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緣（2）
前緣（2）
那日，王母走後，紫郡宮宮主就來了。拉著她的手滿是感激。緋色心底卻是歉意盎然，隻得說些客套話，寬慰了幾句。
第二日，她便去了西方極樂世界。聽佛音，悟佛理，日日夜夜，她樂此不疲，隻因，每日可見他。他愈發淡然和清明了，坐在佛祖身邊，儼然不同往日。緋色心底略有些哀傷，但還好，她以為能見著就是極好的了。
一晃百年過去了，今日該是她離開的時候了。佛祖將那一魂一魄交於她，道：“小心照看，此物得來不易，需每日誦經，五百年即可。”
緋色欠了下身道：“小仙記得了。”
五百年如一日，緋色日日誦經，專心致誌。若非聽得那一事，隻怕她還留在宮中日日誦經。
他是天界英才，佛祖自是極看重他，於是差他下界曆練，不曾想，這一去，就再也沒能回來，連軀殼也不保。
緋色聽綠衣說完，已是如木頭般呆呆不動，久久才回過神，拉著綠衣問道：“他是去了哪兒？”
綠衣見了她這模樣十分不忍，道：“迷迭淵。”
緋色穿了彩衣就往迷迭淵而去，王母知道時，已經阻止不了。
迷迭淵，聚集了三界之中所有的陰氣，是個連大仙都不願涉及的地方。
緋色卻是全然不顧的。迷迭淵內，濃霧稠稠，陰風嗖嗖，卻不見霧氣散去分毫。陰氣從她的腳底竄入，直入她的腦門。她小心翼翼的走著，縱有彩衣護體，還是沒能擋住陰氣入侵，一身白衣，已是破爛不堪。就在她快要耗盡仙力之時，終於讓她尋到了。一枚小小的白色蒲公英，懸浮在一棵古樹根邊。她將其小心的放在懷裏，憑著千年的修行和彩衣衝出了迷迭淵。
緋色醒來時已是百年後了，王母坐於其床畔，道：“昏睡了百年，身子可爽朗了些？”
緋色撲哧一笑，王母也終舒眉。
那一日，她回來時，已是氣息奄奄，虧得一絲佛氣護著她，王母才能將她救回，即便如此，也用了百年。
自醒來，緋色便閉門謝客，紫郡宮宮主，幾次吃了閉門羹，恨得牙癢癢，卻也無計可施。
緋色與綠衣對峙著，誰也不讓誰。終了，還是綠衣服了軟。
“那枚蒲公英是斷斷不能給你的。如今天庭上下那個不知，你用了千年折了百色繩，換得一魂一魄，隻為救得龍宮太子，誰人不稱讚你的深情。可是，現今你卻要用那一魂一魄去就那個根本不曾將你放在心上的人。仙子啊，人間說，流言可畏。何況你已經答應了王母娘娘和紫郡宮宮主。王母娘娘好說，那紫郡宮宮主豈是好打發的？仙子，你也得為自己好好想一想啊。”
“我意已決，綠衣，你莫再相勸。你給是給，不給也得給，隻是，莫怪我無情。”
綠衣愁腸百轉，卻也無計可施，隻得作罷，喟歎了聲：“隻怕哪一日你莫要後悔才是。”說完，便將那一枚蒲公英給了她。
緋色接過來小心捧著。她首先要將他的身體幻化出來，這不難隻需她的三百年修行即可。三百年的修行施與一枚蒲公英，緋色小心翼翼，悉心照料，一百年後終得償所願。緋色輕撫著躺在冰肌床上的人，那樣的安靜、閑適，還有從來不曾有過的靠近，隻盼著這一刻的永恒。想起從前的他，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如今卻隻是一具死屍，心頭鈍痛。
孤魂遊離，慘叫連連，是這裏陰曹地府，不曾變過分毫。
緋色走到孟婆的身旁，看她盛著一碗碗的忘川水給忘情人，莫名的一絲淒涼爬上她的心頭。
“仙子許久未來了。”孟婆還是一如既往的和藹。
“婆婆還記得？”
“老婆子雖然年歲大了，但還是記得清的。早些間也風聞了仙子的一些事，還望仙子寬心啊。”
緋色淡淡一笑。
“婆婆可知道，如何讓失魂丟魄之人複活？”
“仙子不是有一魂一魄嗎？加上每月一滴心頭血，可保五百年的本體。”
“那五百年後呢？”
