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延伸島
沈小題意外得到了一罐不知什麼人送來的葯。
她本能地環顧四周,一片黑漆漆,似乎藏著無數的眼睛。她一時有些發懵,說不清是恐懼還是驚喜……
谷未素穿過那條詭異的通道,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此時她正面對一個穿白裙的小姑娘,她的白裙子一塵不染,兩隻手卻粘著泥巴。
小姑娘的口音不太標準,谷未素又很少跟人交流,更別提用英語了,小姑娘說了幾遍——這裡是智利的extended island,她終於聽清了,卻不願意相信,還在問:「你說什麼?」
小姑娘的,她笑著搖了搖頭,表示溝通不暢,愛莫能助,然後就趕著羊群走開了。
看見「谷未素」這個名字,你可能有點發懵,我來倒倒帶——谷未素在北京一家出版社上班,她迂腐、古怪,和正常人的生活格格不入,這讓她患上了抑鬱症。她跨越3000公里,跟隨干戈團隊進入羅布泊,只為尋找心中的世外桃源。在延伸城,她誤入了一條通道,接著神奇地橫穿了12000多公里,來到了潮濕而溫暖的南半球……
谷未素剛剛從通道鑽出來的時候,看見了鬱鬱蔥蔥的綠色,林林總總的房舍,真以為自己到了桃花源,抑鬱症瞬間痊癒了。結果這裡是智利,只有低矮的灌木,連桃花都看不見,更別提桃花源了。
她像個孩子一樣,立刻轉過身,氣鼓鼓地朝回返了。她先是一步一頓地走,然後漸漸慢跑起來,最後變成瘋狂地衝刺。她的體力並不強壯,很快就氣喘吁吁了,完全不像一個女生,更像是一頭四處亂撞的野牛。濺起的泥土崩到她臉上,她根本不管,只顧朝前跑。
夕陽越來越低了,綠色的山丘綿延起伏。她終於停下來,開始乾嘔,同時眼淚也撲啦啦掉下來。
她捂著肚子,蹲了下去。
幾十隻花色各異的貓湊上來,它們已經不再好奇了,而是熟絡地圍著谷未素,似乎在問候。其中一隻黑貓壯著膽子,輕手輕腳地走過來,仰起頭舔了舔谷未素的手指。
谷未素朝著這隻乖巧的黑貓笑了笑,慢慢站起來,突然伸出一隻腳,踩住了它的尾巴。黑貓慘叫一聲,毛髮豎立,扭過身子,開始抓撓谷未素的腳,想把尾巴抽出來。
谷未素一直微笑著,她舉起拳頭,照著黑貓的肚子就砸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好像在機械地捶面。
黑貓靈活地扭動著,谷未素並沒有砸中它幾下,反倒被它抓得鮮血淋漓。終於,谷未素移開了腳,那隻黑貓跟同伴們立刻四散而逃,消失在灌木叢中。
谷未素抬起布滿抓痕的手,揪下一片樹葉,貪婪地聞了聞,放在嘴裡嚼起來,味道酸澀……她還在微笑著。
延伸島屬於熱帶海洋性氣候,濕熱的環境改變了山體構造,山峰之間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溶洞群。谷未素放眼望去,灌木叢遮掩著很多黑乎乎的山洞,她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個山洞爬出來的,她站在原地,開始思考。
返回羅布泊?
不。
那去哪兒?
她突然想到了一個歸宿,頓時,滿心澄明。
她環顧了一圈,最後把目光鎖定在一座最高的山峰上——那是一座火山,並不陡峭,很容易爬上去。
好像剛剛下過雨,潮濕的空氣打濕了谷未素的劉海。她在乾燥的羅布泊呆了太久,竟然對這種氣候很反感,她擼了一把臉,水淋淋的,繼續朝山上走。
終於,她來到了山頂,在火山口邊緣蹲下來,探頭朝下看,火山口裡呈現著陰險的黑紅色,岩漿慢慢涌動著,來自地心的熱氣炙烤著她的臉,她突然畏懼了。
她騰一下站起來,轉身朝山下走去了。
她不是放棄了自殺,只是不想變成熱鍋里的渺小螞蟻。
她要換一種方式。
她順著林間小路機械地走著,漫無目的,不知不覺,她再次路過了那個類似農場的地方,小女孩已經不見了,只剩下路邊的一群羊。
那群羊注意到了她,並不驚怪,該休息休息,該吃草吃草,。
谷未素彎下腰,盯住了其中一隻羊。她在北京的時候,去動物園餵過駱駝,駱駝的嘴唇很厚,吃草的時候上下翻動,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噴出令人不愉快的味道。同樣是反芻動物,這隻羊倒是很乾凈,它的毛被修剪得整整齊齊,牙齒整齊潔白,眸子通透,就像能看懂人。
羊並不看谷未素。
此時的谷未素披頭散髮,牙齒幾天沒刷了,沾著泛黃的食物殘渣,她的目光獃滯,眼角上掛著幾粒眼屎。
這麼一對比,反倒是谷未素更像是個動物。
谷未素伸手摸了摸這隻羊,跟它說起話來:「我知道你。反芻亞目,羊亞科。脊椎動物亞門,哺乳綱。11000年前在西南亞地區被馴化……對嗎?」
那隻羊在吃草。
谷未素接著說:「你有一個親戚,全世界第一個克隆生物,它叫多莉。」
那隻羊突然警惕起來,發出了低沉的威脅聲,那聲音一點都不像羊,更像是某種食肉動物。
谷未素似乎很滿意羊的反應,她直起身子,接著向房舍走過去。
這是一個村莊,谷未素在房舍間的小路上穿梭,沒碰到一個人。天越來越暗了,燈光從一扇扇窗戶透出來,偶爾會映出一兩個人影。多數村民正在準備晚餐,炊煙從煙囪中緩緩升起,在夜色中顯得很不真切。
