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談判(1)

  總之,1988年的上半年是趙紅兵過得最安逸的半年。在這半年裡,他主要的兩個仇人都和他在表面上談和了。他不用擔心被人暗算,成天喝得暈暈乎乎,只等著高歡放暑假。


  要是生活永遠這樣安逸,就好了。


  三十三、停戰


  據說老五住進醫院時,黃老邪墊在鼻子下的石膏剛剛拆掉。


  老五和黃老邪兩人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這要是再繼續打下去,非出幾條人命不可。」李老棍子在老五的病房裡說。


  「那大哥你說怎麼辦?」黃老邪確實是被打服帖了,巴不得快點停戰。


  「和他們談談吧,不打了。再打下去兩敗俱傷,公安局還得找上門來。」李老棍子說。李老棍子這個人絕對有殺人的膽子,但他只願意為錢去殺人,他覺得和趙紅兵他們這樣打下去,實在是沒有必要。自從醫院槍戰以後,李老棍子就覺得趙紅兵他們的確不好對付,現在老五又被打成這樣,李老棍子也有點怕了。


  「唉,也只有這樣了。」黃老邪很無奈。


  「那這樣,老邪。你找個時間約他們談談吧?」


  「我?」黃老邪一聽讓他去談,嚇都嚇死了。他一想到要見趙紅兵和小北京,兩腿就打哆嗦。


  「咱們這些人里就你最有文化了,你不去誰去?」李老棍子還給黃老邪戴了頂高帽。


  「哎……」黃老邪被說得挺高興。


  「真的,就你最有文化了。」李老棍子重複了一次。


  「你說得也是,我倒是有點文化。我去就我去吧。」黃老邪最喜歡聽別人說他有文化,一頂高帽被戴上,連小北京和趙紅兵他都不怕了。


  趙紅兵聽到李老棍子要來找他和談的消息也挺高興,畢竟,近半年來成天這麼提心弔膽地過日子,感覺實在不怎麼樣。而且,他們也算是在這連續多次的鬥毆中占足了便宜,該報的仇也報了,該打的人也打了。


  停戰,趙紅兵現在求之不得。


  當天晚上,「第六屆群毆討論會」在一片喜慶的氣氛中召開。在20世紀80年代,趙紅兵這兄弟幾人絕對算是有錢人:趙紅兵和小北京經營的旅館生意非常好;小紀、費四、李四經營的廢品回收生意也相當紅火;孫大偉的租書店收入也還可以。所以,當時這哥兒幾個一吃飯就是去當時全市最好的飯店。會議的主題是:1.討論當前敵我形勢;2.選出談判代表並確定談判大方向;3.總結對李老棍子的作戰經驗。劉海柱、三扁瓜等人也應邀列席會議併發言。


  一、對當前敵我形勢的判斷


  1.李老棍子方已經傷殘嚴重:土豆被送到省城治療,黃老邪現在出門還需要拄拐杖,老五剛剛入院不久。李老棍子雖然已經基本傷愈,但由於手下的大將重傷太多,目前已經無力組織反撲。


  2.李老棍子方已經打得身心疲憊:畢竟已經連續打了小半年,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李老棍子恐怕也過夠了,而且,他手下的黃老邪和老五也已經被我方徹底打服。


  3.我方的傷殘情況:目前,在紫月亮飯店門前受傷的趙紅兵和小紀已經基本痊癒,如果再次發生鬥毆,我方可全員出戰。


  4.我方鬥志昂揚:尤其是李四的醫院阻擊戰和招待所前對老五的偷襲,極大地鼓舞了我方的士氣。總之,目前的形勢對我方極其有利。雖然在開戰之前我方處於劣勢,但由於作戰方針得當及劉海柱大哥的支援,我方目前已處於上風。


