧松一夜沒睡眼睛里全是血絲,但是盧松顯然十分亢奮。


  「二東子,願賭服輸!」盧松說。


  「對,願賭服輸!」二東子說。


  「跪下!」盧松向地上一指。


  「……」二東子摸了摸頭,雙膝一彎。


  盧松面有得色。


  忽然,二東子又站直了,不緊不慢地指著盧松說了一句:「你輸了,你要願賭服輸!」


  眾人定睛一看:盧松胸前的五顆扣子全開了!齊刷的全開了!

  大家都驚了,幾十雙眼睛盯著二東子看,誰看到二東子是怎麼解的扣子了?誰都沒看見。毫無疑問,二東子是摸頭和屈膝的同時把盧松的扣子解開的,但是這整個過程也就是半秒,他是如何把盧松的扣子解開的卻沒人發現。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鴉雀無聲。


  盧松看著自己敞開著的上衣發獃,不言語。


  「你要願賭服輸。」二東子再次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一句。


  「……好。」盧松條件反射似的回答了一句,但似乎仍然不能相信剛才發生的事情是真的。


  「跪下!」二東子暴喝一聲,朝地上一指。


  盧松臉漲得通紅,敞著懷「撲通」一聲跪在了二東子面前:「大爺!」盧松的嗓門不小。


  「賢侄,平身!」


  盧松的臉已經紅成了絳紫色,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回頭說了句:「二東子,事情一碼歸一碼,以後我肯定不找你麻煩!」


  眾人都鼓掌,劉海柱伸出了兩根大拇指。


  第一根大拇指伸給二東子。儘管「偷」這事情為人所不齒,但是二東子的確是神乎其技,把「偷」已經變成了一門藝術,讓在場所有人瞠目結舌且終生難忘的藝術。


  第二根大拇指伸給盧松。因為以盧松的江湖地位,只要想賴賬,二東子根本沒轍,就憑他二東子還敢拿話兒擠對盧松不成?!可盧松真沒耍賴,說跪就跪了。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還有比黃金更貴重的東西:信譽。


  盧松輸了面子,贏了信譽。劉海柱全明白了,為什麼身高不足155cm的盧松會是混子如雲的土匪大院里的第一號土匪:盧松的唾沫星子,就是釘子,鐵釘子。


  用小學作文里的常用的話說就是:盧松那又瘦又小遠去的背影,在劉海柱的眼中漸漸變得高大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劉海柱問二東子。


  「你瘋了?在這裡顯擺手藝。」劉海柱不解。


  「你以為我想啊?!盧松說了:我不跟他賭,他就掰斷我手指頭。我是因為打架進來的,要是在這斷了手指頭,以後我咋辦。」


  「他還真掰啊!」


  「你說呢?!」


  「嗯……肯定的。」


  「你進來的時候我也剛進來,他非要見識見識。」


  「你贏了非讓他跪下幹嗎?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煩?」


  「他肯定不是那樣的人。」


  「透露一下唄,你這手藝是咋練的?」


  二東子笑著站了起來,拍了拍劉海柱的肩膀:「呵呵,反正不是在開水鍋里夾夾肥皂片兒就能練成的。」


  「那是怎麼練的?!」


  「……呵呵。」二東子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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