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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誰為我撐傘

  既然已經決定赴死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這種時候,如果出現異常情況,反而可能是生機。


  沒有生機。吉普車正巧被一座沙丘擋住了。


  沈小題和死去的干戈待在一輛車上,他們要一起度過荒漠上的漫漫長夜。干戈躺在後座上,長度不夠,沈小題把他的兩條腿順到了座位下。她自己懷抱綠植,坐在了前座上。


  不知道為什麼,沈小題竟然一點都不害怕干戈了,相反,她倒有了安全感。干戈已經停止了呼吸,什麼都做不了,但是有他在,沈小題就是感到踏實。


  黑夜裡,一個人最容易胡思亂想,沈小題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亮,一直沒有睡著。


  一個生活片段,如同走馬燈在她大腦中閃過,從北京到羅布泊,從干戈到小題……她忽然發現,她竟然沒找到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不過,就算死她也希望死在陽光下,而不是黑夜裡。因此,此時此刻她竟然不知道該干點什麼了。


  天空像一個巨大的黑色塑料口袋,從頭頂上罩下來,遮住了一切,令她喘不出氣。


  她想起了延伸城的天空。不對,那裡沒有天空。現在想想,那裡除了天空和自由,好像什麼都有了。被囚禁的第一年,她活得陰鬱而痛苦,好長一段時間,她分不清白天和夜晚,時間刻度在那裡是沒有意義的。漸漸的,她接受了現實,也習慣了那種燈光下的生活。


  第二年,幾個月之後,延伸城又進來一批人,陳傘是其中一個。


  想到陳傘,沈小題苦笑了一下。


  延伸城被毀滅之後,陳傘應該已經出去了吧。她知道陳傘喜歡自己,但是她並不奢望陳傘能來尋找她,這幾年來,她一直對陳傘很冷淡。


  沈小題從小就愛交朋友,在北京,她有一大群狐朋狗友,到了延伸城,她變得孤僻和緘默。她不知道陳傘什麼時候開始喜歡自己的,好像自從她對這個人有了印象開始,他就對她滿眼含情脈脈了。


  陳傘來羅布泊之前是個什麼總監,他非常自律,即使是到了延伸城,他也遵循著生物鐘,每天按時醒來,跑步健身。他的卧室永遠井井有條。


  延伸城的日子單調且枯燥,沒有新人加入,一切就沉悶到了極點,大概是人性本惡吧,有時候,沈小題甚至希望複製人多抓一些新人進來。


  似乎是怕他們寂寞,那個叫小讓的東西經常會來看看他們,她每次出現,都有人請求她放他們出去。只有陳傘不同,他希望小讓在延伸城開個天窗。


  小讓根本不理他。直到第七次聽到陳傘提出這個要求后,小讓忍不住問他了:「你要天窗幹什麼?想爬出去嗎?」


  「她需要陽光。」


  小讓歪著腦袋問:「誰需要陽光?」


  陳傘沒有回答她。


  小讓說:「我就不需要,我在一個漆黑的地方住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照樣活得好好的。」


  陳傘說:「你要是不答應,我只能自己鑿一個出來了。」


  小讓點點頭說:「鑿子你隨便用,不過我提醒你,你白費力氣。」說到這兒,她朝上指了指石頭穹頂:「石頭之外還是石頭,石頭之外還是石頭,石頭之外還是石頭……」


  說到最後一句,小讓就像上了發條一樣,機械地說了很多遍。她每說一遍,陳傘的眼神就暗淡一分。


  即使是這樣,陳傘還是去找來了一個鑿子,然後來到沈小題的卧室,架上一副金屬梯,登上去,開始鑿擊棚頂的石頭。


  沈小題很詫異:「哥們,你打算挖個洞逃跑嗎?」


  陳傘繼續鑿:「我只想給你鑿個小窟窿。」


  沈小題繼續問:「為什麼?」


  陳傘說:「就有陽光了啊。」


  沈小題不再說什麼,躺在床上繼續看書,隨他去了。


  陳傘很執著,從此他天天都來,鑿陽光。每次他都會在石牆上刻「正」字,記錄進展,他對沈小題說,等他刻300個「正」字的時候,陽光就進來了。


  沈小題對他的行為不以為然。她可能在地下呆習慣了,在她看來,黑暗並沒有那麼可怕,至少,她在黑暗中能看到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這已經很幸運了。更重要的是,沒人知道這個地下城究竟多深,靠一個小小的鑿子怎麼可能擊穿地獄和人間的阻隔!因此,每次看著陳傘爬上爬下,她甚至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不過,她一個人也無聊,就當有個人聊天了。


  實際上,陳傘心裡清楚,他鑿到陽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只是希望給沈小題一個希望。


  鑿子與石頭撞擊,會擦出小小的火花,但是沈小題和陳傘之間,卻自始至終沒有擦出一點火花。


  從始至終,陳傘都不曾向沈小題表白過。


  男女之間的表白永遠是有風險的,比如,女人可能接受可能不接受,對於男人來說是風險。而女人如果不接受,這個男人可能繼續對她好,也可能從此由愛變恨,對於女人來說是風險。他不想給沈小題帶來任何風險,就一直那麼默默對她好著。


  按理說,女人是一種很容易被感動的動物,但是沈小題對陳傘卻始終清淡如水,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他就是愛不起來。