不管東西方,都市大同小異,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光怪陸離的高架捷運,你爭我搶的商業節奏……但各地的村落卻仍保持著類似的原始容貌。
谷未素抽了抽鼻子,似乎很享受村落的氣味,動物糞便和柴火燃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那是人間煙火的氣息。
谷未素遠遠地看到了一塊led牌子,上面用西語和英語寫著「旅館」。那塊牌子會變色,時而發紫時而發紅,和村落的格調極不融合。
旅館的大門看起來年代很久遠,居然掛著一個掉漆的門環。谷未素走過去,敲了敲門環。
一個棕色皮膚的老先生迎出來,他的年齡很大了,頭髮已經花白,看不出曾經是黃色還是褐色。不過,老先生精神矍鑠。他笑吟吟地用英語問道:「韓國人?」
谷未素說:「中國人。」
老人的耳朵有些背,並沒有聽清谷未素說什麼,自顧自地說起來:「前幾天剛走了一個韓國人,一位很年輕的先生。」
他說的應該是朴詩玄,谷未素想。這世上的事有時候離奇得就像一個龍門陣。
谷未素入住了。
歸宿不會轉移,她打算推遲一天。
她沒心思洗澡,也沒心思脫衣服,甚至連門都沒關。她把燈關了,在黑暗中躺在窄小的床上,雙眼直勾勾,身子硬撅撅,幾乎不像個活人。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谷未素體內的生物鐘提醒她——該起床了。
她硬撅撅地站起來,硬撅撅地走出了房間。
床上,被子沒有掀開,枕頭沒有壓陷,好像根本不曾有人躺過。
谷未素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吱呀呀地響。她在旅館里轉了一圈,找到了一扇門,裡面傳出麵包混合火腿和起司的味道。門沒鎖,她摸進去,輕鬆地找到了刀架,隨意拿下一把刀,放在眼前細細觀察。那是一把陶瓷刀,挺長的,十分鋒利。谷未素顛了顛,頗為滿意。
這是她昨夜構思的死法。聽說泡在浴缸里割腕不會有痛苦,而在旅館進行這項工作,會在恰好的時間被人發現——這個時間就卡在她徹底死亡和腐爛之間。
她只缺一把刀。
谷未素把它裝進口袋,正要轉身,燈突然亮了。
整個廚房瞬間變得雪亮,她被刺得閉上了眼睛,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這個人用英語大聲喊著:「小偷!」
等谷未素睜開眼,她差點笑出來——廚房裡一直坐著一個廚師,剛剛她專註於找刀,竟然沒發現還有其他人。
那個老先生很快就跑來了。他和那個廚師用當地語言簡單對了兩句話,馬上走過來,從谷未素的口袋裡搜出了那把刀,他變得很憤怒,大聲呵斥著什麼,接著,他把谷未素拽到了旅館門口,幾個人圍上來,不知道他們是客人還是鄰居,大家七嘴八舌,聲音越來越高,剛開始谷未素還能分辨出一些英文單詞,到後來,這些人開始用西語交流,谷未素就徹底變成鴨子聽雷了。
這裡的民風太淳樸了,偷盜被認為是不可饒恕的行為。大家十分憤怒,一致對谷未素呼喊起來,其中有個稚嫩卻尖銳的聲音,谷未素聽懂了,她喊的是:「get out!」
那是英文,意思是「滾蛋」。
谷未素循聲望去,正是那個放羊的小姑娘。
接著,這些人給谷未素讓出了一條路,谷未素低下頭,匆匆離開。
遠離了旅館之後,谷未素聽見了海浪聲。她朝著聲音奔走,並沒有看到沙灘,她來到了一處峭壁前,探頭看,下面是黑壓壓的海面。
跳海?
那應該是最乾淨的死法了。
可是,谷未素不同意。
對於死,谷未素有兩個要求——盡量減少痛苦,被發現的時候要美觀。
她想象著——自己砸進海水的一瞬間會暈眩,但很快會因為窒息清醒過來。鼻腔和呼吸道內充斥著腥鹹的海水絕不是什麼美好體驗,被發現的時候,她可能已經泡了很多天海水澡,屍體浮腫腐爛,一張臉被魚類啃噬得不成樣子。法醫屍檢的時候,還會在她的腸胃裡發現沙子和水草……太髒了。
谷未素在山崖上轉了轉,發現了另一處峭壁,它的下面是寬闊的沙灘!
她頓時開心起來。
墜崖!她只需調整在空中的姿勢,爭取頭部觸地,絕對感受不到一絲痛苦。100多米的高度,砸在沙灘上之後,全身的骨頭就碎了,她會七竅流血,她的血會慢慢綻放成一朵朵桃花!
她一直在尋找桃花源,只要她跳下去,就等於找到了!
她尋路朝那處峭壁跑去。兩旁都是灌木,她的腳腕被颳得血跡斑斑,她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突然,谷未素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他用英語叫道:「小姐……」
她一愣,停下來,朝前看去,一個男子擋在了林間小路上,離她大概七八米遠,他看清了谷未素之後,似乎有點驚訝,改用漢語說道:「中國人?」
谷未素打量了對方一會兒,然後突然沒頭沒尾地冒出了一句:「晉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