  二、選舉談判代表


  選舉談判代表的要求是:能說會道,臉皮厚,一定不能是我方曾和對方發生過激烈衝突的人,以免在談判中再次發生衝突。


  談判原則是:絕不賠償對方的醫藥費,而且要李老棍子向小紀道歉。


  經過討論,大家一致認為孫大偉最合適。「大偉,咱們這些人里,就你最能說了。」趙紅兵說。「嗨……我說說還可以,但是申爺更能說啊!」孫大偉還挺謙虛。「大偉,小申曾經毒打過黃老邪,還捅過老五,他不大合適。」李四說。「那實在不行,我就去吧。」孫大偉其實最愛干這事,就是假裝謙讓一下。


  那天,是冬至日。孫大偉把黃老邪約到了一家餃子館。據說談判的那個夜晚,天公十分作美,下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給這場「世紀之戰」平添了幾分悲涼的色彩。


  雪夜中,一個孤單的背影走向一家破舊的小餃子館。路燈下,依稀可以看到這是一個壯碩身軀的背影,他身穿20世紀80年代流行的煙色風衣,足踏軍勾靴。僅僅從背影看,這不是孫大偉,這分明是許文強!強哥!


  「吱——」計程車剎住車,車門開了,從車廂里先伸出來一根殘疾人用的拐杖。黃老邪,到了。


  「黃老邪?」


  「嗯,您是?」


  「孫大偉。」


  愛裝逼的人之間都有心靈感應,他倆見面后相視一笑,一起走進了那家餃子館。


  雪花,落在了孫大偉的身上。


  孫大偉輕輕地吹了吹。


  孫大偉吹的不是血,是雪。


  三十四、和解


  窗外,雪停了,北風呼嘯。破舊的餃子館內,熊熊的爐火燃燒著。「你好。」黃老邪輕輕地撣了撣身上的雪花,微笑地看著孫大偉,眼神很迷離。


  「久仰,老邪。」孫大偉報以同樣迷人的微笑。其實,孫大偉一直想來兩句文詞,但一時實在想不起來,只能說出了乾癟的「久仰」二字。


  「蒜泥要嗎?」服務員問。


  「不要。」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吃蒜會有異味的。」黃老邪輕聲說。


  「對!」孫大偉說。


  「要喝什麼酒?」服務員又問。


  「酒廠里打的沒勾兌過的原漿白酒。」


  「好!好酒!真正會喝酒的人都只喝這個。」


  1987年的70度原漿白酒,愛裝逼的人都愛喝這個。


  「酒是好酒,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喝多少。」黃老邪沉思著,看著杯里濃稠的原漿說。


  「我給你講個典故吧!」


  「請說!」


  「有一匹小馬,馱著一袋子食鹽去趕集,路過一條大河。於是它問正在河邊的一條老水牛水有多深,老牛告訴它水很淺,才沒過膝蓋。小馬信以為真,正準備過河的時候,一隻松鼠攔住了它。松鼠告訴小馬說河水很深,前幾天就有一個夥伴被淹死了。小馬不知該信誰才好,於是決定回家問媽媽。回到家中,小馬把在河邊的經歷跟媽媽講了。媽媽對小馬說:『孩子,河水有多深,你自己試一下不就知道了?』小馬依言,又來到河邊。這回,它既不聽老牛的忽悠,也不聽松鼠的勸,而是小心翼翼地趟過了河。結果,它發現河水既不像老牛說的那麼淺,也不像松鼠說的那麼深。」孫大偉微笑著講完了他的典故,也就是小學課文《小馬過河》。