“魂飛魄散。”
緋色雙手握拳，臉色發白。“縱有百年也是枉然。”
孟婆皺眉，又遞了一碗忘情水，道：“仙子何苦，仙子不過千年的仙齡，哪裏經得起那般的折騰和蹉跎，不如將其放於弱水之下，受清泉擊打，聽鯉魚吟哦，積些仙氣和靈氣，也可保百年無虞。”
“不可，若如此，他便再沒了生還可能。我若每日澆灌，可集得他的精魄，加之附於他身的一魂一魄，也許哪一日，他得了契機，醒了過來，便是極好的了。”
“即便如此，他也如同朽木，不笑不哭，不喜不悲，無心無神，縱然仙子為他做得再多，他亦是不知的。倒不如去泥洞配了剩下的兩魂六魄，雖然淪為了妖道，可也算是圓了仙子的心願啊。”
緋色心頭一動。泥洞，妖王。從仙到妖，他，可願意？
藍天白雲，陽光明媚，綠意盎然，流水匆匆。
誰會想到，這麽一個風光秀麗之地，竟是三界禁地，泥洞。
緋色站在山崖之上，看白鶴久飛不過，是這裏，泥洞。她輕身飛躍，在樹木之上，便感到一股陰冷之氣，底下漆黑一片。緋色拿出鮫珠照出一條光明之路，這才下去。
她不知道，妖王被關押在何處，隻得憑著鮫珠前行。走到第四十七天的時候，鮫珠終於被掩去了光芒，緋色知道，她找到了。緋色打開一個盒子，裏麵是一隻螢火蟲，螢火蟲飛出來停在一點，點亮了整個空間。她眼前是一汪湖泊，湖麵深沉，沒有一絲的漣漪，倒映不出任何物品的影像。緋色往前走了一步，就在那一瞬，無數隻眼睛出現，盯著她看。
緋色頭皮發麻，汗毛直豎，一絲絲的陰冷氣息直竄她的身體，匯入她的七經八脈。她閉了閉眼，讓自己不那麽害怕。
“妖王隻敢派些散兵遊勇，不敢現身嗎？”
“嘿嘿嘿。”一陣陰冷之聲四周響起，迎麵便是一陣陰風，吹得緋色睜不開眼，終於，風停了，緋色睜開眼，一張布滿血絲，滿是溝壑的臉出現在她的眼前，猛盯著她看，繞著她轉了一圈，最後，不知道去了哪裏，隻聽得蒼老的聲音道：“小姑娘膽子不小，敢來此處，你是來尋死的？”
“不，我是來做交易的。”緋色顫著聲音說道。
“交易？你？”
四周盡是嘲諷的笑。
“是的，我。”
緋色將鮫珠拿出來，置於手掌之上。
布滿血絲，滿是溝壑的臉再次出現在緋色的眼前，隻見他古怪的盯著那顆鮫珠，那麵目全非的臉，教緋色辨不清他的表情。突然，又是一陣陰風，鮫珠，不見了。
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說吧，你要什麽？”
“兩魂六魄。”
緋色回天庭時，王母和紫郡已在她宮中等候多時了。
“緋色，本宮問你，可是你拿了本宮的南海鮫珠？”
緋色跪在王母麵前，一臉平靜，答：“是。”
“糊塗。那南海鮫珠豈是尋常之物，是你能隨便拿得？再說了，你拿她又有何用？”
緋色閉口不答。紫郡再也忍不住了。
“往日裏，見你折百色繩，以為是為了我侄兒，可後來卻不了了之了。如今你又拿了那南海鮫珠，你是存心與我南海過意不去嗎？今日，你必須得給我一句話，那一魂一魄，你給還是不給？”
緋色抬頭看她 ，莞爾一笑道：“不給。”
“你！”紫郡氣結，抬手便是一巴掌，大聲道：“不知廉恥的東西！”又回頭對王母說：“娘娘，今日你可得給我一句話，那鮫珠知曉內幕的人不多，一般人也是不敢要的。除了那個人，那便是泥洞的妖王，緋色，你可是給了那人？”
緋色抹去了嘴角的血絲，答：“是。”
“你！”紫郡倒吸一口氣，跌坐在凳子上，半響說不出話。
王母娘娘也是極惱火的。縱然有意偏袒，此刻也是說不過去的了，事關重大，她不能姑息。反手一掌，緋色痛叫一聲，雙手捂腹，表情痛苦。
“沉淤千年。”說罷，拂袖而去。
鮮血漸染，卻隻見得深沉，白皙似雪，卻柔弱易碎。浮不起人的弱水，隻能眼睜睜的見她沉溺，墜入黑淤，被千絲糾纏，包裹成蠶，不見天日。