  陳傘刻下第221個「正」字的那天,沈小題被查出了血液病,延伸城找不到匹配的血型,她絕望了。


  陳傘依然盡心儘力地照顧她,每天鑿完棚頂,他都會給沈小題按摩,他說人體穴位很神奇,說不定能帶來奇迹。


  這一天,沈小題躺在床上,陳傘給沈小題按腳板。沈小題看著棚頂,忽然眼圈紅了。這麼長時間了,他只鑿出了一個碗口大的洞,不到三尺深,陽光卻遙遙無期……


  沈小題又看了看滿牆的「正」字,冷不丁問:「你刻了多少個『正』字了?」


  陳傘一頓,略略計算了一下,說:「232個。」


  沈小題嘆了口氣:「232個,1160天,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四年多了……」


  陳傘停下來,低低地說:「對不起。」


  沈小題看了看陳傘,很感慨地說:「我很想在臨死前看看陽光,不過,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沉默了好久,陳傘才說話:「我來想辦法。」


  陳傘果然想出了辦法——沈小題身患絕症,看守偶爾會帶她去醫療區,陳傘讓沈小題假裝陷入昏迷,然後他申請把她背到醫療區。看守偷懶,竟然同意了。來到了醫療區,兩個人被轉交給了大夫,他們擺脫了半軍事管制。趁大夫離開的空隙,陳傘命令沈小題逃走,然後他躺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臉,冒充沈小題……


  等大夫發現這一切的時候,沈小題已經不見蹤影。


  她蒙上面紗,跌跌撞撞地尋找出路,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那個電梯前,乘坐它,逃出了地下城……那天刮著漫天風沙,看不到太陽的影子,就算是這樣,地上的世界和地下的世界畢竟不同,第一眼看到久違的人間光色,沈小題差點暈倒。


  就是那一次,她邂逅了夏邦邦。


  陳傘協助她逃出了地下城,她碰巧又遇見了穿越而來的夏邦邦,可惜這兩個男人都沒有救得了她。夏邦邦最終一個人離開了,她看著夏邦邦的直升飛機慢慢升空,慢慢消失不見,萬念俱灰。她撿起了夏邦邦留給她的那本電子書。


  最終,沈小題沒有逃出羅布泊,她又被捉回了地下城,重返地獄之後,她才知道陳傘為了她被打得死去活來。


  延伸城裡還是一片漆黑,唯一的變化是,沈小題擁有了一本電子書。她捧著它,就像小孩兒得到了一件愛不釋手的玩具。


  陳傘養好傷之後,又來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陳傘笑了一下,沈小題見狀也笑了一下。


  接著,沈小題對他說:「我送給你一個禮物吧。」


  這是兩個人經過生死大難之後的第一句話。


  陳傘很激動:「什麼禮物?」


  沈小題舉了舉手中的電子書。


  陳傘接過去,興奮得瞪大了雙眼:「太貴重了……」


  沈小題說:「以後你念給我聽,好嗎?」


  陳傘連連點頭:「好好好!」


  從此,陳傘除了給她鑿陽光,給她按摩,還多了一件事——給她讀書——


  我地理不好,但我知道,只要一直朝西走,再爬到最高處,就會找到江河湖海的總源頭,它是一滴滴滲出來的。我耐心地攢夠一捧,喝一口,全人類都在下游,這一口會解我一輩子的渴。


  然後,我朝東走,都說地球是圓的,總有人在我前面,我不這麼看,只要一直走一直走,我肯定會走到盡頭,成為第一個看見太陽的人。那光色保准把我看呆了。


  再然後我會朝南,走到沒人的地方,一個冰雪皚皚的世界,趁它還沒有融化之前,在冰上鑽個窟窿,撈上一條並不肥的魚,它的肉和眼神都不曾受到污染,我煮了它,那味道肯定勝過總統的飯菜。


  吃飽了,嘿嘿我朝北,一直走到另一個冰雪皚皚的地方,遇到一個什麼基摩女孩,我們不需要誰泡誰,不需要技巧和條件,我們都是野生的,她肯定跟我睡,我們在暖烘烘的皮毛上,那快感保證讓我想死。


  你說這麼多好事都被你佔了,不怕天打雷劈嗎?日,我都得到這麼多了,還會怕球死?

  死了也不跟你們埋一起。都說地球的三分之一是陸地,我會想辦法到那片水的正中央,建一座墓,或者,彈到另一個星球上挖一個墳。


  響指。


  完美。


  其實,陳傘不懂文學,他為沈小題讀詩,並不知其含義,也絲毫不享受。他會問沈小題:這個人為什麼跑那麼遠去喝口水?為什麼跑那麼遠去看日出?為什麼跑那麼遠去撈一條魚?為什麼跑那麼遠去泡妞?最後他為什麼要死啊!而且,在水上怎麼建墓?……


  沈小題一臉懵逼,不知道怎麼回答。


  想著想著,沈小題迷迷瞪瞪地睡著了。


  她在睡夢中哭醒了,小綠植掉在了地上,她清醒過來,彎腰捧起它,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車前。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想到陳傘,也不知道她走了之後,陳傘有沒有繼續鑿陽光。她朝窗外看了看,羅布泊的黑暗無邊無際。


  突然,她感覺車窗外的機蓋上多了一個東西,那是什麼?落了一隻鳥?


  她敲了敲玻璃,那個東西沒有反應,似乎是個死物。她拿起手電筒照了照,竟然是一隻透明的玻璃罐子,裡面裝著類似奶油的綠色液體!

  這是誰送來的?

  她下了車,四下看了看,沒有任何人影。她走到機蓋前把那隻罐子拿起來,打開,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味。


  罐子底下寫著一行繁體字——外敷全身,起死回生。


  這時候,干戈停止呼吸已經長達9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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