  「哈哈,好故事,這個故事我好像在哪兒也聽過。大偉你說得對,我能喝多少不能聽別人說,我要自己喝!」


  「……」孫大偉微笑著頷首不語。


  「我是李老棍子的朋友,今天我來,是想和你們交個朋友。」


  「多一條朋友多一條路。」


  「大偉你說得對,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你剛剛講完那個《小馬過河》的故事以後,我也想起了一個故事:一隻烏鴉口渴了,到處找水喝。烏鴉看見了一個瓶子,瓶子里有水。可是瓶子很高,瓶口又小,裡邊的水不多,它喝不著。怎麼辦呢?烏鴉看見旁邊有許多小石子,它想出辦法來了。烏鴉把小石子一個一個地銜來,放到瓶子里。瓶子的水漸漸升高了,烏鴉就喝著水了。」看來黃老邪小學一年級時學習成績也不錯,見孫大偉引經據典講了《小馬過河》,他靈機一動,想出了他所知不多的幾個故事之一——《烏鴉喝水》。


  「哦,你的意思是?」


  「當烏鴉喝不到水的時候就想到了石子。假如你是烏鴉,多一個朋友你就多一個石子。」儘管有些牽強,但黃老邪還是靈活運用了《烏鴉喝水》這個「典故」。


  「哈哈,對!」


  「以前我們之間的確有一些誤會,但這沒什麼,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你說得不錯,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但是你大哥開始扎了小紀一刀,這個……」


  「土豆現在在北京住院,老五的嘴也被砸碎了,李老哥也被砍了兩刀,你黃大哥我現在還拄著拐呢。大偉你看,這仇報得是不是差不多了?」


  「黃大哥,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李老哥扎了小紀一刀,事情總歸由他而起。」


  「那你的意思是?」


  「好吧,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小山羊和小雞做朋友。小雞請小山羊吃蟲子。小山羊說:『謝謝你!我不吃蟲子。』小山羊和小貓做朋友。小貓請小山羊吃魚。小山羊說:『謝謝你!我不吃魚。』小山羊和小狗做朋友。小狗請小山羊吃骨頭。小山羊說:『謝謝你!我不吃骨頭。』小山羊和小牛做朋友。


  小牛請小山羊吃青草。小山羊說:『謝謝你!』小山羊和小牛一同吃起了青草。」孫大偉小學一年級時肯定比黃老邪學習要好。


  「大偉,你的意思是?」


  「我們想要什麼可能你並不知道,我們想吃草你們卻給我們蟲子、小魚和骨頭。」


  「那你究竟是想怎麼樣?」


  「讓李老哥給小紀賠個不是。既然我們以後都是朋友,賠個不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個……」


  「如果不想給小紀賠不是也可以。」


  「怎麼講?」


  「那就繼續打。」孫大偉微笑著說。


  「這個……我回去和李老哥商量一下吧!」


  「最後奉勸你一句,這也是一個典故:一隻小貓和一隻老貓一起去河邊釣魚。小貓在釣魚時總是三心二意,一會兒去捕蜻蜓,一會兒去撲蝴蝶,結果一條魚也沒釣上來。老貓告訴它,做事情要一心一意,三心二意不會釣到魚的!後來小貓一心一意,果然釣上了魚。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你們應該安心去做你們的古董生意,別總摻和打架什麼的破事兒,否則將一事無成!」看到沒?孫大偉還會總結中心思想!


  雖然二人皆胸無點墨,但是孫大偉連著說出了《小馬過河》、《小山羊》和《小貓釣魚》三個典故,而黃老邪使了半天勁,只說出了個《烏鴉喝水》。這就是差距。


  孫大偉走了,微笑著。街上行人已不多,走在昏黃的路燈下,他的內心忽然泛起一陣凄涼與孤寂。


  高手,總是寂寞的。獨孤求敗心中的寂寥,又有幾人能解?

  在孫大偉和黃老邪談判過後的一個星期,李老棍子去了小紀的廢品回收站,向小紀賠了個不是。


  為了「小紀兄弟對不起了,當時李老哥也是一時衝動」這句話,雙方共付出九人重傷的代價。


  這,值得嗎?

  這件事情過去以後,大家又可以安心做生意了。趙紅兵和小北京的旅館經過一年的良性運轉,當時至少有了8萬元的積蓄。繼續承包旅館是必然的,而且,趙紅兵已經和這家國營旅館的負責人打好了招呼,他準備把一樓改成飯店,在下次簽合同時,把這條寫進去。


  小北京已經開始準備裝修的事兒了,等續簽完承包合同,他就開始裝修。


  臨近元旦的某天,李四來到趙紅兵的旅館。


  「紅兵,現在事情終於解決了,咱們終於可以踏踏實實地做生意了。」李四說。


  「呵呵,是啊。」趙紅兵的話不多,總是微笑著。


  「你們這是準備裝修飯店了?」李四問。


  「是啊,這幾天小申就在張羅裝修這事兒呢。以後咱們就在自己家吃了,呵呵。」


  「你們這生意做得真不錯。」李四說。


  「你的生意也不錯啊,又有撞球,還收廢品。」


  「呵呵,我那撞球案子,現在天冷了早不擺出去了,也就是夏天的時候能賺點錢。」


  「那你開個撞球室不就行了?現在全市也沒幾家。」


  「倒是想開,沒錢啊。大偉問他媽媽了,圖書館樓下的那個大廳出租,一年的租金要兩萬塊,我手頭也沒那麼多錢,所以還是不開了。」


  「圖書館一樓的大廳是個好地段,兩萬一年真不貴。」趙紅兵說。


  「可是我哪來那麼多錢啊?」


  「你真的很想在那兒開撞球室嗎?」


  「當然了,開在那裡肯定賺。5毛錢一『桿』,一張撞球案子每天至少可以收入30塊,我要是擺八張撞球案子,穩賺啊。」李四其實也很有生意頭腦。


  「這樣吧,等會兒小申回來,我問問他我們交完承包費用再裝修完飯店還剩多少錢。如果錢夠的話,那就先借給你。我想兩萬塊應該是拿得出的吧。」趙紅兵說。趙紅兵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懶得管錢,他也從來不清楚自己有多少錢,幸好他有小北京這樣一個算賬精細的鐵哥們兒。


  「呵呵,要不幹脆這樣,你和小申也入股吧。這撞球室算你們的股份。」


  「這倒無所謂,只要你生意撐起來就行,我和小申這邊收入也可以。」


  「就這麼說定了,算你和小申的股份。」李四也不好意思向趙紅兵借那麼大一筆錢。


  「呵呵,你呀。」趙紅兵笑了。


  1988年春節以後,李四終於有了自己的「碼頭」——撞球室。


  營業的第三天,他的撞球室就來了個仇人兼顧客——二虎。


  三十五、我只是想找你來要點醫藥費


  1988年農曆大年初八,這天是高歡的生日,她自從放寒假回家就和趙紅兵成天膩在一起,這天過生日,當然更要在一起過。趙紅兵也邀請了李四、孫大偉等人一起去他的飯店喝酒,慶祝高歡的生日。東北的春節多數人都吃兩頓飯,也就是早上10點左右一頓,下午3點左右一頓。那天下午,大家又都喝多了。


  當天下午李四離開后不久,他的撞球室里來了一個小混混,要和台主打撞球。


  在上世紀80年代,通常打撞球的都是兩個朋友一起來,對打,但是也有少數的人一時找不到朋友只能獨自去打。一個人怎麼打?撞球室的老闆通常都備有一兩個專門陪打的人,陪打的通常撞球技術都較為精湛,稱為「台主」。李四這裡的台主是一個叫王宇的小兄弟,李四不在的時候,他同時還負責收銀。王宇的撞球技術精湛,是全市有名的撞球高手,在上世紀80年代,就已經能打出「梭桿」等高難度的球。


  這個小混混和王宇打撞球的時候不停地罵罵咧咧,也不知道是在罵球還是在罵人。王宇雖然火氣很大,但這畢竟是他大哥李四的生意,他也不好發作。兩人連挑五桿,王宇全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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